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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捂住自己的口鼻,想要制止鲜血。
只是此刻那血液就犹如喷泉一样狂涌,不断从指缝流出,顷刻间便染红了半个身子。
随着血液的喷出,刘裕的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往年的无数伤痛在这一刻似乎悉数爆发。
刘裕的身躯在床榻上疯狂涌动,一个不留神已是重重的跌落床榻。
“陛下?”
蒯恩一直负责刘裕身边的护卫任务,加上今天钦定了是他带兵出征,所以早早来到刘裕军帐外候着。
只是刘裕帐内几声重重的响声让蒯恩起了疑心,加上他本身就是近臣,用不着通报,当即大手一撩帐幕,一个健步进入军帐。
只是他见到的,却是此生最不愿意见到的场景。
“陛下!”
蒯恩慌忙跑到刘裕身边,看着浑身是血的刘裕不知所措。
“医者!医者!”
蒯恩大叫起来,四周的军帐也纷纷躁动起来。
最先冲进来的是离刘裕位置最近的刘义符。
他看到刘裕的第一眼,就心头一震,矗立在军帐门口。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朝着刘裕军帐赶来,刘义符这才反应过来。当即着甲持剑守在刘裕军帐门口。
“莫要惊慌!只是父皇受了风寒,所以才传唤医者!尔等都退下莫要声张!免得引起变故!”
不管大家信不信,此刻刘义符就这么守在帐门处,不让任何人通过。
过了一会医者才算是匆匆赶来,刘义符放对方进入后依旧不许其他人靠近军帐半分。
以谢晦为首的刘裕幕僚此刻挤在刘裕军帐门口,各自心中纷纷猜疑起来。
直到盏茶的功夫后,刘裕雄浑的声音才从军帐内传出:“朕安!诸位退下吧!”
在确认是刘裕本人的声音后其他人才算是放心, 纵然还有疑虑也不敢声张,纷纷各自退去。
而刘义符也终于是能进入军帐中。
只见刘裕在医者的照料下口鼻已经不再出血, 此刻正在蒯恩的协助下清理面部的血迹。
只是其身上还有地上大片的血液都在告诉刘义符——
刘裕并不好, 非常不好。
“车兵啊……”
见刘义符进来, 刘裕虚弱的唤了一声,全然没有刚才喊话的中气十足。
“父亲。”
刘义符凑上前来丢下宝剑跪倒在刘裕面前, 眼中的泪水已是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刘裕想抬起手安抚刘义符,但是他此时已没了能抬起手的力气。
“莫哭。”
“人固有一死……”
此时的刘裕终于是放下了自己的骄傲与执念。
他已经能感受到那股来自死亡的阴寒已经彻底将他包围。
到了这一刻,刘裕似乎想开了很多。
他落寞的自嘲了一句:“朕总是提醒自己, 莫要犯了魏武、苻坚的错误。未成想,朕却是一直在顺着他们的步伐前进。”
总是提醒自己莫要学着他们一般自负,但是拖着病躯企图快速收复北方的刘裕,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自负?
“车兵,去唤王仲德、朱龄石、王弘、谢晦还有傅亮前来。”
“父亲!算孩儿求你了!你现在就好好休息, 我们先回去!先回建康, 不!哪怕是洛阳好不好……”
刘裕听到这也开始咳嗽起来, 嘴角渐渐有血液渗出。
“朕心里有数, 再不说, 便说不出口了。”
刘义符只得忍痛离去,秘密将人给召集起来,带到刘裕面前。
“陛下?”
这些人见到刘裕这般模样, 也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哪怕是心中已经做好一定准备的谢晦, 见到刘裕的这一刻都有些无法接受。
他们谁都不愿相信昨天还是顶天立地的刘裕, 今天便成了这样。
刘裕见众人前来, 率先对王仲德和朱龄石安顿道:“这仗, 朕是打不下去了。”
“但是你们要把这些兵给带出去。上党并非久留之地, 你们这几天陆续安排士卒撤往河东与河内。”
“小心拓跋嗣。朕猜测他应该就是在等这个时候,不能让他抓住机会。”
“咳咳。”
刘裕现在每说一句话,声音就弱几分, 若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他要说什么。
“王弘。”
王弘上前一步,面色复杂的看着刘裕。
对眼前这个男人, 王弘也不知道该抱着怎样的态度来对待他。
是刘裕的出现,让世家势力逐步被赶出中枢。其中受伤最深的就是琅琊王氏。
王弘身为如今琅琊王氏的话事人, 本该是与刘裕有不死不休的仇恨。
可他恨的起来吗?
不管王弘承不承认,刘裕的出现, 对于日间腐朽和式微的晋庭来说,都宛若一个奇迹。
一个浴火重生的奇迹。
若不是他, 现在的汉人王朝还偏安一隅。莫说打到上党来, 就是光复关中都不可能。
作为一个热血还未凉透的世家话事者,王弘实在做不到因一己私欲就去怨恨面前这个男人。
“王弘,你如今是车士的岳丈。以后,还要你多帮衬车士。”
“车士天资聪慧,但在一些手段上还是有些稚嫩。以后教导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王弘听到这些话,心神一怔。
这是……
托孤?
他抬头看了眼刘义符,却发现对方脸上除了悲伤再无其他表情,心中的一些猜测这才压下去。
王弘跪倒在地,向刘裕三顿首:“臣绝不负陛下所托!”
刘裕又转向谢晦、傅亮。
“谢晦,你的才能还未完全挥洒出来。待回到建康,你要好好辅助车士。”
“傅亮,莫要妄自菲薄。日后国中大事,怕是少不了你与徐羡之共同商议。”
最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刘义符的手。
“车兵,你乃长子。朕死后,你要看好你弟弟,莫要让他走上歪门邪道……”
刘裕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嘴唇越来越无力,舌头绊在口中渐渐没了动静。
“可惜车士此时不在身边。”
朕记得他还说过要等待朕的凯旋之乐呢。
这北伐,难啊。
过去的征途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闪烁,一个个已经故去的老友似乎重新活了过来,来到自己的身边笑呵呵的和自己觥筹交错。
人影不断浮现,最后只剩下一个中年文士独坐在一处种满桃树的庭院中。
刘裕此刻也是一副春秋鼎盛的中年模样,肌肉虬结,肤色红润,正如二人初见时的模样。
在看到此人后微笑的走上前:“穆之, 好久不见。”
“陛下。”
文士微微颔首, 刘裕却似有不悦:“怎么连你也唤我陛下?别人叫无所谓,你这么听着可着实让人难受。”
中年文士笑而不语,只是将桌上的酒壶拿起,帮刘裕斟满一杯美酒。
刘裕上前拿过后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的咂咂嘴:“这酒不错!你居然藏了这么久,真不够意思!”
中年文士接过刘裕手中的酒杯又给他斟满递给刘裕。
“这是给陛下的庆功酒。臣,一直给陛下留着。”
刘裕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酒液陷入沉思。
“穆之,你说我算成功了吗?”
“这酒……我该喝吗?”
文士转身背对着刘裕:“陛下随臣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看看?”
“那就去看看。”
刘裕端着酒杯赶了上去,走到刘穆之前面。
两人一前一后向远方走去,共同去那时间的尽头,去看看自己的功过是非。
此后,你我便皆是看客。
我来,世界随我而来;我去,世界也便随我而去。
永初三年,帝三伐中原,中途崩于军中,左右无不悲痛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