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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风身上的伤一向好得快,不过数日,手臂即如同未曾受过伤似的平整光滑,眼下伤好就又带我到岳山寻水文,但此次不往山涯走,而是走向山涯的反向,由一满是芒草的山路进入后山。
山路上,我走在行风身后,心神不宁得扯着比人高的野芒草把玩,就这般沉默许久。只因昨晚过后,我二人的关系甚为微妙,虽然……似乎唯独我一人在一惊一乍,他倒是一如平常。
我琢磨着,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我仅是折兵损将罢了,仍未战败,合当大方得打破沉默,与敌军议谈。
忽而想起前阵子打听到的临海城趣事,提高音量试探道:“咳咳、这……这临海城还真如那马车大叔所言,有些特别之处,城郭较他处厚,是因为此处是古时军事要地,为防御外敌所设计的吗?我见城中坊市街衢的配置与我们一路走来的城镇并无雷同之处,仅与太一城有几分相似,那个……”
想作若无其事状,以显示昨夜的败仗对姑娘我而言,提得起放得下,无奈我思绪无法连贯,杂七杂八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又问道:“还有、还有,那颗指引渔人归家的石头,我们能否也去看看呀?”
不知是否巧合,抑或是行风刻意安排,一路上我的房间皆有扇可见远景的窗,而此次我们投宿的客栈离城央高地的白石苑不远,我往轩窗外一望便可见着白石。
那白石供在户外祭台上,虽是长年受海风吹拂,但仍旧白亮无缺,夜晚远望去还真是像颗发光的夜明珠。
行风回眸,我一颤,脚步骤停,维持离他三步远。
他见我战战兢兢畏畏缩缩,似是莫可奈何得笑了笑,又继续前行,说道:“诚如你所言,临海城是个军事重镇,且白石亦非俗物,然而设置白石的要旨并非是指引渔人,而是为了使临海城成为震慑东海的镇海之珠。”
“这也是你们天上神仙的所作所为?”白日当空,我走了一段山路已是汗流浃背,顺手以衣袖抹了额。
行风停下,拿了素帕回头走来,便要擦去我额上的汗,但为免气氛更热,我局促得夺过素帕,急忙迭声道:“我自个儿来。”
他白莲一笑,清淡高雅,转头就走。
我心尖一颤,危险!
以我近来与行风相处的经验推测,他对旁人如此笑实属正常,但对我如此笑表示他是真得不痛快了,且是十分不痛快!
为免他的不痛快加快战事的发展而生灵涂炭,胆小鬼如我,胆小鬼如我,连忙跟上,并诚惶诚恐得握住他的手,主动来个握手议和,权且将战事拖延拖延。
这才听他道:
“许久前,有个神仙协助凡人依上古阵法建了临海城,并削了自己的一截肋骨化为白石置于阵眼。因这岳山底下有个宝库,在上古四神族灭族后保存有许多上古神物,此宝库本归东海所管,而东海于天庭的关系近似于人间的藩属国。”
“但某次东海水族背叛天庭后,为免东海龙宫挟宝库以自重,劫神物以厉兵,便定约需天庭东海两方皆首肯才得以开启宝库。倘若东海龙宫擅开启宝库,临海城中的阵法即会点燃烽火台向三界示警,并唤醒巨神兵,视其为叛乱予以镇压。”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若是双方真起战事,人间不就一片混乱,你们神仙怎能如此任意妄为。”边走着,我远远回望,此时东海边的山涯已缺了一大块山壁,只行风和敖玉二人已打得山壁崩坏,若是两军对垒岂不是天崩地裂。
行风浅笑摇首:“无需担心,我们今日开启宝库之事,断不会有他人知晓。”
“宝库!为、为何…我们要开宝库?”山路越行越崎岖难行,我边问边喘着。
“那条炙热的河流就在宝库中。”
“那……那咱……咱们还要走多……”冷不妨得我绊了石子险些跌跤,行风眼明手快揽住我腰身,再一旋,将我卷回怀中。
才一旋身,周身景物刹那转变,原本簇拥满径的芒草已不见踪影,我二人竟是置身于深山之中,四周满布巨岩,重巘增起,偃蹇云覆,而昂然阻于身前的是一巍峨山壁。
“到了。”他说。
“这么快。咻!的一声就到了,有这种法术何不早些用……”我挣开他,径自找了个阴凉处便瘫坐在地上抱怨。
“我本不想带你一块来,但留你独自一人我实在不放心,况且,你多晒日光、走点路、出些汗,对你这孱弱身子亦是有所助益。”他蹲下身,以衣袖拭擦我滑落下颚的汗滴,本含着笑意的眉眼沉了几分,忧虑喃喃:“只愿这水文,能对你这副血肉有所改善。”
我无奈得在心中呐喊……
是啊!我手脚冰冷的老毛病改善了许多,但我的腿酸得紧啊!
我伸直腿,赖在地上,边捏着腿边嘀咕:“其实,不必这般费工夫的,我倒觉得我身强体壮,从南至北这一路走来好吃好睡、无病无恙,丁点水土不服都没犯过。”委实是条野草命,无处不安生,我自得其乐地想。
“如此甚好。”行风眉目如煦,望着我的目光像是农夫见着稻田中结穗累累的喜悦。
呃!说来惭愧,我能这般茁壮似乎……要多谢农夫的辛勤照料。
他旋身背对我,回头招手:“上来,我背你!”见我愣着,他正色解释,“等会要下海底数百里寻山涧,为免你溺水,我背着你较为妥当。”
海底?
我望着这山岚飘飘、云絮袅袅的山林,脑袋没有半分灵光将这两件事相提并论。
行风唇角无奈一撇,白袖照空拂去,敖玉的蓝玉牌凭空出现。
玉牌光辉霎时涌出,沉甸甸的蓝光铺天盖地,扫开四周云雾,我登时感到鼻腔中充斥着咸腥味,胸口沉闷得厉害,吐纳亦凝滞得黏糊糊,像是真有千斤海水压顶般,连地上的野草都摊平于地。
放眼四下,唯有行风身上的白光与玉牌的蓝光相抗衡,不用思考,我立即扑上他的背,幸而只一眨眼,那厚重的海水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行风身上一贯的木质香。
我伏在他肩头喘气:“也不事先告知一声,我险些……险些……就没气了。”
行风背着我,随着悬浮于空的蓝玉牌穿透山壁。山壁后,不只是玉牌发着蓝光,整个空间中没有天地之分,四面八方皆为一片水溶溶的蓝。
边行他边说道:“我已言明,你却不信,我能奈你何?”讲得似是我让他受委屈了,又道:“不过你且宽心,我承诺过会护着你,若你冥顽不灵,真溺了水喘不过气,我也只好帮你渡气了。”说着,莫可奈何得耸了耸肩。
“渡……”气?如何个渡法?
一个渡字还挂在嘴边,幸好晕乎的脑袋还来得及转回来,赶紧将话吞入腹,如此痴愚如小白花的问题怎能从我口中问出来。
未有笑声,但我察觉行风又颤悠悠得动了动,“你这黑心馅饼坏心馅饼,看我咬死你。”惊觉又被戏弄了,便使劲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他的肩头缩了一下,却不出声不阻止,仍一步步徐缓得背着我走着,放任我将不悦发泄在他的皮肉上,这般反应让我诡异得心慌,便松了口,擦了擦沾在白衣上的唾沫。
“怎么不吭声也不反抗?”我问。
“是我自找罪受,聊以宽心。累汝至此者,未尝非予之过也。”
听他话中有请罪之意,我发酸的腿有了补偿,便顺着他嚼墨装腔,得意得笑道:“念汝已有悔意,予海量者,姑且饶恕汝之过也。”
他笑了,却摇头。
随着蓝玉牌一路穿梭,蓝光益发深沉,似是在海底越潜越深,最后,一堵石墙堵住前方去路。我向石墙上下左右探看,但海阔光微,幽暗的空间中,石墙像是无垠无际的延伸开来,不着边际。
“接下来可就不能再闹着玩了。”语毕,行风又默念了几句,他身上的银白色光芒便像水流般向我漫延,将我包围,继而一股清明之气入我口鼻,即使他将我从背上放下,也如同方才一般气息顺畅无碍。
那……适才是在闹着玩的!我愕然得瞪着黑心馅饼。
只见行风凝神聚气,掌心摊开,一张白玉牌忽现,便以白玉牌向石墙探去。白光于石墙上像连漪般晕开,石墙微震,他拉着我,一闪身便随着白光穿入石墙。
在石墙另一头,突如其来的强烈光芒让我睁不开眼。
缓了好一会,才瞧清眼前是座以粗石巨岩垒砌而成的宫殿,似是仍在幽暗的深海底,但一条冒着水烟和气泡的渠道蜿蜒于巨岩堆中,像条护殿之河般环绕着海底宫殿。
再定睛一瞧,看似流水的渠道中竟是火光窜流,似是烈火在潺潺流动,让宫殿四围水火交溶,烟雾蒸腾。
按照行风的说法这条火流就是岳山涧,而我二人一路寻着火流的源头踏入殿前广场,越行,行风的神情益发沉重,正中分明是一条直通殿央的大道,却是带着我左穿右避,迂回得踏在巨石板上走,让近在眼前的殿门走了许久才到。
进入宫殿,并绕过许多居室后,那火流越发纤细,待我们踏上宫殿最高处的露台,那道灼眼的火流已细如金丝,而金丝的尽头是一颗橘红色的光珠。
光珠被放置在露台正中的祭坛上,珠中火光闪烁,甚为绚丽,如被蛊惑般,我迷迷糊糊得被吸引着,在行风拉住我前,我的脚尖已点上了祭坛的阶梯。
霎时,地上一圈像是符文的黑圈绕着祭坛旋动,卷起暗潮,强大的漩涡冲开了我和行风,在一片天旋地转中,挂于我胸前的三窍玲珑盒发出了光,而那橘红色的光珠像是和玲珑盒互相吸引般朝向我漂了过来,一时没多想我伸手就抓住光珠。
但一触及光珠我即引火上身,火光从掌心快速蔓延开,火辣辣得疼痛泼天而来,剧烈得像全身血肉一块块得被咬下,活生生被剥皮般。
我用尽全身力气喊叫,却是已痛得发不出任何声响。
在我绝望得闭上眼前,一只冰凉大掌握住了我的手腕,立时,我身上的火光被尽数吸走。
我迷惑得看着行风身上开始腾起熊熊烈焰,周身海水如沸,不停冒出的气泡和烟雾翻腾着他的衣袍和长发,模糊了他的身影,让他似在水中亦在火中,而那只握住我的手,开始发红,红到极致时转成焦黑,而后皮肤龟裂开来渗出如熔岩般灼热的血。
“别看──”行风粗声嘶喊。
一道金色光芒闪来,我便没了知觉,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