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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风转身卸下我宫绦上的紫色毛皮,抛于马方面前,“马校尉,我多年前已告诫过你,行事切勿躁进,你方才是受有心人的挑拨了。”
马方忙不迭拾起毛皮细瞧,鼻翼一翕合即嫌恶得皱眉,抬首再朝行风与我的方向猛力吸了吸气,才恍然低喃,“竟有习得魔族摄心迷魂术的狼妖!而这……受迷惑的凡人!”神情一闪,瞋目切齿,转头对火光四迸的岩石阵喝道:“莫沧,你究竟是何居心……”
行风抬手示意马方及一干金貔军士起身后,语重心长道:“若被这狼妖毛皮所惑,伤了无辜凡人,在血债上添了这么一笔,对你积天运可是大损,入了轮回必不会好过。”
闻言,马方刚毅的浓眉抽了一下,略有愧色得看了我一眼后,低首垂眸,向行风拱手:“卑职多谢提点。然而,此次带职下凡不宜久留,未能与大将……神君一叙,来日若神君……”一顿,他忽而抬眼,急道,“于此,尚有一事告知神君,陛下未执意追究私逃的罪责,且因军府之首虚位已久,尚盼神君早日回天庭,刑期毕,即重归上位。”
行风抬首,眸光瞟向天顶那仍黏滞于蛛网中挣扎的火凤,凉凉笑道:“还能回去吗?有人正想动私刑剐了我。”
此时,城北的天空中一朵孤云乍现金黄光华,引起众兵将的注视。
岩石阵中的莫沧横刀一劈粉碎一块岩石后,也眯起眼盯注那道异常的光辉。
“公主!”马方一见光华,脸色凝重,指着莫沧粗声指责:“莫沧,我本当你是发现了公主才临时调军,岂料你妒贤嫉能,为了一己私心将兵马带离职守,此刻北方守备空虚,若公主逃出你难辞其咎。”
他向天际崇敬地供手,再言道:“若你仍不知轻重,执意妄为,待回天庭,我定上凌霄殿向陛下参你一本……”
我暗自猜想,行风这招离间二人是想借把刀抵住莫沧,逼走他,而以马方所言作推衍,这把刀……应算是借成了。
然而,话未尽,马方圆目一睁,再度惊愕得瞪向北方,因为在那道金黄光华之后,竟是一片黑雾阴霾紧跟着孤云于北方天际现形。
“妖气!莫非……这是狼妖设下的圈套,以毛皮的邪气引开我军注意,并趁乱劫走公主。”马方暗自打量了仍与二块岩石搏斗中的莫沧及凤羽军一眼后,一冷哼,话也不多说,即匆匆向行风拜别,急促得领亲卫队向北方去,并向副领下令似是欲调军往城北补缺口。
我心中大石才稍一放松,谁知,马方走了,且他前脚才走,莫沧在粉碎最后一块岩石后,却像是丝毫不顾忌得也落足于地,随即他施令,红旌旄再度于天幕上出现,火凤散开重化为士兵,开始一条条得斩断蛛丝。
莫沧瞄了地上毛皮一眼后,绷着长脸,阴森得盯着我,似是对行风有所忌惮而不敢妄自靠近,便左右绕了数步端详了我半晌,瞧得我寒毛直竖。
我瑟瑟地抖了抖,不禁拉着行风的衣袖,避到他身后。
行风未回过头,仍是笔直得迎向莫沧的目光,但他反掌向后,将我揪着他衣袖的手收入他掌心中,掌中微施力道。
不需开口,我知道他在说,“莫怕,有我在。”
莫沧见此,嗤笑一声,语带讥讽:“昆仑天姬、瑶池仙娥你不喜,倒是独钟凡间女子,死了一个不够,又来一个。”
行风未回话,但他握我手的力道加了重。
此时莫沧身后的凤羽军渐渐重整,而白石周遭数道气流如无形强弩,皆已满弓促弦,一触即发。
然而,沉凝的对峙中莫沧似是刻意找我搭话,和颜问:“凡人姑娘,如何称呼?”
不知是否有诈,且方才那三箭的杀意叫我余悸犹存,此时莫沧语气虽温,但胆小鬼如我仍是浑身颤了颤。
行风轻移半步将我周全得掩在身后,并轻摇了我的手,示意我莫去搭理。
随后,竟听行风声色轻快得冲莫沧笑道:“见姑娘家生得好,便无礼得直盯着瞧,又问人名氏,你是想牵红线吗?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瞧来你颇有自知之明,想由军机府调职姻缘府实乃明智的藏拙之举,但你也合该将本事学全,先去向月老头儿拜师,学着粘些胡子再来吧。”
似是未料到行风会在僵持中不合时宜且不合身分得言笑,莫沧一愣,又被话中贬抑他治兵才能的涵意激怒,那张白长脸乍青乍红。
我从行风身后探头,见状,想到那张阴沉长脸上黏满又白又长的胡子,再搭上他的红缨头盔,这火凤将领不像凤凰倒有些肖似红冠公鸡了,我一时忍俊不住也不合时宜得弯了嘴角。
再听那温润嗓音朗朗道:“不过,这位标致姑娘的红线已归我管,轮不到你过问,便也无需再来了。”说着,还在袖中捏了捏我手心。
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有心思当众调笑!我又羞又急得捏了回去。
兴许是见我二人无惊无惧还两相拉拉扯扯,令他十分厌烦,莫沧尖酸言道:
“凡人姑娘,奉劝你一句,白行风是掺了□□的白糖,下了巫蛊的迷汤,外观洁如霜,清如泉,叫人难察其包藏祸心,但这不可怕……”语气一顿,忧心忡忡蹙眉,声调幽幽凉凉,“因为最可怕的是,他会让人明知其害仍甘愿吞咽下肚,你可知晓,沾上白行风的女子……向来没有好下场……”语末,冲我阴寒冷笑。
但随即,像是惊觉了什么,莫沧变了声色,疑惑瞥向行风:“你想困凤羽军于此?”
行风笑意未改,声调重了几分:“太抬举我了,莫沧,恭维之言便免了,你我二人的新仇旧恨今日一并算清吧。我十分好奇,狼妖带走湘君后,你该如何向陛下交代?擒了一个罪神,又能抵多少丢失公主的过失?你适才也听见马方所言,陛下有意召见我,咱们不妨一同上凌霄殿瞧仔细、道分明吧。”
随着行风的言语,我向外望去,无数道金丝从临海城内城郭穿出,冉冉射向天空,直向天顶延伸去,密密麻麻金丝将白石苑像个笼子般围成一圈,而城北火光如炽,炸裂声震耳欲聋且黑雾弥漫,似是另一场混战亦正展开,并已见一道金色裂缝由天际直贯入地。
莫沧愤愤咬牙,似想通了何事,便怒视白石喝道:“你刻意以白石光引我前来,并借由狼皮混淆视听拖延众人,为的是以上古阵法困住凤羽军,设计我丢失公主!”
我想莫沧似是中计了,他误以为行风想困住他,但实则行风的本意很简单,只是想虚张声势吓走莫沧,待凤羽军追着湘君出城北即可趁乱出城。
此时见莫沧眸光慌转,似是在忍着怒火在思索如何应对,或是在权衡利弊得失,我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莫沧快些自作聪明得撒军。
“昔日比试阵法你即为我手下败将,有道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但数百年来你却毫无长进。”行风敖然言道,又摇首轻笑,感叹:“曾几何时,凤羽军于我麾下得以一千兵力克三千魔军,可惜如今主将无能,竟叫这堂堂火凤凰沦为金乳燕,做一回笼中鸟。”
我一听,惊讶行风为何在这重要时刻极尽嘲弄之意得挑衅他,万一引莫沧怒气攻心,失了理智杀了过来那该如何是好?
果真,见怒火中烧的莫沧,刀一动似要上前,我大惊失色,心跳漏了拍。
然而,却又见莫沧眸光骤凝,嘴角阴阴冷冷一勾后,一直紧握的左拳竟忽地放了松,收刀,便令凤羽士兵斩断蛛网后,十人为一金羽簇,分散向四面八方飞驰以突破金丝的包围。
几是微不可察,但行风握住我手心的力道突兀地一松才让我注意到,本该快速上升的金丝似是顿了一顿,凤羽军立即飞散而出。
我才明白,行风对应马方和莫沧所用之手段截然不同。
莫沧多疑且敌众我寡,单单一招“欲纵故擒”力道不足,于是行风使莫沧猜测他此时刻意使激将法激怒自己,是因后头还有陷阱等着凤羽军,进而才反其道而行,先撤军再论后续。
神仙斗法、斗阵、斗心计,夜,难宁。
好不容易,见莫沧腾空而起,我捉摸着此时他应该是要随着凤羽闯出金丝笼了,便松了一口气,拍着自己的胸口粗喘着。
岂料!
莫沧凌空的姿态竟在半空中一滞,半惊半疑得回过头来,神色一闪后,他不怀好意得盯着行风,笑得邪祟:
“白行风,你依旧诡计多端,我差点即上了你的当。抓了你抵不了丢失公主的过失,但……你此时可不只先前那一项罪行了。”
就在莫沧重聚凤羽军,火羽四面八方飞回时……
一声忧心喟叹浅浅地在凉风中飘散。
行风倏尔将我揽至身前,并往白石上一拍,地上的青石板剧烈得震动,在我反应过来前,他抱着我猛然向后倾倒,落下身后的万丈深渊。
一如在太一城昭府前庭,青石板在我俩落入后又瞬间阖上。
而在石板阖上前,我的眼角余光瞄到,当凤羽军回到白石苑上空后,金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包围了天幕,关住了怒气腾腾的小-金-燕!
……
临海城地下密道中,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却有两道急促脚步声在回荡。
“为何放……放下一切……离开天……天界?”女子嗓音传出,带着浓厚鼻音边抽气边问。
“为了来勾搭你啰。”男子牵着她在密道中急行,带着笑意的语音在黑暗中轻快地荡。
“不好笑……正、正经点。”女子嗔斥。
“哎,莫再哭了,方才我当着千余人的面失了威望得打趣莫沧,才好不容易逗你笑,怎么不一会儿又哭了。竟从马方那时哭到此刻,好姑娘饶了我吧,我从天上下来不是来看你哭的。”这莫可奈何的口气,似是千名、万名天军再难缠,也不及此女子收不住的眼泪难缠。
“是因为……刑罚太……太难熬了吗?”女子吸着鼻子,缓了缓。
“是啊!我觉得受够了,便逃出来了。”
“你之前……犯了什么罪?”
“逆天毁地。”
“啊?”
脚步声一停,男子撕心裂肺的粗咳声在空幽的密道中震荡了良久,才堪堪又静了下来。
“你……上衣怎、怎是一片湿热?”女子慌而急促得问。
衣袖轻挲的声音后,干哑的声音从男子喉间磨出:“饿了吗?喏,你的桂花凉糕,还好好的呢。”
“少搪塞我。捡什么……桂、桂花凉糕,还因此……挨了三箭……且还……笑什么笑啊你……”拍开纸包后,女子呜咽声渐响。
“对不住,我知道你怕血,可我……暂时止不住……但,莫慌……还死不了。”男子扯开笑声,但已是沙哑的气音和喘息声。
女子断续哽了几口气,调息后,语调一肃高声道:
“白行风,你给我仔细听着,我……我此生最讨厌的小点就是桂花凉糕了……呜……哇……”一口气喊完后,女子的嚎啕声在男子怀中闷响。
“唉……好、好,知道了。”男子轻拍着怀中女子的背央,一声无奈长叹。
地府中,我独自提着从血池取出的一桶鬼血,自第十三层走回川畔,走在同样黑暗的万丈深渊中,忽然想起这段回忆。
我边走边甩头,想抛开脑海中那些纠缠不休的回忆片断,无奈越想忘便清晰。竟又想起那时,在那个人抱着我坠落地下密道前,我似是听见他的一句笑语。
“天堂无路,地府有门。上不了天,那你可愿与我一同下地狱?”
一语成谶吗?
不。
不是。
因为即使在地狱,也不能……走在一起……
今生,你为我流多少血,我就还你多少泪,这样是不是就不亏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