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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娘问起辰哥的去向,小圆称他在别院苦读,闭门谢客。她与程幕天,都以为要在焦急中等待大半个月,不料没过几日,辰哥就失魂落魄地回来了,面容憔悴,原本的圆脸瘦了一大圈。他一进家门就扎进房内,怎么也不肯出来。
小圆看了看程幕天,问道:“这是在怨我们呢?”程福站在地下,回道:“他不是在怨少爷和少夫人,是在怨三娘子,又或是在怨千千……”原来千千并不是许给了原先的穷亲戚,而是在甘十二和程三娘的力争下,与另一户有权有势的人家订了亲,如此佳缘,程三娘岂会容人破坏,派了好些人手拦在外头,根本不让辰哥进门;据说千千本是念在情分,想出来见辰哥一面的,但不知被程三娘劝了几句甚么,就打消了念头,在他逗留泉州期间,连面儿也不曾露。
原来辰哥根本没见着千千,怪不得回来得这般早,小圆松了口气,命人炖鸡汤送到他房里去,身子易补,心病却是难医,只怕他要沉寂些日子了。
辰哥疗伤的方式很特别,一滴泪也未掉,只捧着书一个劲地猛读,等到余大嫂送鸡汤进去时,他已在铺纸磨墨,准备写文章了。接下来的几日,张山长频频造访程家,大赞辰哥如今格外用功,乃是大造之才。
这日,张山长又来,程幕天带着午哥去陪客,辰哥却只去打了个照面,还回房中背书。小圆推门进去,劝他歇一会子,又问:“山长到访,你为何不去陪着?”辰哥搁了书来奉茶,道:“哥哥与张家小娘子……他去陪着就好。”
他还晓得成人之美,想必自己的心事,也想开了些,小圆拉他在身旁坐下,摸了摸他消瘦的脸,心疼道:“多吃些,莫要整日闷在房里,也该出去走走。”辰哥低低答了个“是”字。小圆叹道:“娘还以为你和千千只是小儿情谊,哪里晓得你这般放不开,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许了你三姑姑这门亲事,免得你这般难过。”
辰哥轻轻摇头,沉默不语,过了会子,突然出声问道:“娘,你说,若是我们家无钱,千千会不会同我好?”小圆没作声,千千如何她不晓得,但程三娘却是决计不会将女儿嫁入穷人家受苦的。她虽厌烦程三娘这般势利,但却很理解她,世上哪个作母亲的,不愿女儿过更好的日子,看着女儿受穷受累,做娘亲的心里,总是疼的。
辰哥还在等着她的回答,脸上有期待,小圆沉思,该以现代人的观念开解他,还是用大宋社会准则约束他?为何她的两个儿子,在男女一事上,与礼教规范格格不入——午哥先是不知男女大防,直到出了素娘那档子事,才让他开了窍;辰哥明知父母反对,还为了恋情,玩一次留书出走,这在大宋,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她的教育,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小圆回忆着孩子们成长的点点滴滴,开始反思,大概因她骨子里的崇尚自由,对儿子们太过放纵,以至于他们不自不觉中,是以现代人的思维在行事,这在礼教森严的大宋,难免会碰壁——而她,总是后知后觉,等到孩子们出了事情,才想起将他们往回拉,硬塞进大宋社会的框框条条中去——自小没有培养,临时挤压,不疼痛才怪。
原来,是她错了,人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受到社会的压迫,而是,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第一次,她想用大宋的方式来教育孩子,虽然这对于她和辰哥来说,都很艰难,但她还是选择了开口:“千千是否对你有意,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爹娘反对,她若执意与你来往,便是不孝,你想让她背负这样的罪名么。”
她讲完,起身背对辰哥,艰难开口:“这些道理,书中只怕讲得更明白,你身为钱塘书院山长的得意门生,还消娘亲来与你讲么。”身后有啜泣声传来,她却不敢去看,更不敢去安慰,彷佛做错了事情一般落荒而逃,奔回房中,扑进程幕天怀里,紧紧抱住他,不住地低声念着:“我也迂腐了一回……”
程幕天竖起耳朵,听她将方才的事念叨了一遍,拍着她的背,奇道:“你做得很对,为何要苦恼?”
他是土生土长的南宋人,既然他说对,那便是无甚差错了,小圆心下稍慰,决定以后教育孩子,都先来听一听他的见解。
事实证明,符合大宋规则的教育方式才是正确的,辰哥虽对小圆的说辞不甚相信,但架不住周围的同学朋友乃至师长书本,讲得都是同样的道理,日复一日,他慢慢地就想转了过来,不再沉沦于失恋的痛苦,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寒窗苦读中去。他本就聪颖,加之刻苦,岂有不成功的道理,十四岁这年,他在同学羡慕的目光和张山长的盛赞中,成为了太学最年轻的学生。
入学前几天,已“晋升”为“老爷”的程幕天,包下城中最大的酒楼,摆了整整三日的流水宴。男人们去酒楼赴宴,女客们却是在程家园子里,小圆忙得脚不沾地,还得抽出空闲来,偷偷见媒人,让她上张家去为午哥提亲,免得他家先向辰哥下了手。
张夫人不知小圆的小动作,坐在席上,是笑容最盛的那一个,仿佛辰哥已然成为了她家的东床。其实,她若是心思敏锐,从当年程幕天称辰哥不进太学不定亲之时,就该猜出程家的意思。可惜,她自今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即使喜悦,她也改不了性子,很是愉快地与唐夫人讨论起桌上的餐具颜色太过艳俗,唐夫人暗自腹诽,喜庆的日子,不用红的,难不成要摆一桌子白盘子么。张昭娘亦是觉得她太过扫兴,悄悄离席,寻蕊娘顽去了。
张夫人虽然嫌东嫌西,但心情还是大好的,等到家中有人来报过程家提亲一事,她愈发喜上了眉梢,与小圆碰了好几次杯才告辞离去。待到回家,媒人一阵天花乱坠,听得她迷迷糊糊,连忙摆手道:“程家公子才进了太学,自然是有前程的,还消你说。”
媒人一愣:“我讲的乃是程家大哥儿,小名午哥,大名程梓林。”张夫人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待到再三问过,确定真是午哥,不是辰哥,便连客套话也不讲一句,径直起身进里屋去了。媒人十分地尴尬,讪讪地站了一时,收起午哥的生辰八字,回程府复命。
小圆早已料到这个结局,并不惊讶,但却苦恼,不知使个甚么法子,才能让张家的目光,由辰哥身上,转到午哥这里来。她这里还无头绪,程幕天吃得醉醺醺,由两个儿子搀了回来,她忙先将午哥的亲事压下,先服侍官人醒酒。
程幕天颇为兴奋,躺在榻上,仍与辰哥唠叨个不停,小圆将两个儿子赶出去,扶起他喝醒酒汤,嗔道:“你既醉了还不消停,不如替午哥想想法子,我使了媒人去张家提亲,张夫人不理不睬呢。”
程幕天仗着酒兴搂过她香了几口,笑道:“慢慢来,急甚么,媒人这一去,还是有功的,至少张家不会向辰哥提亲了,是也不是?”小圆推开他酒气熏天的脸,将他按到榻上,搭上薄毯,道:“你倒是想得开,可张昭娘已及笄,随时都有可能与别人家定亲,若张家真将她许给了别人,咱们午哥怎么办。”
程幕天撑起胳膊,道:“要不使些钱,把午哥弄进太学去?”
午哥几年前就弃学从商了,这时再进太学,岂不是玩笑,小圆白了他一眼,懒得搭话。程幕天余留的一点儿精神头用完,酒意袭来,开始犯困,小圆忙将他扶到了床上去,脱鞋宽衣。
等到她服侍完毕,掩上门出来时,午哥已在屋里候着了。小圆自然晓得他的来意,轻轻摇了摇头。午哥掩不住满脸的失望,道:“我去寻她。”小圆拉住他道:“寻她有甚么用,亲事得她爹娘说了算。”午哥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我想想办法罢。”说完掀帘离去。
程幕天一时都想不出办法,他能有法子?小圆望着他的背影,不大相信他能想出解决之道。随后几日,她将临安城中等以上的媒人几乎见了个遍,奉上了赏钱,希望她们走张家门时,能通个风报个信。午哥也是忙得马不停蹄,成日约人吃酒,不知是为生意,还是自个儿的亲事。
小圆操心着午哥的事,难免就分不出神去料理辰哥入学的事体,还好蕊娘很是能干,干脆利落地拨了算盘,给二哥发“斋用钱”。辰哥领了钱,自信满满地保证:“今年我才入学,只是外舍生,因此要交‘斋用钱’方能在官厨就餐,等到来年,我不但要升入内舍,还要争取担任学职,领取‘月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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