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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姐此时正坐在书院中抚琴,韩夫子听着琴声悠扬,心中暗自感叹。
韩夫子一向认为自己久历沧桑,已经可以把什么事儿都看得很淡漠了,不过此时他也是一样的心中忐忑,现如今健康城内局势,可以说是瞬息万变,等他身在局中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事真的很难淡漠得起来。
不过再看此时的王小姐,却发现王小姐正在气定神闲的抚琴,而且琴声一丝不乱。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地方,竟然还是比不过眼前这个貌美如花的千金小姐。在佩服王小姐定力的时候,又怎么能不让他心中感慨。
王小姐还是很沉得住气,见到韩夫子前来,按住琴弦,止了琴声,随意的问道:“夫子,张公子还没回到书院中来么?”
晌午之时就有守城的兵士来报,说张弛已经进了建康城门,可是如今天色不早了,张弛还没有到书院中来,王小姐这才有此一问。
“张公子还没来。”韩夫子摇了摇头,然后奇怪的问道:“小姐,如今建康城局势瞬息万变,小姐却不问一句,为何单单只问张公子?”
张弛才学出众韩夫子也是认可的,但是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读书人,在这种局势下,又能有什么用处?其实隐约中韩夫子也能感觉到,王小姐似乎对张弛特别的看重,欣赏之情似乎有些过了。
“建康城局势纷乱,张公子当然起不了什么作用。”王小姐淡然回答。
“小姐,请恕老夫直言,张公子虽然才学很高,但非门阀中人,而是寒门出身,况且又不能行军作战,可以说无一技傍身,虽然诗文了得,可的确是当不起小姐对他的如此看重。”
门阀时代,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即使学富五车,也左右不了门阀政治,所以韩夫子才奇怪为何王小姐如此看重张弛。
听韩夫子这一问,王小姐忽然笑了起来,说:“韩夫子饱学之士,而且最爱研习《庄子》,怎么忘了无用之用是大用的道理?”
“无用之用是大用?”韩夫子琢磨了半天,但还是参悟不了其中深意。
王小姐微笑着问:“那以夫子看来,十年以后,将会是谁依旧能叱咤天下?”
韩夫子想了片刻,还真不好说,看了看王小姐,然后试探的说:“桓玄隐忍多年,善以弱示人,恐怕日后能达天下?”
“柔不可守。”王小姐微笑着摇了摇头:“桓玄此人城府最深,隐忍了这么多年,是必将有一番作为的,不过其人好行小惠笼络人心,难聚刚正不阿之士。纵使有作为,也必如暮春之花,不过百日之红。”
韩夫子见王小姐这么说,想了又想,说:“王恭其人风采非凡,其性伉直。而且他统帅的北府军百战百胜,十年后能叱咤天下的人,或是此人?”
“刚则易折。”王小姐依旧微笑着摇了摇头:“王恭此人倒是有一些个人魅力,只是可惜虽然正直但却太过清高,木秀于林,风高必折。”
“柔不可守,刚又易折,哪又有谁能在十年以后叱咤风云,总不会是张公子吧。”
“夫子怎么知道不会是张公子?”王小姐笑着问。
“张公子虽然才高,可毕竟不是望族名门中人。”韩夫子想了想,为了增加可信度,他又举起了例子说:“汉末乱世,虽然英雄辈出,但无不是士族门阀中人称霸天下,最不济的刘备刘玄德,也是中山靖王之后,虽然穷苦,可毕竟有士族的身份。关张二人纵使有能敌万人之勇,不过是在他手下做个武将,孔明纵使有安天下之计,可也不过在他手下做个文臣。”
王小姐微笑不语,韩夫子又继续说:“若是老夫看来,十年后能有作为的人,也必定是门阀之后。”
“现在与以前不同了,”王小姐笑着说,:“如今的局势,虽然也是士族当权,不过却全是靠流民出力。若没有流民出力,胡人早就打过了江。流民的地位也将要逐渐提升。反而是门阀士族,却是越来越没落了。”
这句话韩夫子倒是不能不认可,如今朝廷的军事力量恐怕都是由流民组成的,并且因为战功,大部分的将军也都是从流民中产生,恐怕真的如王小姐所说,不用多久,流民的地位就要逐渐彰显。
韩夫子先被王小姐说服,所以等王小姐说出结论的时候就已经不那么吃惊了。“十年之后,能叱咤天下的人,必定是寒门出身。”王小姐淡然的说道。
“那小姐你呢?”韩夫子觉得天下又有谁比得上王小姐聪明无双,十年之后这个舞台又怎么少得了她?
“我?”王小姐忽然苦笑了一下:“唔,好像再过两日,就是我的大婚之期了。”
韩夫子一愣,没有想到王小姐忽然转移到这个话题上,片刻后才说:“小姐大婚之期就要到了,还是应该尽快回府上去,早早做些准备。”
“恐怕不用准备了,”王小姐微微一笑,摇着头说:“这门亲也未必成得了,反而成仇也说不定。”
…
…
张弛到了书院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和老道士这一番长谈,多少让他知道了如今建康城内的局势,于是他就急奔书院来寻王小姐。
其实他也并不知道此时王小姐身在何方。不过书院中总会有人知道吧?至少韩夫子就应该能知道在哪儿能找得到王小姐。
没想到他找到韩夫子刚拉着他说了一半,韩夫子就打断了他的话,笑着说:“不用你去找王小姐,王小姐已经在书院中,等你好几个时辰了。”
张弛这才长吁了一口气。他听老道士讲了建康局势,似乎危在旦夕,也不知道王小姐是否都做好了准备,心中焦急:“快带我去。”
韩夫子就当前带路,引着张弛来到了王小姐书房门外,房间内琴声悠扬,王小姐依然在抚琴,张弛虽然不是很懂音乐,不过现在听起来,好像琴声中多少有些幽怨之意。
韩夫子怒了努嘴,示意张弛自己进去。张弛笑了笑,推门而入。
张弛推门进入书房的时候,琴声刚好一个悠扬的长音,然后嘎然而止。王小姐按住了了琴弦,看着张弛,微微笑着,却没有马上说话。
张弛本来还觉得有一肚子的担心要对王小姐讲,可如今一看到王小姐胸有成竹微笑的样子,就觉得自己一切的担心其实都有些多余,这样的一个王小姐,又有什么自己能想到而她会想不到的事情呢?
王小姐微笑着说:“公子去新军就任参军这几天,恐怕是又有奇遇吧?”
“什么都瞒不过小姐。”张弛感慨,笑了笑说。其实在他心中,王小姐又何异于女中诸葛。于是张弛就将苍槐将军与王珣勾结种种,陷害自己为盗匪并且发兵围剿的经过讲给了王小姐听。
不过王小姐却没有半点吃惊的神色。
“小姐胸怀锦绣,好像永远都能把一切掌握手中一样。”张弛说道。
“其实我早知道公子此去定有危险。”
“哦?”张弛倒是很惊讶。
“天下如棋,可真正能把握得住局势的又有几人?更何况我手中的是一幅残局,如今晋室大势已去,一条大龙已无生机,”王小姐摇了摇头:“公子只见我在人前运筹帷幄,却不知在无人之时,我又有多少叹息。”
张弛见王小姐说话时神情落寞,也忍不住感慨,毕竟王小姐只是一个女儿之身,却整日权衡着天下大势,也的确怪难为她的。再坚强的女人也有柔弱的一面。何况王小姐这样一个似水的佳人。
“苍槐将军是如今建康城禁军将军,可是他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五斗米道中人。”说道这里,王小姐顿了一顿,旋即又摇头说道:“其实有些事我若对公子言明,也许公子会怪我。”
王小姐说完,凝望张弛,张弛忽然见王小姐神情郑重了起来,浑身的不自在,假装随意的说:“先说来听听。”
“其实我是故意置公子于险地,”王小姐也不客气,直言说道:“王恭、殷仲堪二藩起兵,如果这个时候五斗米道兵乱建康,后果不敢设想,所以我才要在二藩兵抵健康之前逼反苍槐,然后我才有借口启用谢阀之兵,满城戒严,把苍槐的禁军尽数隔在城墙之外,我也才能控制建康城内局势。”
“原来如此,”张弛点头说“那我又与小姐逼反苍槐有什么关系?”
“因为公子你就是我将苍槐逼反所用的饵。”王小姐淡淡的说。
“我怎么做饵?”张弛奇怪的问。
“因为如今民间风传,公子你就是天机。五斗米道借天机之名起事,又怎么能让天下有第二个天机。所以苍槐必定要将你除去。可是擅杀朝廷委任的参军,又与造反何异?”王小姐说的轻巧,可是其中又暗藏了多少机关算计。
张弛忽然有一种被被人当做棋子的感觉,但是见被王小姐利用,还是有些不甘,问道:“那小姐认为我是不是天机?如果我不是天机,小姐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安危?”
“其实我也不知道公子是不是天机,我只知道,如果公子死了,那公子就不是天机。”
王小姐回答的倒是干脆利落,听得张弛心中说不出的怒气升腾。“如果公子责怪,我也无话可说,”王小姐叹息了一声,说:“当今局势,除此之外我也毫无办法,公子才学风骨世上无双,思瑶是真心仰慕,如果我是寻常人家女子,就甘愿与公子品酒谈诗,纵情山水,也胜过在朝堂之上机关算尽,苦力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