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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所预料,但灾难依旧来得如此突然。
那天的天气一如既往的闷热,部队在雁荡山西部一片平矮的丘陵间行进,林风正骑着骡子计算着账目,守备赵广元忽然大汗淋漓的策马冲到身前,面色惊惶,声嘶力竭的高声喊道,“林先生……林先生……不好了……!”
林风悚然抬头,面带疑惑的朝他看去,这时不待赵广元报告,他自己也能看清楚了,一队浑身污秽不堪的败兵从前面蜂拥而至,衣着服色正是耿军的模样,丢盔弃甲的径直朝自己这边冲来。
赵广元气吁吁的道,“林先生,前头好像有清兵,咱们的人败了!”
“清兵离咱们有多远?!”林风虽然也有点着慌,但眼见士兵们都看着自己,把自己当成了主心骨,不由得镇定下来。
“这……还没打探清楚……”
“那这帮家伙是在哪里被打败的?!”
“这个……好像是前面的县城……不大清楚……”
其实林风也很理解他,赵广元是一个很好冲锋型将领,在起兵之前只是一个骑兵把总,完全是靠个人武力从士兵升上来的军官,起兵之后耿精忠大肆封赏,把手下人统统提了好几级,所以现在才能坐上守备的位子。实际上这支部队的其他军官也大都是如此,官位和手下的部队很不成比例,他们以前大都是只管砍人的基层头目,对这类指挥没有任何经验。可以说如果叫赵广元脱了上身打着赤膊带头冲锋,林风相信他一定会很好的完成任务(如果不死的话),但如果要他单独率领一支人马行动,那估计应该是出于陷害他的目的。
“赵广元!刘老四!”
“末将在!”不出林风意料,两人呆了一呆,随即下意识的应道,很自觉的接受了林风角色的转变。
“你们两人分率前军的步骑列阵,若是那些败兵冲乱咱们的队伍……”林风稍一犹豫,咬了咬牙,下令道,“格杀勿论!!”
“遵命!”接到明确指令后的两名军官仿佛找到了什么依靠,神色镇定了许多,马上开始吆喝着下面的士兵列成战斗队形。
“我去后军回报李大人,调兵应变!”林风一拉缰绳,骡子吁溜溜的叫了几声,不情愿的回头朝后队奔去。
身后不住的传来惨叫声,林风心知是前队在砍杀败兵,心中突突的乱跳,但此时也无暇多想。这时后队已经收到了前队的消息,大路上一片混乱,人喊马嘶,几辆大车被受惊的骡马拉得不住的原地打转,一众民夫如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面押阵的这一棚步兵也好像失去了指挥,乱糟糟的也失去了秩序。
“李将军有令:后军增援前队!”一个亲兵打马跑到空地上打声喊道。
未过几分钟,又一个亲兵传令道,“李军门令:收拢大车,回护后队!”
不一会就下达了两个自相矛盾的命令,士兵们更加无所适从,队伍中的伍长军头彼此大声叱骂士兵,各自命令他们向前或向后,此时更是乱上加乱。
叫条狗来当主将或许都比李清流强些,林风心中恶狠狠的想道,他妈的,耿精忠真他妈的精虫上脑了,派了这么一个废物运银子,要是其他队伍也就算了,可这次可连累到老子的小命了。
当林风再次看到李清流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这时的李清流居然连军服都换下了,身上穿着一套挑夫的短衫,面色惨白满脸汗珠,他对面的步兵千总王大海却脸上涨得通红,忿忿然的无可奈何,好像刚才和他大吵了一场,一见到林风,两人都如蒙大赦。
步兵千总王大海愤怒的叫道,“林先生,您来得正好,李军门他……”
“好了,知道了!你去约束队伍,暂时原地待命!……”一句话还未说完,李清流忽然一个虎扑,哆嗦着紧紧挽住了林风的手臂,口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林风转过头来,无可奈何的对王大海挥了挥手。
“遵令!”王大海抱拳行礼,转过身去,尤自小声骂道,“他妈的,走也不让走、停也不让停,真他娘的废物……”
此时李清流也无暇计较,他抓着林风手臂,颤声道,“前头败了?……八旗兵杀过来了?……”
“李大人,镇静些,我刚才已经替您下令,叫赵守备和刘千总列阵了,就是来了也能暂时挡得住!!”林风随口安慰道。
“啊!!真的来了!!!……”出乎意料,刚才那几句安慰的话居然起了相反的效果,李清流两眼翻白差点晕了过去,松开林风的手腕,扑的一声坐倒在地上,林风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他大力吸了吸鼻子,忽然看到李清流裤管上的水迹,心中吓了一跳,急忙挽着他的手道,“大人不要慌,只管坐镇后军,我去前方指挥就是!!”
这个李清流可是自己的靠山,以后的前途就靠他了,千死万死,您老人家这时候可不能死。
李清流忽然跳起身来,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一下子敏捷得异乎寻常,令林风大为惊讶,他猛的甩开林风手臂,大声呼唤道,“李二狗、李二狗,他妈的快给爷备马!!——他妈的死到哪里去了!?”
“大人,您这是?……”林风讶然道,难不成他还敢亲自上阵?!
李清流扯着马鞍,在李二狗的帮助下艰难的爬上马去,转头对着林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堪的笑容,“我去福州……向耿帅请援,林先生,这里就请您和众将士多担待了……”他吆喝一声,准备打马而逃。
林风魂飞魄散,心知他这一去说不定整个军心就散了,自己搞不好就会死在这里,不由得心下大急,一伸手拖住他的手臂,“大人,清兵还没来啊大人……您不能走啊大人……”
李清流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扭头强笑道,“要不……要不林先生咱们一起回福州请援?!……”
一起逃跑?这主意似乎不错,林风呆了一呆,心中有些意动,正踌躇间,忽然后队的挑夫一阵混乱,纷纷丢下担子朝前飞奔,口中凄厉的大呼道,“……鞑子来了、鞑子来了……”
林风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不是败兵不是在前队么?他们应该在败兵的后面才对嘛,难道是这些挑夫起哄,自己吓唬自己?!
心中正莫名其妙,李清流此时忽然猛的一个撒手,把林风甩了一个跟头,他大力拍马,带着几个亲兵朝后方飞驰而去。
还未跑出几步,一支长箭倏的破空而至,极其准确的贯入了他的额头,“砰”的一声,李清流重重的摔了下来。
林风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清流的身躯,一道道黑影如同梦魇一般布满了整个天空,夺的一声,一支长箭深深的契入了旁边大车的木栏上,林风猛的一个机灵,急忙蹲在车后,回首看去,那些挑夫纷纷中箭倒地,霎时尸横遍野。
清兵真的来了?!!
急促的马蹄声如闷雷一般敲打着林风的耳膜,透过马车的横拦看去,不远处数个黑影骑在马上,在道路旁边的野地来回奔驰,不停的朝这边发出劲箭,尘土漫天,越逼越近。
真的是清兵!!他们怎么跑到我们后面来了!
林风不知道,清初的骑兵甚是精锐,擅长轻骑穿插,一日夜可行数百里,忽散忽聚,游击骚扰,入重围而不惊,击重兵而不惧,是自努尔哈赤时代就运用娴熟的战术。
那队清兵射了几箭,见这边完全没有反击抵抗的意思,一大堆人如没头苍蝇一般混乱不堪的朝后方逃命,眼见有便宜可拣,立即大队策马杀了过来,马刀挥舞,逃在最后的几名挑夫登时被砍死。
心中慌乱无比,这时李二狗扒拉着李清流的尸身逃了回来,马匹早已被清兵射死,李二狗大声哭道,“大人死了……大人死了……”
本就慌乱的后军刹那间崩溃,林风被人流裹着朝后拥去,但他的身体比起那些士兵和挑夫来说实在太也柔弱,不一会就被碰得七晕八素浑身酸痛,脑袋中正混乱成一片,脚下忽然好像绊到了什么,猛的摔倒在地,刚刚准备爬起,一只大脚踏了上来,踩得他痛呼出声。
“林先生?!!”听到他的声音,李二狗忽然发现了躺在地上的林风,急忙领着几个强壮的亲兵把人挤开,把林风拉了起来,“林先生,大人死了,咱们怎么办?!!”
林风刚才差点被乱脚踩死,这时怒火万丈,心中想道,他妈的,反正左也是死,右也是死,不如拼他娘的算了,好歹也拉个垫背的,反正落到这个世界,原本也就当死过一回了。当下不由分说,一把抢过李二狗的腰刀,赶上前去,照着刚才似乎踩过自己或者有踩人嫌疑的家伙就是几刀。他跑到人群里一阵乱砍,血肉横飞,吓得旁边的人都愣住了。
人心稍定,看着一张张错愕的面孔,林风忽然心中一动,转过头来,对着在旁边发呆的亲兵喊道,“李二狗!!”
“在!”
“你带人在这里守着,谁他妈的敢逃就砍谁……后退者一律处斩!”他回过头来,在人丛中一眼就看到了千总王大海,不由得愤怒的叫骂道,“王大海你个王八蛋,你他娘的带的什么队伍?!马上给老子带人顶上去,再后退一步老子砍你脑袋!!”
此时林风手握长刀,浑身上下鲜血淋漓,面目狰狞杀气腾腾,王大海心中发虚,不敢生出反抗的念头,急忙应命,抽出腰刀挥舞着指挥手下渐渐列成队形。
“他妈的,挑夫也给老子上,拿扁担、木棒……他妈的有什么拿什么,和鞑子拼了,谁他妈的临阵脱逃老子就砍谁!!”林风站在一辆马车上,忽然飞起一脚,把一只银箱踢翻在车下,轰隆一声白花花的银子散落了一地。
“砍死一个鞑子兵,赏银一百两,砍死鞑子官,赏银翻倍!!”林风叫得嘶声力竭,“谁他妈的想发财,就露一手给老子看看,前头砍人、后头拿钱,当场兑现,老少无欺!!”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一众挑夫和士兵不由得吞了一大口唾沫,顿时胆气大增,竟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蜂拥朝追杀过来的清军骑兵扑去。
这支清军骑兵其实人数不多,总共不到百来人,本来他们只是担任游击斥候任务的散骑,刚才看见这支辎重部队本来也只是打算骚扰一番,却不料对方未战先溃,只射了几箭就四散而逃,于是抱着拣便宜的心里来混些人头充军功,不料这支刚才炸了营的敌军忽然恶狠狠的杀了回来,一个个仿佛换了个样子变得穷凶极恶,一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不知道是应该迎战还是撤退。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汹涌杀回的人潮早已把这寥寥数十骑淹没,刀砍枪刺,棒打棍敲,刹那间在这狭窄的山道上尽数战死,最外围指挥作战的那名清军哨官眼见情况不妙,急忙调过马头,亡命飞逃。
林风一下急了眼,这个军官若是逃跑了回去,给清军大队报了消息就麻烦了,但此刻自己的骑兵在前队,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办法。这时王大海却早已张弓搭箭,倏的一箭射出,正中清兵的后心,登时摔下马来,瞬间被马蹄踩得稀烂。
王大海一声呼哨,得意洋洋的道,“他奶奶的,想逃?也不看看老子是谁?!嘿嘿……”
林风大喜,忘记了刚才他的带兵不力,当场嘉奖道,“好样的!他妈的王大海干掉了鞑子官,赏银翻十倍,拿一千两!”
众人大哗,林风适时收买人心,“刚才砍死鞑子的,提人头到后面找李二狗,一个人头一百两,老子说话算数!”他顿了一顿,瞟了瞟神色失落的那些人,又大声笑道,“刚才众将士奋勇杀敌,老子都看在眼里,也不能说没有功劳,这么着,参战的士卒每人赏银二十两,挑夫每人十两,人人有份!!”
反正买单的不是自己,林风乐得慷他人之慨,于是远在福州的靖南王莫名其妙的当了一回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