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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凛风呼啸夹着白绒飘飘絮絮。
飞雪覆着大魏帝京,苍茫缥缈,轻轻落落穿过庭树落入晋王府邸,耳房中添置的炭火已成余灰,阴冷的没有温度,乌木雕花的月纹锦被床榻上,女子穿着艳红的嫁衣,颤着身子动了动,坐起身来时还是觉着额上的伤疼得厉害。
房中没有点蜡,虽有些昏暗,可毕竟是白日,大抵还是看得清的。那女子行过鹅黄暖帐,紫金香炉虽没了温度,可焚了一夜,檀香之气仍盘桓鼻间,女子素手抚上雕花门柩,拉开门后,突然的寒风还是让她不禁瑟缩。
女子走出廊下,脚下皑皑白雪被踩的咯吱作响,掌心中落着斑白的雪,目光四顾环视,丹楹刻桷的屋房大院,抄手游廊,楼兰亭序,心中翻腾久久不能平息。
两个身着青色对襟襦裙的婢女从前后进了抄手游廊,抖了抖身上的雪,便闻珠玉之声。
“妙竹,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似乎下得比往年要早一些呢。”其中个矮的婢女瞥了一眼廊外,便转首看向身旁个高的婢女说道,“可能再过些日子,就更冻人了。”
“可不是,今晨起来天就乌压压的,这会雪就下得这般急,连风都凉了几分。”妙竹看着落雪回答道,思绪一转,急急拉住个矮婢女,“弄雨,殿下早朝的时候可未曾带轻裘,若是殿下回来的时候雪还下着,染了凉气怎么办?”
“咱们殿下哪有那么娇气,”弄雨掩嘴而笑道:“殿下从小习武,身子骨比寻常人好上许多,往年征战走南闯北,冰天雪地酷暑热旱都过来了,何况这点风雪。”
妙竹还是不放心,“今日殿下出门前便有些咳嗽,这会雪又冷又急,身子骨再好,总会久积成病的。”
“那回去时先让厨房备下姜汤,等殿下回来时也好祛祛风寒。”弄雨方才虽如是说,其实心中也是担忧,接着又道:“昨日入府的姑娘如今还在耳房呢,咱得在殿下回来前将她领到雅苑去。”
妙竹点头应是,问:“你昨夜夜值,可有见到她长什么模样?”
“我昨夜在青阁伺候着,倒是不曾见过,人是姚嬷嬷昨夜亲自送进耳房的,没让府上的丫头插手,”弄雨摇了摇头,应道:“听说那姑娘是荆国公府的嫡长女,名唤荆玉,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呢。”
“美人又如何,殿下并非那些在意皮囊的纨绔公子,”妙竹四下看了看,方道:“以前陛下赐的那些官宦臣女,哪一个不是才情兼备的妙人,殿下也没多在意。”
对于妙竹的话,弄雨很是认同,皇帝陛下赐了好些人,除了之前差点同殿下大婚的宜阳郡主,如今已是第五个了,殿下都不曾踏足耳房临幸,过府第二日便都领了到王府最不起眼的角落院子安置。
市井之上,总流传殿下不好女色,实为断袖之癖,但殿下自个从来也不在意,更未澄清过,其实,有时候,弄雨很想问问她家殿下真相与否,当然,只是想想。
如此想着,弄雨忽地打了冷颤,忙收了思绪,道:“好了,看时辰殿下多半快回来了,咱得快些了。”
二人疾步拐过抄手游廊,一抹红影稳稳的落入视线中,那仿若寒冬腊月缥缈虚无的苍茫之境里开出的遗世红梅,寒风悬落的飘絮,一圈一圈的盘旋,些许落在轻络的三千青丝上,些许沾于衣裳上。
蝤蛴美颈秀丽蛾眉间,染了点点风霜,唇瓣间轻点而朱,浓密细长的睫毛下,黑如星辰的眼慢慢将视线投了过来,螓首上的白布染着斑驳红色,竟又平添了几分柔弱,风起,衣袂飘飘,青丝飞扬,好似下一刻便要碎落在天地间。
妙竹弄雨齐齐倒吸一口气,惊叹全在一瞬间,待回神间,相觑一眼,转首又见耳房房门大开,猜她便是昨夜过府的荆国公家的嫡长女荆玉,连忙踩进雪地,于她一步之隔处顿住步伐。
荆玉确如传言那般是个美人,弄雨敛起惊艳之色,眼波流转万变,略微恭敬道:“姑娘,这寒凉气的,您怎就在此处站着,若是染了风寒可不好,请姑娘先随奴婢去雅苑吧。”
荆玉置若罔闻,却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惊疑,一场车祸,竟是另一个世界。
脑海浮现一席花轿,花轿中黑暗一抹忽明忽暗的光亮,被五花大绑的女子,口中塞着绢布,意识混沌的撞着轿身,所以……前世从未经历风花雪月的她,如今是……是被逼婚了?
妙竹盯着荆玉额上的伤,俯身靠近弄雨,低声嘲讽道:“受了伤还非巴巴的在这站着,怕是在等殿下呢,真是痴心妄想。”
弄雨瞪了眼妙竹,又重复道:“姑娘,请随奴婢去雅苑吧。”
荆玉沉吟了片刻,忽出声道:“我要出府。”
妙竹弄雨同是面上一怔,俱不知道荆玉用意何在,弄雨颇为为难道:“没有殿下的命令,姑娘……姑娘您不能出府,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随奴婢回雅苑吧。”
荆玉眉头微蹙,追问道:“那你家殿下在哪,我自己同他说。”
果然,出府不过是托词,还是想见殿下。
“殿下如今不在府上,就算殿下在府上,恐怕也不想见您。”妙竹轻嗤一声,不顾弄雨阻拦,高声道:“姑娘还是随奴婢去雅苑吧,若是闹起来,吃苦的恐怕还是您。”
妙竹看着年龄不大,可毕竟是祁玥身边的人,多少有些恃宠生娇,气性倒是不小,荆玉眉头轻挑,却也不恼。
既然她们不配合,那她便自己寻办法出去。
荆玉脚下微动,步步紧逼二人,弄雨以为荆玉恼羞成怒,忙道:“姑娘息怒,妙竹不是有意……”话至半边,荆玉却忽地改变步调,循着她二人来的方向跑了出去,二人仓皇间阻拦不及,寻上去时,荆玉已然出了抄手游廊。
妙竹忙道:“弄雨,快去通报刘管家,将她拦下来,莫要让她冲撞了殿下!”
“好!”
初雪来的快,去的也快,飞絮慢慢收了势头,日光穿透云层,两道修长身影自苍茫间由远及近
。
“听说皇帝陛下昨日又给你赐了个官家女子,好像是荆国公府的嫡女荆玉,都说那荆玉长得倾城可人,可是真的?”赫连旭满目期待,半响也未曾收到回应,迈开脚步挡了祁玥去路,不满道:“小爷我在问你话呢。”
祁玥顿住脚步,只瞥了他一眼,才淡淡地开口,“不知。”复又提步拐进抄手游廊。
“难道你又……”赫连旭话至半边,轻叹了口气,道:“我说阿玥,如今临安城人人皆传你我二人有断袖之好,本来我也不甚在意的,可长此以往,我会讨不到媳妇的,你这是在耽误我。”
“耽误?”祁玥神情不变,语调微变道:“本王看你似乎乐在其中呀,毕竟能与佳人成为闺中密友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
“你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开心呢,如今帝京但凡有点姿色的待嫁姑娘都对我敬而远之,”郝连旭愣了几秒,可怜兮兮道:“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在配合你的,陛下对我虎视眈眈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差把我拉出去砍了你知道不。”
祁玥瞥了眼赫连旭的脖子,云淡风轻道:“长得挺牢的,不必担心。”
“话不是这么说的,难道你真就打算孤独终老啊,”赫连旭撇了撇嘴,“就算你愿意,陛下也不愿意,小心哪天陛下直接把你扒干净了送入洞房。”
赫连旭却越想越觉得靠谱,以皇帝陛下如今为了祁玥终身大事着急上火的情况来看,这一天十有八九不远了。
祁玥抿着唇,目光幽幽的转向赫连旭,周遭气流莫名一凝,骤然冷了几分,赫连旭悻悻地干笑了几声,忙道:“开玩笑,开玩笑的。”说着目光转至廊外,“咦”了一声,道:“是小爷太久没来你这晋王府了吗,府上何时改了风格,这么……额……其乐融融了。”
祁玥却冷笑了声,目光凝在混乱的廊外,道:“你是这么理解其乐融融的?”
“那该不会就是昨夜过府的荆玉吧?”赫连旭眯着凤眼,想将那抹身影看得更清楚些,方道:“确实和那些妖艳俗粉大不相同,长得温婉绝色,但又动如脱兔,活泼至极呀。”
祁玥又冷笑了声:“你倒是慧眼识珠。”
对于祁玥的态度,赫连旭早已习以为常,又补了一句:“看来是你冷落了人家,惹得人家姑娘不快了。”
祁玥双唇抿成一线,剐了眼赫连旭,便将目光转向那抹艳红,神情晦暗不明。
刘管家抹了抹额上的汗,实在不明白,一个深闺小姐怎么这么能跑,偏偏荆玉又是皇帝陛下钦赐的国公贵女,府中侍从多少有些避忌,不好多加冒犯,也便几番追逐不下。
明明是天寒的日子,却出了一身的汗,风吹来,让人不禁打了寒颤。
刘管家作揖道:“姑娘,求您别为难老奴了,随奴才们回去吧,殿下若是怪罪下来,奴才们吃不了兜着走啊!”
“是你们在为难我,”荆玉喘着粗气,指着妙竹道:“方才那丫头说了,你家殿下不是很待见我,既然如此,放我出府不是更好。”
被指明的妙竹不服气,欲反驳,被刘管家冷冷一个眼神瞥过来,低着头不敢说话。
刘管家是晋王府的老人了,从小看着殿下长大的,殿下对他还是十分敬重的,向来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对待家仆是对事不对人,即便是殿下身边伺候的,若是犯了错,他也从来不会徇私,妙竹弄雨虽是祁玥的贴身丫头,却还是有些敬畏刘管家的。
“姑娘,是府上丫头失言,老奴定会严惩,还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刘管家躬身作揖道“您是陛下钦赐给殿下的,已是晋王府的人了,老奴要是放您走了,那是掉脑袋的大罪,还请姑娘大人大量,随老奴回去吧。”
荆玉很想说她不是真的荆玉,可话若出口,不说他们信不信,若是信了,恐怕会将她视作刺客,就不会像如今这般忌惮她的身份了。
“你们又何苦这般不依不挠,我就只想出府,离开这里,就算是陛下亲赐又如何,我同你家殿下素未蒙面,相见不相识,两人既无情意,本就该桥归桥,路归路,”荆玉义正言辞道:“可你们却硬要将我锁在这深宅大院中是何道理?他是一方殿下乐得自在,纵会有千金贵女投怀送抱,自不会为了我一介女子忧心挂肚,可我却失了自由,困顿牢笼,你让我大人大量,我如何大人大量。”
一番话如同沉静湖面激起千层波浪,惊得刘管家一众人不知如何作答,赫连旭双手附在胸前,倚着廊柱,笑道:“这荆玉还真是一语惊人,这惊世骇俗的言论恐怕也就只有她敢说出来吧。”
祁玥神情波澜不惊,可眼波中却早已暗流汹涌。
“姑娘,您这可是大不敬呀。”弄雨惊道。
话本不投机,半句也是多,她又何必多费口舌,荆玉四顾张望,两道身影触不及防落入视线中。
一人皓白水纹锦缎长袍,玉带束腰,负手而立,天然雕饰的剑眉,浓密睫毛下炯亮如星的眸,俊逸绝美的面容却丝毫敛不去刚毅凌冽的气息,透着森森凉意,好似与天地气息凝为一体,不,比天地寒冬更要出彩。
一人靠着廊柱,墨绿暗纹锦缎长褂,秀气修长而关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线条分明的面容上挂着璀璨如光的笑,整个人朗月清风般,竟柔和了那凌冽寒意。
荆玉有些惊奇自己竟看得如此清楚,就如一幅清俊秀丽的话印刻在脑海中,那一刻,直觉告诉她,搞定了他们两,就能搞定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