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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一 我的少年时光多灾多难,先是头上的一个血管瘤差点要了我的命,然后又是脑炎阑尾炎等等大疾小患纠缠着不放,好不容易活到了九岁。那时我身材轻盈,脸色绯红,小蛮腰柔柔细细,十指纤纤宛如刚去皮的嫩葱,但是没多少劲,经常挨揍,时不时带着一身伤痕沿街哀哭,后来别人一举拳头我就喊爷爷,你是我爷爷,奂了不少皮肉之苦。村里人都说这孩子真老实真乖,小脸红扑扑的真好看,谁见我都想搂在怀里摩挲一番。可村长并不这么想,摸着我后脑骨说了句:“红颜薄命,你天生是个短寿的人呀”他把红颜理解成红脸了,当时我幼稚的心灵中总以为明天就是生命的尽头,所以特别烦人家说我短寿,冲村长大喊:“我比你命硬,你肯定死我前头”一句话把村长造的没电,他一堆儿子撸胳膊挽袖子就要揍我。村长拉住这群虎狼:“算了算了,反正这孩子也活不长了”我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的东西,明天就得玩完儿,你家的猪都死光光。” 村长点背儿,第二天上山采石,碰到个哑炮,一命归西,老婆儿子嚎了七天七夜,忘了喂猪,四口大猪死在圈里做了陪葬。一时间我命硬嘴毒的说法传遍全村。最年长的七爷摸摸我后脑勺稀嘘的说:“神,真神,你是天上的神仙转世呀”从此再没人欺侮我,一大群孩子跟在我身后呼啸村东村西村南村北,个顶个儿屁颠屁颠的忠心耿耿,我说你们都坐好,谁也不敢站着,我说你们都是我孙子,他们就一齐喊:“爷爷”我说把王寡妇家狗整死,他们一哄而散,片刻就前呼后拥的抬个死狗回来。偶有不听话的,只肖拎着耳朵吼一嗓:“不听说是不是?要我咒你妈早死呀”于是乖乖的送我几个冰棍。生活就这么简单,当时不知道上海滩出过杜月笙,也不知道什么叫老大,领着一群兄弟在小村里左杀右突,耍尽威风,感觉就两个字“狂死” 七爷没事也和我在一起,大约是想借点仙气。我喜欢他的胡子,白花花的象只山羊,眼角总有一陀粘乎乎的眼屎。拐棍有时指天有时指地,指天时总说没活够呀,没活够,指地时总骂儿子不好儿媳妇不孝,他儿媳妇经常在背地里骂:“这个老干吧棒子,快九十了还不死”他重孙子叫铁枪,和我一般大小,在我的集团中占据驴子的位置,我走累了就由他背我行动,有天一不小心给我摔了个倒仰,我抽了根树枝指铁枪鼻子骂:“不想活了吧你,给我趴下学狗叫”回头看看七爷,佝偻个身子不吱声,于是更加嚣张,拎着耳朵大放劂词:“你爷爷太老了,以后管我叫爷爷,管他叫孙子”然后放声大笑,其它孩子跟着嚎叫,七爷也笑,我猜他是有点老的发傻了,世界一片浮燥的笑声。笑着笑着感觉胸腔豁然开朗,一股子甜腻潮热的东西猛窜到嘴边,抬手一抹,腥腥红红涂满手掌,世界瞬间又静了。小兄弟们前呼后拥抬我回家,在一片手掌和肩膀之上,感觉象是王寡妇家的狗。 我家的小屋坐北朝南,这么多年来为我治各种病早已一贫如洗,除了一坯土坑别无他物,七爷只能在门坎上坐着,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眼睛眨呀眨的,喘起气十分的不谐调,皱纹里都是岁月。妈妈把我搂在怀里,眼泪象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就那么直直的砸在我脸上,砸的我心直颤,靠在母亲胸前,听着父亲无奈的叹息,看看七爷,再看看自已涂满鲜血的手掌,当时就一个念头,如果能活到九十岁,多好。七爷干咳了两嗓,先知般的说:“是村长向你索命来了,你欠他一条命,这孩子呀,看来是活不长了”说完站起来蹒跚着往外走,老爸忙不选地喊:“爷,喝了水再走吧”这是第二个当面说我短命的人,我疯似的冲出来,脚步拌在门坎上,身体抖然向地面摔去,口里兀自大喊:“你这个老干吧棒子,我咒你才早死呢”看到七爷晃了几晃,偎着一棵老杨树坐下,再就没起来,死了。从此村人更是畏我如虎,以为我是个煞星,你说这事他也真是邪。 二 我说我吃过人肉你不一定能信吧,从九岁到初中毕业我连续吃了六年,最后一次是在中考的前一天晚上,城里的姑姑拎来个大塑料袋,泡在盆里一堆红红的血水,洗了数遍之后,就成了密布血管的棉花套子一般的东西,然后炒,和以前一样,我自已一小盘,他们看着。这东西不香,而且韧性特强,反复咀嚼方能下咽。姑姑喝小酒,老爸陪着,没什么菜,就把这一小盘东西夹了给他们,姑姑伸手便挡:“去去,我不吃人肉”我蒙了“什么肉”“胎盘”姑姑的回答简捷有力,感情老爸每周去城里拿回来的就是人肉,我奔到门外狂呕,想想这六年来品尝过三百多个人的胎盘,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长大了才渐渐明白,这东西是大补,尤其对于治痨病有奇效,当年我陈旧型肺结核导致吐血,还真亏了它才得已好转,后来发现有许多化妆品都起个名叫胎盘素,再看看自已玉润珠圆的面颊,顾盼神飞的眼神,终于明白原来人身上也有宝。 初中阶段没什么事,除了天天吃人肉外,再就是领着哥们儿在学校胡闹,那时一个乡一所中学,我领着村里一群小兄弟傲啸学堂,但是并不出格,也就是砸砸玻璃打个架什么的。兄弟们开始是怕我咒他才听我的,后来脑子里多少都有了点唯物主义,就不再相信我真的是金口玉牙,不过仍以我马首是瞻,靠的是惯性。 中考时挺严肃,监考老师横眉冷对抱着膀子,一个赛一个的牛,意思他是刀殂我为鱼肉,那会我准备了两袖子小纸条,看了看风向不对,又统统倒进了厕所,然后坐那乖乖的答卷一个闷屁也不敢放。前边那小子笔走龙蛇,不到一半时间就挺直了腰耍钢笔,我踹他蹬子,他不动,我又踹他蹬子,他还不动。下课我擒着他脖子,眼神里透出一股子狰狞:“以后卷子露半边,要不你也别想考好” 全村只有我一个考上了重点高中,说来也挺惭愧的,就比录取线高两分,老爸喝的酩酊大醉,老妈乐的好几晚都没睡。小哥们还是众星捧月,抬着我奔向晒谷场,说要给我件神器,那是一把真正的匕首,沉甸甸凉嗖嗖的,血槽纵贯始终,放在手中能感觉到凝固的杀气,铁枪这时象个兄长了,大手啪啪的拍我肩膀:“拿着它,城里人都坏,你身子骨又弱,别受气,谁敢期侮你你就瞅冷子捅一刀,给他放放血”狂浪的语言让我正视铁枪,看来他长大了,变野了,再也不是我跨下的驴子了。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正确,没过几年,铁枪就因故意伤人罪,进了牢房。 二 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能繁衍出许多传说,要是某个环境有男有女,而且为数还不少的话,那故事就会非常丰富多彩荡气回肠。从古至今最受女人喜欢的男人,大约就是英雄和才子两种,而事实上英雄和才子又大部分毁在了女人的手里,不过男人还是可歌可泣前仆后继的去做英雄才子,而女人依然痴心不改的追求,然后再慢慢的把他们摧毁。现在想想,我的高中生活是让一个当时不能称之为女人的女人给毁了。更准确的说是让我一天天日渐成熟的雄性荷尔蒙给毁了。 我觉的我能做个英雄,也能做个才子,还可以在莘莘学子中脱颖而出,当然我的方式与众不同。到现在我依然对编写高一教材的学者们梗梗于怀,不知为什么象立体几何这样抽象的科学,是以何种理由占据了数学课本的头版头条?三根粉笔能够搭出一个标准的棱锥吗,请同学们在空间建立立体感,如果现在让我回答这个问题,我只能说:“略”你能说我回答的不对吗,但是你又能说对吗。说到这我自已也迷糊了,三根粉笔始终在眼前晃,晃来晃去还是三根粉笔,而不是棱锥。于是一头雾水,慨叹自已的大脑过于平面。同学们的手都在空气中比划,三根五根有的干脆双手齐上,努力的把十只手指攒成棱锥。我没动,抬头看天棚,上面有三只苍蝇,排成三角形但是不象棱锥,老师的目光也看苍蝇,然后看我,再然后就是单独提问我,手里还是粉笔:“这是什么?”“两根粉笔”老师的眉头皱了下,手指捏着粉笔一扭,被挡住的粉笔也露了出来“现在呢?”“三根粉笔”老师的眉头又皱了下,手指接着扭,粉笔换了好几个造型,用力过猛,有一根提前夭折了,现在对我来讲是个难题,不但要谋化出空气中的棱锥,还要再加上虚拟的半根粉笔。同学们都在看我,涨红着胸憋着想笑。老师的目光几乎暗淡了,嘴角还挂着笑,但是我看出那里含着无奈和讥讽的内容,可能是我的智力和穿着不大适合这花花世界里的少男少女,一身退了色的军装裹在我身上,是这班级最不协调的一景,其实这一身军装也是别人施舍的,父母为我治病以荡尽家资,正在举步唯艰的清还债务。老师没有把断掉的半根粉笔续上,依然不折不扣的问我:“现在呢,仔细看,要有空间立体感”我仔细地看了,努力地建立立体感,但是没用。现在我需要的就是坐下,然后给我一个真正的棱锥,瞅着老师无奈的摇摇头:“两根半粉笔”同学们暴发出抑制已久的笑声,老师没影了,原来是乐的蹲在了讲台下面。瞬间我非常后悔,懊恼没有违心的说那就是个标准的棱锥。站在一片笑声中额头上汗都渗出来了,心突突地跳。 虎三笑的特别响,双手啪啪的拍桌子,之所以叫他虎三,是因为据说他曾是城里的一个小混混,有三个嗑头的兄弟号称三虎,他排老三,也曾在某个小区里横行一时,后来花钱上了重点高中,在这个班级里他充当过街警察的角色。我盯着虎三,虎三也盯着我,他的眼睛是无神的,我知道我的目光一定有让人恐慌的成分,这么多年来我习惯了用我的目光搅碎别人的自信。虎三有点撑不住了,能感到他的眼神在逃避,一寸一寸的往后缩,不过还是要装大,猛的一拍桌子,立直身体,比我高半头,伸出两根手指遥遥指我:“臭小子,瞅什么瞅,找打呀你”随即拎着椅子做冲杀状,我的心狂跳,感觉缠在腰里的匕首跃跃欲试。这场冲突马上就被老师平息,虎三恶狠狠的看我一眼,不过那眼神是有气无力的。现在我可以安心坐着去想漂渺的棱锥,明白了任何一件事的任何一个细节,都对尊严很重要。 自尊是需要自已找回来的,但是我依然不喜欢几何课,所有的学科中语文比较适合我胃口,不单单是因为我能熟背唐诗三百首,而是因为我从小便倾心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画本中的才子都是白净净文弱弱的,而且大多从小就体虚多病,不论从哪能个侧面来看,都和我的特征吻合。在语文课上我比较放纵,天生发散性的思维在老师的引导下,更加炉火纯青。我的作文在学年是上数的,偶而还会光荣的刊在校报上,这个时候同学们就会忘了我是那个穿军装数粉笔的农村小子,大家明里暗里说我是才子。周围经常环绕着一堆艳羡的眼神,其中剪水眸子居多,我一向是这么称呼女生的,而且有时为自已的论调沾沾自喜。不过一到打饭时我就得往后缩,等剩下的同学都是和我一般的穷孩子时,才搂着饭盒匆忙的跑过去,迅速盛一份最便宜的,然后狼吞虎咽的嚼掉,眼光四处逡巡逃避一切可以剪水的眸子。有时我为自已的虚荣深深感到不耻,有时又会有一种天降大任先苦其志的自豪。 其实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可以有自豪的感觉的,有一天我险些被突然的饥饿折磨。小雨中的校园多多少少有点诗意,吃完了饭的同学们趴在窗台上看风景,通向食堂的路上只有三两个学生,我打了饭夹着往班级跑,被伫在路中间的一个光头拦住,虎三跟在后面嚣张的喊:“二哥,就是这小子,妈的不知从哪蹦出来的”饭盒被虎三称做二哥的人一脚踢掉,两个花卷在尘土中翻了几个个儿。不用想这一定是虎三的兄弟二虎,是为了虎三找面子来的,我没想到虎三还挺能抻的,现在距离上次发生冲突已经时隔一年多了。二虎有点儿派头,一只手指我另一只手叉在裤兜里,面色阴阴语声冷冷眼睛也是半睁半闭的,就是脖子有点歪,不过看上去挺威猛,说话时没见嘴怎么开合,声音就传出来了:“你挺牛逼呀”我说:“不”“操你个妈的,你以为你吃人肉长大的”我说:“是,我吃了六年人肉”二虎看看我,我看看二虎,二虎突然手掌猛抡,一个大脖拐从脖子痛到面颊,虎三在旁边叫,窗台上露出一排排的黑脑袋。反反复复我承受了七八下重击,窗台上又传来一声一声惊叫。匕首在我腰间一次次的跳。二虎终于肯揪着我的脖子说话了,大约是打累了,面颊和我的脸贴的很近,我能看到他眼睛里的血丝,嘴角一撇一撇的挂着胜者的骄傲,他忽略了我的右手正在腰间移动。 匕首见血时二虎怔了下,随即哀嚎着倒地,虎三片刻间有点蒙,但是马上就狂吼着从怀里摸出一把火撸子,这种东西大约是他们做混混的必备,威力很大,里面有时灌铁砂,有时灌铅粒,七八米的扇面都是杀伤范围,我曾亲眼看到有个人被这种火力轰掉了半边脸。想跑是不可能了,他只要一松手,我就有可能被穿成筛子。枪口离我一米左右,想想已是进退无路,再想想自已这孱弱的身板以经多活了这么多年。觉的很是够本,从下至上刷的撕开衣襟,所有的扣子弹向天空,小雨中我起伏的胸膛迎向虎三,冰冷枪口和火热胸膛接触的霎那看到一棵树轰然倒坍。我的眼睛就那么直直的盯着虎三,一步一步顶着枪口向前走,空气与时间瞬间凝固,天地中弥漫起悲凉的肃杀之气。 板机最终没有放下来,枪口慢慢移开我身体,虎三轻轻的拍了拍我肩膀,淡淡地说了句:“兄弟,咱们还会有机会的”然后扶起二虎一拐一拐的走了。不知是虎三放过了我,还是我放过了虎三,回头收拾起满是尘土的花卷,用水冲洗下,它仍然能够解决我的肚子问题。 这个时候应该有个异性出现才对,她或者是弯下腰帮我拾起委屈的花卷,或者是在路上送我一盒热乎乎的饭菜,或者轻轻擦去我嘴角的血迹,在我们都很冰冷的手指接触的瞬间,我们可以同时去无边的幻想,爱情就这么来了。但是艳遇没有,我把饭盒重重地摔在课桌上,慢慢咀嚼被水洗的发胖的花卷,一边斜着眼看芸芸众生,大伙仍沉浸于我刚才的英雄壮举,沉甸甸的体味着生死瞬间的悲壮。 三 这件事情的结果是虎三被开除了,我的匕首成了政教处的收藏品。政教处主任在一番攻心政策之后,严肃的警告我:“以后不许把凶器带到学校来!”不过随后我腰间又挂上了一把更为精致的匕首,刀身很薄而且轻盈。是笺送的,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四周种满了丁香。笺长的不算美,和丁香比较她只能充做绿叶,不过很有些气质,举手投足间能流露出唐诗宋词的风韵,在我们的文学社里她还算是可以细细端量的女生,只是骨子里深埋着一股子叛逆,曾经扬言更喜欢才子加流氓,可能她觉的我的英雄壮举和流氓的距离比较近,所以弄了把匕首给我,而且理由和情和理:“也许虎三还会来的,你拿着它防身,没想到你还挺猛的,我喜欢你”这句话轻描淡写,好在我听出了爱情的成分,中学生从来不直接说爱与不爱,喜欢表示的就是我现在倾心于你了。 这个笺和与她同时而来的爱情把我的高中生活推向了毁灭,恋爱就是这样的,大家各自脚下踩着个浮梯,互相依偎着才能寻到平衡,一旦有一方失重,两个人都会义无反顾的摔下去。我们的爱情开展的轰轰烈烈,基本上所有的休息时间都腻在一起,如果你问我学校操场的周长的是多少,我告诉你一共是三千四百二十五步,如果你想知道幸福路上有多少路灯,我告诉你有五十一盏。笺有时替我洗洗衣服,经常为我打饭,我们两个小脑袋瓜凑在一起,总是被甜言蜜语环绕。那时对性理解的不深刻,但是喜欢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感觉。不过高中时代的爱情,仍是纯净天宇下的纯净圣土,虽然偶而肌肤相亲,在道义或道德上却并不越界。要命的是我发现身体里有某种成分在悄悄膨胀,象是一种焚心的野火在体内盘旋,能够吐出来却吞不下去。这种成分甚至传染给了笺,我们在一起相拥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体与身体之间几乎找不到空隙,每次都是笺慌乱的推开我,脸色有时惨白有时艳红,喃喃地说:“不行不行,我们这样不行”可是什么不行呢,听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还听说男人是孔武有力的,女人是娇弱如水的。我的动作大开大阖,手掌沿着脖颈下滑,笺睁着惶恐的眼睛看我,挣扎着想说什么,但随即被我温柔的堵住了双唇,战争就在空荡荡的宿舍中展开,我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两个人四只手实施着攻艰战和防卫战。这个时候我忘了我还是个正读高三的学生,而笺此时早已面临晕厥,两只手一寸寸的防守又一寸寸退让,当她再次抬头看我的时候,鲜艳的胴体已经一丝不挂,笺长长的叹了口气,瘫软在床上。 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呢,我不知道,伫在床边发呆,身体依然燥热,一股上升的气流顶的我透不过气来。看着笺突然不和实宜的想起了吃了六年的胎盘,也许再下去会造出另一个胎盘,没来由的感觉恶心,抓住暧气管子狂呕起来,当笺放弃防守的时候,我却溃败下来。顺手甩给笺一条毛巾被:“盖着关键部位才象个名画中的浴女吗”说完又是一阵狂呕,直不起腰。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让笺伤心欲死,麻利的穿好衣服,流着眼泪一摔门,走了。后来据说笺成了某市电台的当红主持人,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的帅男数不胜数,现在偶而回想起这段情节,心中仍有一丝后悔。 我不能容许我们的爱情中有一点暇疵,笺的态度更坚决,送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呈满了近二年来我写给她的情诗,那片白桦林里我伤心欲绝,搞不清楚是我错了还是青春在欺骗。这以后的日子如坐针毡,在痛楚与自责的煎熬中等到了一个碎心的结果。 再次和笺谈话已不能平心静气了,我带着所有应该是笺原来的东西去找她。丁香花开的妖冶,香气四溢却扑鼻的呛,笺携来个大个子男生,拎着我领子吼了两嗓:“小子你知点趣呀,少装蛋”然后退到四五米处做护花使者。
我绕着笺转了四五圈,忿忿的说:“他挺帅的哈,比我强。”
笺不屑一顾,眼神似乎迷离,口吻中有一股轻漂:“没你龌鹾”
我强笑:“你不是喜欢流氓吗,没想到咱们三个月不在一起,你就又培养出一个流氓”
我感觉我越来越象个流氓了,哗啦一抖,把笺的东西摔成一堆,我们村里有句俗话驴死了架不倒,此时我也不想倒架,匕首掂了掂准备还给笺,苍冷的月光反射在刀身上,映的笺脸色惨白。那小子不知道匕首的含义是什么,冲过来照我面门就是一个腮拳,迷蒙蒙中我持着匕首向上划了一下。 这一刀结束了我的学生时代,笺从此声名扫地。 到现在我也不承认我错了,笺也没错,那么是谁错了呢?也许是冲动的青春吧?
下篇 一 入冬以来,田野上弥漫起荒凉的雾,在一片惨淡淡茏罩之下,几只麻雀窜来窜去的高飞低飞,最终回到蜗居的巢。老爸的小手扶突突突地响,我躺在一堆玉米杆上看天,灰蒙蒙的世界压的心情一股子透骨的凉:“拐,去支书家”冲着天空大吼一嗓,老爸手掌弯了弯。我夹着满身的冷风把支书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老支书骨节抖的咔咔响,但仍啮着黄牙接待我:“啥事,熊崽”我笑笑,从怀里摸出张表:“爷,把今年招兵的指标给我吧”老支书乐了,一只手提裤子一只手捏了捏我瘦巴巴的肩膀:“死货,行吗。”
“行”
“去吧”大印砰然一声“好好干,考个军官什么的,光宗耀祖呀” 光宗耀祖没想过,但是不喜欢土坷垃,上上下下打点好所有关节之后,于是我成了一名新兵。驻地没什么特别的,普通的建筑普通的人群。宿舍空荡荡,一个老兵斜着眼看我,挺牛,一张嘴听不出是哪的方言:“多大了?”
“十八”
“初中生?”
“高中,没毕业”
“让学校开除了吧,你们黑龙江的兵就是能装”点了点旁边一个辅位“睡这,以后叫我班长”随手甩过来一包衣服。指着我额头说:“去楼下把衣服洗了,然后晾上”我捧起衣服默默的盯着班长,三秒钟之后一转身开始了我的新兵生涯。几件衣服我用掉了两个小时,柔柔细细的手指被冷水泡的通红,每一件都洗的水水灵灵的透亮不染纤尘。端着个盆子准备回去复命,转念想想事情不能就这么谦恭的结束,瞅瞅四下没人,麻利的松开皮带,快快乐乐的在盆里浇上泡尿,然后带着一股子兴奋的心情,哼着小曲在绳索上抻开衣服的四肢,凛冽西风吹的手指刺骨的疼,沾着我体液的军装随风摇摆,象帆也象旗。 一想到当兵的年代就不知从哪里说起,有那么多可笑可叹的故事在我脑海里奔突。体检时新兵排成的长队就象一群呆头呆脑的鸭子,从这个门里赶进去,又从另一个门里赶出来。几个白衣飘飘的护士姐姐在走朗的一侧排开阵形,一人一支细长的针管为新兵挨个抽血,我眼睛一亮,对班长说:“看,女兵”班长嘿嘿的笑透出老兵的油滑:“咱不叫女兵,叫眼儿兵”“眼儿兵什么意思”班长俯在我耳边耳语了一番,我惭愧的低下了头,为自已幼稚的联想能力感到羞惭。有个大眼睛女兵说话特别嗲,拎着我胳膊咿咿呀呀“这么白嫩呀,吃什么长大的?”“胎盘”我实话实说,大眼睛女兵不乐了,白眼球都挤到了左侧:“小流氓吧你,叫声女兵姐姐好,我少扎你几针”那时我脑中盘旋的都是新鲜的眼儿兵情结,脱口说了句:“眼儿兵姐姐好”大眼睛瞪的更圆,纤纤玉手横七竖八地挑了六七针,终于抽出些鲜红的血。回头骂了句:“小瘪三”那声音似乎是从嗓子眼里艰难挤出来的。 最后一项体检是x光透视,站在黑洞洞的窗口前等着发配,医生悠然的点着棵烟,从烟圈里喷出一声低语:“以前得过结核吧”我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隔着窗口递了过去,烟头亮的更璀灿:“你有几个钙化点太大了,不好办呀”我赶紧又递进去一张百元大钞,对面传来一声叹息,然后几秒钟没声音,我翻了翻所有口袋,终于找出张五十的颤抖着塞进去,听到章子落下的声音,犹疑着问:“我通过了吗?”“通过” 体检通过,剩下的事就是如何在班里确立领导地位,那时新兵没有敢和老兵叫板的,不过处在同一水平线的新兵还是个顶个的不服气。班里所有新兵都有一个别称,是我按照报到顺序起的名,比如说有个沈阳的,第三个来的,我叫他沈三,第五个来的河南兵河五,有个锦州兵细高个,最后一个到,我灵光一现拍他肩膀说:“你最后一个来的,就叫尾巴”至于我自已,想叫老大来着,但是班长没同意:“操,我还没死呢你老大?黑龙江来的,叫老黑” 尾巴挺霸气的,虽然最后一个来,但是很快就得到辽宁兵的支持。而我则率领着其它新兵和他分廷抗礼,大伙每天在一起眉来眼去的较劲,少不了磨擦。锦州大约是中国比较要塞的关卡,尾巴一谈起家乡也十分的骄傲,常常指着地图炫耀:“锦州是中国的鸡脖子,我们那有块辽沈站役纪念碑”然后随便一点我家乡的位置:“你们那是中国最穷的地方吧,是不是个个都是大啮花狗屁没有,听说都是跑路过去的,有一半杂种吧”我说:“是,差不多,清兵来的时候我们就做顺民,俄国人来了我们就当二毛子,日本兵占了东北我们就当良民,后来解放军来了,我们就喊共产党万岁,那时候你在锦州喊什么来着?哦对了,那时候你还没凝固呢,连杂种都不是”这句话说的我直累,瞅尾巴听得目瞪口呆,抬手一个电炮,在尾巴脸上开了朵红艳艳的花,尾巴也不含糊,横横一脚踹在我胸上,我飞出去一米多远。 在这个连队私下里流行一种处罚新兵打架的招法,谣传是从日本军队那学来的。两个新兵要首先握下手,互道声对不起,然后一来一往的互抽二十个耳光,据说可以唤起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团结感。听说效果一直不错,屡试屡爽,一时间成了处理同类事件的治胜法宝。第一个耳光我轻轻摸了摸尾巴的脸,尾巴回敬了个温柔的抚摸,班长在一边看的不耐烦:“他妈的打,不准摸”打就打吧,第二个耳光我多少打出了点声,轻轻脆脆的,尾巴也不甘示弱,剐在我脸上的手掌加了点力,第三个耳光往后就有点象那么回事了,一声比一声大,宿舍里啪啪的耳光声此起彼伏,尾巴脸上荡漾起红红的手掌印,我感觉自已的腮邦子都木了,打到第十五个左右时,已经惨不忍睹,每个人都把胳膊抡圆了然后再重重的摔过去,班长也许没想到会出现如此情景,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办。打到最后的一轮尾巴突然骂了一句:“操你妈的,这一巴掌我乎死你”骂的我火都冒出来了,变掌为拳,一记直塞打的尾巴鼻口穿血,尾巴瞬间捂住脸但没忘了还给我一记扁踹。战争一触即发,好在班长没忘了他是军中慈母。 两个禁闭室一人一间,三根烟屁陪我渡过了难熬的夜晚。如果一个人能够一直思考着去生活,那他肯定会得到事办功倍的效果。在一番沉思冥想之后,我决定做班里的第二号领导人,当然是从班长身上想办法,在训练间隙偷偷把班长叫到一边,两包红塔山让我成为新兵班的副班长,这以后尾巴当然要乖乖的听我的,因为我说的话代表班长。 三个月的新兵生活匆匆过去了,到了老兵班我仍是个新兵,不再是副班长。后来我成为一名真正的班长,才发现班副不过班长身边的一条狗,又想想班长什么事都要看排长的脸色,觉的班长也象狗,然后联想到了连长营长和团长等等一层层的上下级关系,以此类推,觉的很有意思。 二 报考军校前要到文化队去学习,可是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连长手里掐着呢,看你顺眼就有可能得逞,如果连长大人不用黑眼球看你,那你只有另想办法。我不是连长眼中的好兵,理由是我开罪了军嫂,就是连长的媳妇。那时大伙叫她嫂子,我嘴特甜,嫂子一来就忙前忙后的跑,我说嫂子你可真是个衣服架子,穿啥啥漂亮,嫂子乐了。我说嫂子你看你多有福,连长又威猛又帅,你们可真般配,嫂子忙不选的剥桔子给我吃。我说嫂子你们孩子也挺漂亮的吧,哪天抱来看看,嫂子不知声了。那时我不够机灵,还是不折不扣的问,嫂子你们小孩多大了,嫂子哎声叹气,低着脑袋说:“我不生”嫂子不生,这可是大新闻,我悄悄的和班长耳语,嫂子不生呀,班长寻思了半晌突然对我说:“你们那儿管不生的女人叫什么?”“叫骡子xx白忙活”现在后悔的就是把件事告诉了班长,他那张嘴白天什么都不说,可是一到晚上,统统在梦话里抖出来,正赶上连长查铺,手电光都没把班长晃醒,兀自流着哈拉子说梦话:“连长媳妇是骡子xx不生” 我完了,连长在队部手舞足蹈,点着我的额头骂:“有我当连长一天,你小子别想走军校这条路”
我给连长送了两条烟,连长说扔厕所了。
我写了篇长长的悔过书,连长看都没看一把给扯了。
我对连长说:“要不这么地吧,我在全连大会上承认错误,而且更正说,嫂子能生,一定能生”连长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这以后再没吱声。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团长的出现给我开辟了一扇通向希望之门。我们团长有个习惯,每天早晨拎个收音机满操场溜,路线一成不变,我们连是必经之处。有天早晨我提前埋伏在团长的前面,然后跟在他后面一起走,团长发现后面有人,就有一搭无一搭的和我说话,于是我越贴越近,后来并肩齐行。经过我们连时,连长指导员还有其它同志们齐刷刷的向团长敬礼,我跟本都不理会,依然和团长谈笑风生,深刻理解了狐假虎威的含义。 连长高高兴兴的把我送到了文化队,临行前问我:“你认识团长?”我说:“认识,全团的人都认识” 三 文化队在市郊的一片荒地,全师的有志青年都在这里接受再教育。它的地理环境让我有几分胆寒,坐北向南,一排三层楼房纵贯东西,后面是靶场,整天枪声不断,左侧是乱坟岗,虽经几次整理,但依然残棺枯骨遍地,夜晚闪着绿莹莹的鬼火,让人不寒而栗。八个人一个宿舍,这回我没给大伙起名,正正经经的学习训练。教师都是从地方请来的,和我们一齐吃饭一齐打枪,授课时他前边一坐,一上午讲完一本书,同志们脑袋都听绿了,不停的哀叹悔不读书少年时。 大部分战士都要考大连陆院,个个四肢发达身轻如燕,而且头脑都不是太简单,对一切来自高层的消息或是旁门左道的传言都加以深思熟虑。那时有个叫王欢的女兵比较招人注意,因为传言她是军区某首长的女儿,走个过场就会被军校录取,于是很多人准备对其实施情感猎杀,可想而知,一旦成为王欢的正选恋人,那一切岂不水到渠成。我大约是其中挺不起眼的一个,不过后来王欢注意到了我。一切还得感谢来自河南的姚老兵。姚老兵第二次参加文化队了,话里话外有点叹惜世风日下的感觉,对于这种依权仰势的做法很不顺眼,尤其看不得王欢裹在军装里的风骚,背地里骂,不就是老子有权吗,她骚个什么劲呀,可能是骂的不过瘾,居然偷偷提了首诗在厕所的墙上,其中有两句是这样:“千呼王欢屎出来。犹抱xx半遮面(那两个xx大家去猜,总之挺谐音的,我就不污了妹妹们的眼睛吧)”当然是没敢属名,不过很巧让我看到了,拉着他跑到女兵宿舍门前:“姚老兵,咱俩打一架吧,”话没说完我就左冲右突在姚老兵身上砸了七八拳。姚老兵体格健硕,几个回合下来我便鼻青脸肿,几个女兵把我们拉开,闹哄哄的问:“打什么架呀?”人从中看到王欢也在,我挺直了腰喊:“王欢你过来,我和你单独说” 我和王欢开始谈论这件事情,地点靶场,道具是一只靶杆,王欢斜倚着,我两手插兜,左腿微屈,眼睛半睁半闭,尽量想弄出些纨挎公子的浮浪,可惜没得逞。王欢一裂嘴腥红的嘴唇透着一股子嘲笑:“得了吧,你还是学个农民样比较象”我说:“是,那个姓姚的老兵骂你”王欢不屑一顾:“骂就骂吧,谢谢你呀,明天我请你吃饭”然后起身走了,靶杆失去重压在夜风中晃了几晃,我看着有点眼晕,知道不一定能逮到这个机会。 偶而在学习训练之余,我和王欢会在一起走走,属于闲情逸趣的那种,同志们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意思是我交上好运了,只肖王欢老爸一句话我不保送也能弄个优先录取。只是我自已心里有数,这丫头鬼着呢,能够勾住我的心思也能保持暧昧的关系,时冷时热的让我摸不准方向。通向市区的道路平常没什么车,有一天大清早刚出完操,就看见一辆威猛的丰田大吉普荡着灰尘驶过军营,王欢在二楼隔着窗户喊我:“老黑,上来帮我抬抬箱子”箱子没多沉,我说王欢你哪去呀,王欢说我回家一趟,看看老妈去。我说谁来接你呀,王欢说一个朋友。车门口站着个少尉,标致帅气,军装笔挺英姿飒爽。两人勾腰揽手上了车,挺亲热,我在后面看的呆了,拎个箱子挪不动步,王欢在车窗里探出春情洋溢的头颅:“快点呀,老黑把箱子递上来”我说:“哎” 往回走,觉的挺没意思的,感觉尤其对不起姚老兵,因为这事他差点从文化队开除,现在想想心里不是个滋味。拐到姚老兵的宿舍,他正刷牙,我说姚老兵我对不起你呀,姚老兵斜着眼看我,牙刷都没从嘴里掏出来,就说了一个字:“滚” 文化队有三个传统菜,白菜、萝卜、土豆,一日三餐轮流供应。如果某夜各宿舍屁响连天,就证明了晚饭是萝卜,要是有一半同志拉肚子,也就证明了白菜吃多了,因为都是冻白菜。我不挑食,但是一进食堂也犯愁,大伙一向是眼一闭狼吞虎咽,先弄饱肚子再说。有钱的主饭后都到小卖店搞点小营养,我和几个穷汉不折不扣的守着传统,打算从中发扬光大。 左侧的乱坟岗有许多鬼的传说,其中有一个特令我恐怖,说有个一身白衣的女鬼,长发飘飘,裙袂飘飘,身形飘飘看不到双脚,每逢月圆之夜都到我们操场上做单双杠八练习,然后过来和站哨的站士打个照面再飘飘的飘走,我有点怕。好在文化队人多,两个月才能轮一次哨。那天大约风挺大,区队长端着枪进了我们班,往床一靠,今晚你们哨啊,然后一个一个的排哨:“老黑,零点到两点”娘的,我心里骂,今天阴历十五呀,看来要和那女鬼打个照面了。半夜哆哆嗦嗦的拎着枪站哨,明知不是真的心里依然怕,站站惊惊的不敢往操场上看,闭着眼数数,骂该死的月亮怎么还不落下去。迷迷糊糊不知多长时间,想看看几点,抬手看表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看看天,月亮也没了,摸摸自已还在,瞬间蒙了,以为碰到鬼打墙,一颗心直往嗓子眼上撞,扶着墙摸回宿舍,宿舍一片漆黑,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冲锋枪一摔:“妈的都起来,我见鬼了”呼咚呼咚跳下好几个人,可是我一个也看不见。 队医说你去军区医院看看去吧,好象是夜盲证。 军医扒着我眼皮翻了半天,摇摇头,散瞳试试。几滴药水,三十分钟,结论是宫能性夜盲证,没什么药治,服点鱼肝油,多吃点萝卜白菜。我哑然,问军医:“今年不耽误考军校吧”军医又摇摇头:“今年肯定不行了,好好在连队干吧,军校你就别想了,这病可不是一两年就能好的”散瞳这药水挺有意思,可能是把瞳孔放成最大,两个小时见不得光,可是我不知道,顶着太阳往回走,感觉世界白茫茫的一片,人影晃来晃去都是白花花的亮,刺的我眼睛疼,眼泪啪啦啪啦的掉,路上的人都以为这个大兵在哭,后来我索性不擦了,坐在路边任其流淌。 四 连队还是老样子,让我高兴的是连长高升了,调到师里做参谋。新连长也是黑龙江的,让我叫他老贺,捏着半截烟屁问我:“高中生吧”我说是但没毕业,老贺挺高兴递给我一支烟:“当班长吧,你挑个班副”选谁呢?想来想去我记起了尾巴,眼看着就要复员了,打算再和他较较劲。 在部队的最后一个冬天到大庆施工,到处是刺鼻的混合油味道,整营整营的战士在油田附近挖沟。相隔一百米处是一群老犯,光脑袋锃亮蹶腚猫腰的干,劳动的虔诚而且卖力,由几个警察看着。我们的活和他们一样,不同的是我们有头发而且衣服上没囚号,不用蹶腚猫腰的抡锹挥镐,因为我们有机械化,不过下水泥管时还得人工辅助。尾巴一干这活就往后缩,我在他背后骂:“有点男人样没有?上”尾巴不动,铁锹一扔:“不用你命令我,都他妈是同年兵,你要是不回来这个班长就是我的”尾巴不干了,坐一边吸烟。我领着一个班的新兵挥汗如雨,一个上午挖沟下管自东向西伸展了五十多米。水泥管高两米五,在吊车上一个一个的往下吊,坠的吊索咔咔的响,然后放在沟沿上,再人工用翘杠一寸一寸往下沉,这活挺辛苦而且有点危险性,身为老兵我下到沟底,沟上面稍微偏一偏我就有可能一命呜乎。看看尾巴悠悠然的吸烟,不由怒火中烧。爬上去一脚把他踹到了沟底。连泥带水的整个成了个灰鬼。 午饭时,我板个脸不理尾巴,新兵们看我脸色,也没人和尾巴说话,尾巴叹了口气,没吃饭,觉的挺失落。 下午我累惨了,坐在沟底喘气,尾巴也终于下来了,横着翘杠指挥放管。尾巴没经验,管子下的东倒西歪,最后几个,天有点黑了,我夜盲开始看不清东西,对尾巴说:“你来吧,我现在什么也看不清”话没说完就听到沟上面大声惊呼,朦朦胧胧中看到尾巴向我直冲过来,抱住我往外推,但是仍没躲过砸下来的水泥管。 我断了两根肋骨,尾巴踝骨粉碎。出院时尾巴支个拐,走起路左晃一下右晃一下。我掺着他说:“哎,你挺好的哈,我感谢你呀”尾巴没吱声,继续晃。我说:“你脚跛了,肯定要耽误分配工作吧”尾巴说:“我家有车,脚跛一只正适合踩油门”我笑了,尾巴也哈哈大笑,笑的行人纷纷回头看我们,笑着笑着尾巴的声音哽咽了,我看到有泪珠在他眼中盘旋。 五 复员了,来的时候没军衔走的时候也没有。和尾巴抱了抱,两个人都哭了,尾巴擦了擦眼泪扭过脸说:“战友真他妈是个古怪玩意儿”
军列沿途一站站的停,放下去一簇簇的老兵再装上一群群呆头呆脑的新兵,老乡们在车厢里翻天覆地的喝酒唱歌,喝醉了酒的挨个车厢转。我在包里找出从军三年的日记,一张张撕的粉碎然后投向窗外,纸屑随风飞舞,最后溶入了皑皑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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