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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仲秋已渐近,秋露白时,红树愈添娇艳。
玉京城的气氛亦如那枝头红叶,日甚一日地热闹着。唯一的遗憾便是天公不作美,依旧阴雨连绵。好些老人都说,今年仲秋之夜,怕是不得见月了。
这消息固然令人失望,然而,于普通百姓而言,凉风好月的美景,却是远不及那到手的便宜来得吸引人的。
君不见,那梅氏百货逢年过节便要搞什么“促销”、“反利”,今年亦不例外,早早便打出“全场对折”的招牌来,只要仲秋当天来铺子里买东西,一应货品尽皆半价,且晚上打烊的时间也推迟了一个时辰。
这消息一出,自是全城瞩目,大小商户也借此东风,纷纷搞出相似的活动来,把个玉京城的秋天也炒出了夏天的热烈。
到得仲秋节当日,梅氏百货果然履行诺言,全场半价,抢购的人潮几乎将铺子挤塌,哪怕外头正下着雨,也浇不熄人们买东西的热情,那些大包小包拎了满手的男男女女,一个个脸上笑开了花,仿佛捡了天大的便宜。
这等俗人的快乐,贵人们自是不屑于去体会的。
当然,贵人们的快乐,穷人们也根本无缘知晓。
早在节前,那“梅氏精品铺”便将各色绝版、限量款、首发版等等好货送上了门,贵人们只消在家中坐享即可,又何须去那等人多的地方受累?
相比较起来,他们更关心的,还是天气。
建昭十六年的仲秋夜,细雨霏霏,无月可赏,那一番雨打窗檐的情致,孤清且落寞,却是与阖家团圆不沾边儿了。
是夜,不知有多少打算月夜吟诗、举酒对饮的贵人们,遗憾地收起了他们名贵的笔墨纸砚,深为少了一桩赏玩的雅事而失落。
这一场冷落清秋雨,缠绵数日而不绝,直将人的心也下得忧郁起来。
东平郡王府宁萱堂东次间儿中,王妃朱氏倚窗坐着,怅望向雨中湿漉漉的庭院,心下格外烦忧。
她原本与朱家老太太约好了,要在节后回娘家一趟。
只她没想到,这雨竟下个没完。如此天气,想来那道路亦是泥泞不堪,朱家那院子又没王府这般规整,在那泥地上头走来走去,朱氏就有点儿不大乐意。
闷坐了片刻,到底还是挂心娘家,朱氏便命人将陪房齐禄家的叫进来,吩咐道:
“这雨下个没完,又湿又冷地,闹得我浑身骨头疼,出不得门儿,你替我跑个腿,回去给老太太请安。一会子我给你份儿礼单,你照着领好东西,再告诉老太太,重阳前后我必回去,让她别挂念。”
说话间,大丫鬟春莺上前递过礼单,齐禄家的忙忙接了,笑道:“谢王妃赏了奴婢这差事,奴婢也好些日子也没给老太太问安了呢。”
朱氏面上淡淡地,道:“车和跟出门儿的人都齐全了,妈妈这就去吧。”
见她似是不大高兴,齐禄家的不敢多言,躬腰退了出去。
院门外候着四个婆子并四个小丫头,皆收拾得十分体面,见她出来了,那领头的婆子便上前陪笑道:“难得跟着老姐姐出趟门儿,若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还请姐姐多担待。”
齐禄家的哼哈了几句应付过去,点手叫过两个婆子并那四个丫头,抬着下巴道:“你们几个跟我去库房领东西,小心着些。余下的两个,去车马房等着。”
众人齐声称是,分成了两拨,齐禄家的自去领东西,那两个挑剩下的婆子当中,便有一个望着她的背影恨恨瞪眼,直待她们走得远了,方用力朝地下啐了一口,骂道:
“自个儿不受待见,反倒在我们跟前拿大,什么阿物儿。”
说完了,仍旧不甘,便又拿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婆子,呶嘴道:“水家的你瞧她那个鸟样,是不是我说的那样?”
那姓水的婆子生得一张圆脸,看着是个脾气好的,此时便劝她:“吴妈妈何必置气?我倒还想着不出门儿呢,这雨下得又大,烤火吃酒哪样不好?”
那吴婆子一听这话,登时得意起来,把脚一抬,指着脚上的新鞋显摆:“你瞧瞧,瞧瞧我这屐子。这是我闺女仲秋那天去梅氏百货买的,又轻便又不沾水,如何?好看吧?”
水婆子往她足上端详了两眼,赞了句“果然好看”,又叹气道:“我这孤老婆子又没个儿女,你偏说这个,这是成心让我难受呢么。”
吴婆子眉眼都活起来了,从里到外透着股子高兴,口中却连声说着软话哄她欢喜,心下得意得要命。
所谓快乐,不就是“人无我有”么?有个不如自己的在跟前比着,那快乐简直就能窜上天去。
此刻,看着水婆子那张颓丧的脸,吴婆子只觉心情大好,方才被齐禄家的冷落的些许不快,亦烟消云散。
一时齐禄家的回来了,礼物也已齐备,她指挥着众人将锦盒放上马车,自个儿亦趾高气扬地上了车,众丫鬟婆子则打着伞步行,一行人来到了朱府。
朱氏时常遣人过府送东西,那朱家的门房对王府车马早便熟识了,一见那车子临近,不待人吩咐,便忙叫来几个仆役卸了门槛,点头哈腰地将马车让进了府。
那齐禄家的原就是从朱家出去的,阖府下人就属她混得最好,此时自是高兴,昂着脑袋下了车,那通身的气派比朱氏还足。
朱底仆役不多,只几名健硕的仆妇迎上来,说着不成调的恭维话。
齐禄家的挺着胸脯,带上方才那六个人去上房拜见朱老太太,却单单落下了水、吴两个婆子。
吴婆子也就罢了,她本就与齐禄家的不对付。倒是那水婆子,据说是因为老实过了头,从不懂巴结讨好,齐禄家的约莫是嫌她不晓事,便将她与吴婆子相提并论了。
两个人在门外站了一会,见院子里空荡荡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唯满地的泥浆随大雨飞溅。二人所站的地方也不过一道廊檐遮头,偏那风又大,携着冰冷的雨丝直往人脖子里钻,没一会儿那身上便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