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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救殷菱,就只能自己深入虎穴。
可是,就要和她分开了……而且是永远地分开……
抿了抿唇,他开口道:“我知道了。”
四个字如千斤重,压在他的心口。
蓟州。
傅申犹是脸色苍白,尚未从那些血液飞溅的战场和残肢断臂的视觉冲击中恢复过来,而倪笔正是满身鲜血地跪在他面前,坚定得像是老树虬曲的根。
“启禀皇上,戍守茂州的将士共三千人,尽数阵亡。”倪笔的言语中带着难掩的悲痛和愤慨,却依旧跪得笔直。
傅申听闻此言眼神摇晃了几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国丈请平身。”
那些少年儿郎,带着报国的一腔热血,就这么死在都城。
灰飞烟灭,尸骨未寒。
没有人会过问他们的名姓和来由,一切都是那么无足轻重,多少人的家破了,国亦将不复存在。
傅申无限凄然地眺望着远处还未平息的战火烽烟,莫须有的愤怒和仇恨在他心中开花结果。
洛国的铁蹄似乎是为战争而生的产物,茧的杀手已是从死亡和杀戮中爬出来的修罗,他们像是冷血无情的豺狼和虎豹,恶狠狠地注视着鲜血淋漓的傅国就如同这是一块肉。
合力灭了傅国,再自相残杀不是么。
这就是野兽的本性。
那么为什么,不让这种野兽之间的厮杀来得更快些呢?
天竹子和夏天无看着滕署抱着殷菱,带着苁蓉和决明远走的背影,虽然是四人成行,在夕阳下的黑色背影还是显得分外孤单。
他们沉默了很久,直到夏天无开口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很巧妙的谎言,不是吗?”
“呵,果然瞒不过你。”天竹子苦笑了一下。
“根本没有什么千年雪帘,即使有也治不了她,她的伤是心伤,不破心魔,她便好不了。”夏天无看着天竹子一向逍遥自在的侧脸上带了点忧郁,不免有些感慨。
“我知道啊,可是没有任何希望的他是活不下去的。”天竹子闭上眼睛,感受着春天的微风。
夏天无沉默着,他便继续开口说下去:“让他有点希望也好,至少他会好好吃饭睡觉撑到见傅申的那一天,总好过他现在不吃不睡把他自己先搞垮。”
“那你就让他送死吗?”夏天无终于有些不忍,语气里也带了点惶急。
“他不死也是受折磨,看着殷菱这个样子,他会活得快活吗?还不如让他觉得殷菱没事,然后带着这种慰藉死去,也不会有什么遗憾。”天竹子出口的话有些无可奈何,却也令夏天无无话可说。
“那殷菱怎么办?他不在了,谁来保护她?”夏天无继续说着,“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傅申自顾不暇,把殷菱交到傅申手里,和交到见愁手里有什么区别?”
“至少那里有她的父亲吧。怎么说,做父亲的总不会害自己的女儿,而且我是说真的,那些御医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总比滕署一个人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强吧?而且倪笔说不定真的有办法救她,她没事的面还是很大的。”
“……但愿如此。”夏天无幽幽叹气道,“但是你觉得如果她醒过来,知道了滕署……她会怎么想?”
“那就永远不要让她知道。”
天竹子微笑,带着无力感。
“呐,天无……即使是神仙,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呢。”
就是因为是神仙,所以才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普济苍生。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们不过是一介小仙,所谓命盘,无力扭转。
殷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心口那里似乎有什么冰冷的利刃刺着,冷而且痛。
更清楚地听见的是自己的心碎去的声音。
一身单衣的自己,赤足站在冰冷的水里,周遭一片黑暗,四下无人,却并不让她感到害怕,只是感到由衷的深深疲惫。
她真的很累,很想就这样顺着眼前的深渊黑暗堕落下去不复回,便再也不用面对那些决裂时刺人的话语。
时间漫长的长河浩茫地从她身边流过,她只是目不转睛望着过去的一切,最后聚焦在那个负了她的他身上。
许多清晰的记忆的碎片漂浮在空中,好像泡沫。
她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那些碎去的记忆,感受着其中熟悉的温暖,几乎令她落泪。
最初见他的时候,他站在树下,风吹过一地落花,正值初夏。
他开口便是一句赞美,笑着的弧度优雅又带着几分玩味,有些邪气的任性模样,和那惊为天人的容貌,比那天的阳光更为耀眼。
他彬彬有礼却又欲擒故纵,他明白无误地表现着对她的好感,他的温柔抑或是霸道是她新的记忆中最铭心刻骨的部分。
曾记得他那晚奏起一曲凤求凰,其中的思念和无望的感伤,令她几乎一夜未眠。待到他把所有的脆弱展现给她,她又忍不住羡慕起那个叫半夏的女孩,然后更爱他了几分。
折扇回眸,他几乎耍赖的对着对子,却不失风流倜傥的气度。
他是人中之龙,他的笑容魅惑众生,而她殷菱,何其幸运伴在他身边。
一切都是假的不是么?他亲口对自己说的一切,说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
在昏迷前的那一刹那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那是关于她作为倪帘时的记忆,那一杯摇晃的清酒,和姐姐的如花笑靥,她在梦里淡淡笑起来,既然是这样,又有什么所谓呢?
是的,她想起来了,和自己面对见愁的时候无怨无悔地拥抱死亡一模一样的,喝下了那杯酒。
花灯绣楼,歌舞红袖,是姐姐成亲的日子吗?
梦境凌乱地飘舞着,她像一缕魂魄游走在富丽堂皇的厅堂中,身边的场景走马观花一般铺陈开来,她仿佛是一个局外人。
淡淡地望着过去的自己,面前是姐姐闪烁的目光,然后看着傅申一伸手过来要拦住,却被当时的自己拒绝,然后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她有些自嘲地笑笑,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这样,惹人生厌,厌到恨不得她消失的程度啊。
看着那时的自己拂袖而去,她无声地看着傅申失魂落魄的目光,沉吟着方才听到的一句疏离的话语,忽而明白了些什么。
傅申太子,并不是自己爱着的人吧。
那时的自己的眼中,没有半点男女情意,并不似自己对见愁那般忐忑。
想到见愁,身边场景骤然流转,变成了簌簌落花之中见愁转身而去的背影。
心口又是一痛,她想伸手去抓住他,想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而干渴的唇也唤不出他美好的名字。
是啊……他是要自己死呢……
他始终没有回头,她感到心中很苦涩,苦得几乎让她想把自己的心呕出来。
又是一阵眩晕的转换,她梦见了过去的事情。
记忆溯回,一场大火以及她所有的焦虑,全是他的一场预谋,他做了假只为换她的心。火光滔天中,他浅吻着她的脸颊,那个时候的她是那么安心和幸福。
知道她不见了的那个晚上,他紧紧地抱着她,说着不能失去她的那语气那么恳切,她恨不得对天发上三四个毒誓说她再也不会离开他。
如果连爱人眉梢眼角的情意都可以作假,那么她还可以相信谁?
她以为自己了解他,到头来还是被他摆了一道,多么可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再也忍不住地流下来。
忽而再次变换了场景,有人轻轻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正是见愁。
他一向带着笑容的嘴角此时紧紧地抿着,湖水一样的眼中带了深沉的痛苦和疼惜,他修长的手指为她轻轻擦去泪水,问她:“你为什么哭?”
梦里的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她知道是个梦境,尽管知道是梦,却不愿舍弃梦中这虚幻的温柔而醒来。
她想扑进他怀里捶他打他,告诉他她有多难过,质问他为什么要抛弃她甚至狠心地想要杀了她,但是她没有。
因为这不过是她梦境里的见愁,她梦里的见愁是最美好的人,从来不会伤害她的,深爱她的见愁。
她缓缓抱住他身子,紧紧攥着他的衣服,喃喃地说着:“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菱儿……”
抱着她的男人似乎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有力地把她圈在怀里,良久之后,她听见他肯定的答复:“……好。”
她幸福又满足地在他怀里蹭了又蹭,直到再次睡去。
梦境的下一个梦境,又会是什么呢?
“滕署公子,你还好吧?”决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无妨。”滕署的眼神一瞬也不肯离开怀里的殷菱,她梦中的呓语狠狠地碾压着他的心。
一遍遍唤着见愁的名字,却又没有任何安全感地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比嫉妒更多的是心痛。
看见她这个样子,他已是心如刀割。
决明知道滕署必是心中难过,也知道他性子冷,不好多说什么,便沉默了下去,苁蓉有些担心地飞快地扫了滕署一眼,只见他很专注地观察着殷菱的动静,并未注意到自己,不由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身上的冰冷气息,总是让她如坐针毡。
尽管知道他对小姐的心是一片赤诚,却还是没来由地害怕他身上那种野兽的杀戮气息。
滕署把殷菱抱得更紧,感受到透过布料的高热体温,他的心又高高悬了起来,发着高烧的少女没有意识,只是本能地贴近他胸膛,令他忍不住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额头是火热的触感,灼伤了他的唇。
他轻轻地触了一下她的额头便离开,并不想亵渎她。
然而少女好像因为他的一个吻而渐渐安宁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把他当成了见愁吧,滕署想着。
一定要好起来……可惜你好起来的那一天,我看不到了……
傅国皇帝的逃亡令洛国军队有了种大捷的愉悦感,傅国皇宫虽然被破坏得不复昔日模样,但是就着残余的那点败落的繁华,洛国军队在其中饮酒食肉,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