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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宣统二年开始,黑龙江就陷入困境。先是二年九月爆发了黑龙江历史上特大的水灾,全省被淹田地三十余万垧,超过全省耕地面积的十分之一。淹死200余人,受灾民众约15万余人。
而水灾刚刚过去就引来了鼠疫,虽然在隔离防治的办法下,这场鼠疫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扑灭了。只是在这场灾难中死去的总人数中,死于鼠疫的才占了十之一二,在圈禁隔离过程中因为感染和冻饿而死的却占了十之七八。
由此可见,在一个没有工业化的国家对付这种恶性传染病,其实就是野蛮的把有可能传染的对象强制圈住,等待寄主的死亡来灭绝传染源。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清政府的功绩,只能再一次证明满清的反动本质,就如同努尔哈赤砍死家中没有积蓄的贫民来减少后金的粮食消耗一样。
不过也正因为这场鼠疫的爆发,使得清政府对于民间的监控大大加强了,也就使得同盟会在这里发动的起义很快就被清军给镇压了下去。
而清政府在黑龙江的几任巡抚也称得上是有能力的干吏,他们已经意识到了黑龙江内外交困的危险处境。于是就一边拉拢改良派;一边大肆放地开荒,鼓励兴办工商业。这才能够勉强应付天灾人祸,和压制住省内的革命力量。
身为黑龙江省民政司使司的宋小濂,就是一个颇有实干精神的技术性官僚。51岁的他倒是有近一半的人生是在黑龙江度过的。从协助李金镛开办漠河金矿,到负责同俄人交涉中东铁路事务,不能不说他是做出了不少成绩的。
但是在满清政治上的大失败下,他的这点成绩却又显得无足轻重了。一个国家连国境内的铁路修建权都失去了,在这个大前提下,细节上的一点改变对于俄国的战略利益来说又算的了什么呢。
就在吴川站在堂上一边打量着这位民政使司,一边在心里评判着此人的时候,坐在上首的宋小濂也不时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自从清政府连续在甲午战争和庚子事变中失败后,中央威权已经降低到了一个极低的程度。特别是长江以南地区的城市里,剪掉辫子的学生和市民已经比比皆是,这些人公然行走于大街之上支持革命,却无人敢上前管束。
不过在北方,除了北洋新军之外,这种胆大妄为的革命党却少的很,即便是在国外剪了辫子的留学生,回到故乡起码也是要带一条假辫子的。不过这位拿着德国护照的华商,回到国内却丝毫没有更换装束的意思,即便是在他面前,也依旧是一头短发和一身得体的西服,这令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个大清子民。
但是看过了手上的振兴东北的方略之后,他还是承认对方是有才能的,起码光是他手上这份方略,就已经不枉他答应接见这位海外华侨了。
宋小濂终于合上了手中的文件,转而对着坐在那里的黑龙江商务总会经理刘玉宝问了起来:“围公啊,你对于这个计划是怎么看的?”
一直患得患失的刘玉宝听到宋小濂问话的口气,心里顿时一松,觉得对方肯定是看明白了这份计划的要害之处,他立刻积极的说道:“宋大人,我个人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啊。一条中东铁路,一条南满铁路,就好像是套在我们东北人脖子上的两根枷锁。
他们仗着自己控制着铁路,就无礼的拒收我国的钱币,还强行把5钱八分的1卢布银币当成七钱二分的大银币使用。光是这两项,就让我们损失了极大的财富。
修建东三省公路网,暂停境内一切铁路的修建,这是唯一可以克制那些俄国人和日本人窃取东北铁路利权的好事啊,老夫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而且这公路修到荒地中间去,就能把那些远离铁路交通不便的荒地变为交通便利之地,我看一定会有人前往开垦的,这也就加快了本省对于土地的开发,何乐而不为呢?”
宋小濂这才把目光转向吴川,不疾不徐的向他开口问道:“这位吴老弟,我也想要向你请教几个问道。我看你的样子,也是习惯了外国人的生活方式,为什么要跑回国内来干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呢?不管是俄国人还是日本人,都不是好对付的。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你这份计划书,恐怕你就要成为他们的眼中钉了。”
吴川沉默了一阵后说道:“在当今的世界上,一个人能不能获得别人的尊重,并不取决于你的财富和能力,同样也要看你身后的国家究竟如何。
我之前在南洋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件事,某日我同朋友出去谈事,结果却误了荷兰人定下的宵禁时间,我当时向朋友询问,我们今晚是不是就不能回去了。结果我的朋友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接着他就叫了两名日本妓女陪着,然后和我光明正大的走回了住所。
果然,那些土人军警看到我们身边的日本妓女,居然连上前问一声都没有。倒是几名想要偷偷摸摸从小巷走的违禁者,被这些军警给抓了回去。自这件事之后,我就明白了一件事,国家之富强并不是同个人无关,就算你是中国的首富,在这些外国人眼里也是及不上一名日本妓女的。
我之所以跑回来向大人提议修建公路网,就是不想让中国人在外面连一名妓女的地位都比不上,这怎么能说是吃力不讨好呢?”
刘玉宝坐卧不安,赶紧一边喝止吴川,一边向着宋小濂道歉道:“我这位远房侄子从小在海外长大,说话无礼之处还请大人海涵了。”
宋小濂却摇了摇头说道:“他说的倒也是实话,何来无礼之言。别人不知道,围公你还不知道我吗?难道我会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而且你这侄子说的不错,不管俄国人还是日本人,眼下对于我国的贪欲是越来越大了。要是再不设法遏制一二,这东北今后就真的不再是我中国之土了。”
感叹了几句之后,宋小濂对于吴川也高看了一眼,于是他的态度稍稍变得真诚了一些,向吴川问道:“按照你这个方略,不管是修公路,办水泥厂,还是引进卡车生产线,投资都是相当巨大的,以黑龙江的财力又该怎么支撑呢?”
吴川不慌不忙的说道:“如果把铁路比作是人的主动脉的话,那么公路就是人的毛细血管。造价低廉水泥公路不仅能够促进我国的水泥工厂投资,更是能够把原先交通不便的地方同铁路各站点联结起来,从而进一步降低交通运输费用。
黑龙江现在就是一个地广人稀的边疆地区,但是我们这里的自然条件却依然比俄国的阿穆尔、外贝加尔地区要好的多。也就是说,假设我们要开发黑龙江的荒地的话,还是比俄国人容易的。东北三省以奉天开发的程度最高,吉、黑两地开发的最少,究其根本还是这两省的交通条件太过恶劣。
如果我们能够解决开荒地区向外运输的难题,那么关内大量的无地农民还是愿意前来黑龙江生活的。这样一来,原本一钱不值的荒地就会因为公路的连通而上升,就好比中东铁路开通后,沿线土地地价快速上涨是一样的。
所以我建议,本省政府不应该简单的放荒,而是把全省的荒地设定为建设本钱,制定土地债券。然后用土地债券收拢来的资金用于公路及相关工厂的投资,待到公路附近的地价上涨之后,用这些土地的溢价偿付债券本息,如此不仅可以解决投资资金的问题,还能够加快黑龙江地方的开发,阻止俄人对这一地区的贪欲。”
宋小濂下意识的拍案而起,“好,好主意。这样还可以顺势安顿本省各处的难民,解决了本省面临的棘手之难题。”
刘玉宝吓了一跳,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宋小濂了。虽然对方不是进士出身,但好歹也是关外有名的秀才,号称吉林三杰,这个人又是个肯吃苦的,跟着李金镛在漠河这等苦寒之地办金矿,一呆就是六、七年。之后为程德全保举,在办理对俄外交一事上屡立功勋,短短几年内就成为了黑龙江的二号人物。
此人平日里素以谨慎谦恭而闻名,刘玉宝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这么激动而无城府的样子。这都令他忘记了,该对吴川的大胆想法做什么评价了。
不过刘玉宝很快就发现,接下来的谈话他根本就插不上嘴了,不管是吴川这个年轻人,还是宋小濂这个能吏,两人思维之天马行空,却又能处处接上,唯有他完全没听懂多少,只能尴尬的坐在一边喝着茶水掩饰自己的无知。
对于刘玉宝来说,这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场面。要知道他在黑龙江商务总会里,那可是说一不二,没人能够反驳得了的人物。然而在这两人面前,他居然连他们的对话都听不懂了,这种见识上的碾压,彻底打消了他之前面对吴川的优越感。
就在带吴川来见宋小濂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能够把这年轻人掌握在手心,从而把公路网的计划捏在手心呢。作为一个出色的商人,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公路网背后会带来多大的利益。但是现在他只有流汗,完全失去了想要操纵这个年轻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