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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方和叶翔齐齐一愣。
然后何方的眼里便闪动着希冀的火花。
高老大并未向他们解释太多,只是轻移莲步,娉娉婷婷地挪到门边,遥望着疾风中摇曳生姿的芦苇,唇角勾起了一个迷人的弧度。
在孟星魂出发刺杀金枪李的前一夜,她正与一个男人在屋中幽会。
高老大自视甚高,所以她床第间的对象也绝不会是世间凡俗。
那个男人叫孙玉伯,是孙府的主人。江湖上都尊称他为老伯。
在很多人心目中,老伯这个名字象征着一种亲切,一种尊严,一种信赖。无数的江湖人士为了他可以赴汤蹈火,老伯若让他们去为他死,他们恐怕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若是为老伯而死,那绝对是死得其所,这已经成了很多人的共识。
所以高老大愿意让他躺上自己的床,他必然是符合她的眼界的。
那夜,两人一阵风雨后,高老大起身梳妆,穿上那件珊瑚红的广绫常服,和孙玉伯一起闲适地品茗、闲谈。
她在言谈中露出希望嫁给老伯的意思,而孙玉伯却含笑不语。
高老大自觉失言,忙退去笑容,低眉垂眼。
但有时候沉默也可以是一种回答。
不过孙玉伯没有沉默太久,而是让她初八过来。
他说的话不多,但只这一句,就足够让高老大心花怒放。
所以高老大闻言之后重绽笑颜,一时间妩媚无双。
现如今,仅仅是回想这段对话,她就仿佛已经看到了雕梁画栋,碧瓦朱甍的孙府。
初八那日,她更是盛装打扮一番才起身前往孙府。
既然是老伯五十大寿,孙府自是热闹非凡。单单是门口就已经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高老大先是上前与几个熟人一阵寒暄,再出示请帖,再袅袅娜娜地走进孙府的大门。
她美目流转,看向四周涌动着的人群,嘴角噙着一丝媚笑。
而在高老大看来,孙府即将成为她的囊中之物,她自然应该比谁都欣然喜悦。
孙玉伯本来正与几位好友谈笑,看见高老大,便与她寒暄一番后,转而望向人群,看了一眼高老大,然后宣布有事要说。
高老大笑颜如花,似是十分期待。
跟着老伯进房间除了高老大,还有陆冲,易潜龙,孙剑和律香川。老伯坐在主位,孙剑和律香川立于他两旁,其余的心腹则各坐两边,惟有高老大站在众人中间,含笑不语。
老伯正对着她,他的主位旁边还有一把椅子。高老大静静地凝望着那把椅子,仿佛已经感觉到了坐上那把椅子的舒适惬意。
她想过去坐下,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过去不值,要等老伯开口。
果不其然,老伯宣布了快活林是高老大的产业。
听着他对自己的赞许,高老大笑得越发甜蜜。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坐在孙府女主人位置上的场景。
陆漫天这便开始埋怨高老大没有早说,否则他再去找那些姑娘,便不用花那么多银子了。
这样的玩笑话来得倒是及时,凝滞不动的气氛也被随之打破。
孙玉伯也似乎被这和睦的气氛所感染,亲切地对他说:“陆冲啊,下次你再去的时候,就轮到香川来好好招待你了。”
听闻此言,高老大悚然动容,笑容全无。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律香川此时又垂首低眉,显得越发恭谨。其余诸人也收起笑容。
高老大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心中几乎要滴出血来。
老伯这句话的意思她怎么能不明白?
就是因为明白,她才觉得心如针扎,痛苦万分。
孙玉伯定是觉得她想当孙府女主人这一举动太过得寸进尺了,想收回她的快活林了。
可是没了快活林,她又能去哪里?
她笑得万分凄然,问老伯希望她何时走。
老伯低下头,叹了一声,然后让她现在就走。
他竟然一刻也等不及,他竟然这般没有耐心。
高老大的面色愈发惨白如纸。
但她这才发现这不过是开始罢了。
而在这接下来的时间内,律香川有试探她,孙剑也有试探她,就连孙玉伯也有再度试探她。
这群人刚刚还和她有说有笑,如今便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高老大的身子有些微微地颤抖着,只觉得她在这个地方实在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呆得越久,就越是危险。
可笑她在快活林可以称王称霸,可在这个孙府,却还是如同蝼蚁一般,只能任人宰割,一点一滴的反抗之力都没有。而倘若让人看出反抗之心,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现在只能尽快离开,这是唯一活下去的办法。
留下来的话,她难免要说话,一旦说多了,做多了,就难免会出错。
其它时候出错并不要紧,这个时候出错可是最要紧的。
因为其它时候出错她不过是损失点银子,这个时候出错,她丢掉的就是命。
讽刺的是,刚刚对她而言还势在必得的孙府女主人的位置,此刻却已然成了一道催命符。
登高必跌重,这句话果然是由前人的血泪凝成的。
她掩住眼底的无尽悲伤和重重阴翳,轻轻转身,慢慢离去。
只是乍然间从天堂掉进无边炼狱,高老大的心里仿佛有成千上百个伤口在滴血。
纬地的象牙白褶裙在她身后逶迤,再也不现原本流云逸水般的从容飘然,仿佛压上了千斤重的铁石,让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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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孟星魂胡扯完毕后,李沐叮嘱他别把这次的偶遇告诉高老大。
孟星魂听罢却只是抿嘴沉默。
李沐随即解释道:“我本来约定和她互相保密,这次却告诉了你。她要是知道,肯定是要怪我了。”
千万别多嘴去问,你一问老子准被拆穿。
“我不是多事的人。”孟星魂敛眉道。
李沐立刻展颜一笑,但瞅道他布巾边沿鼓起的部分,又有些歉疚地说道:“你伤势还没好,不如先在洛阳休息几日。”
“不必。”他平静无比地说,“伤势没有严重到影响我用轻功。”
李沐又问道:“但是你头上的伤,不要紧吗?”
那一盒子应该砸的你够呛,不好好调养留下个脑震荡后遗症怎么办?
孟星魂的神色更加冷峻,他凝眸看向李沐,好一会儿才从嘴里憋出一句话:“不要紧。”
李沐看着一直面无表情的孟星魂,微微笑道:“其实你下次出来的时候,最好别忘记一件事。”
孟星魂淡淡道:“什么事?”
李沐笑道:“有人可能会把我误认成你。”
孟星魂道:“我平时并不怎么出门,即使出门了,也不会走到离你很近的地方。”
李沐这便淡笑道:“话是这么说,但如果你以后要杀什么人,一定要注意把自己的脸给藏好,千万别再带个兜帽就出来了。”
孟星魂声音冷然道:“你是觉得如果有人看到我的脸,你会有麻烦?”
李沐笑道:“我当然会有麻烦,而且还是天大的麻烦。话说回来,你作为杀手本来就该藏好你自己的脸嘛。何必要我一个外人来提醒?”
孟星魂淡淡道:“因为我杀人的动作都很快。”
李沐歪了歪头,道:“快到没有人能看清你的脸?”
孟星魂淡淡道:“就算他们能看到我的脸,也不可能有时间看清,否则你以为我还能安全地活到现在吗?”
李沐微微一愣,随即笑道:“看来还是我多心了。”
孟星魂淡淡道:“不过我有时候或许会易容潜伏。”
李沐好奇道:“易容?怎么个易容法?你有□□吗?”
他倒是很好奇对方究竟是怎么易容的。
孟星魂只垂眸道:“我有易容的脂粉和胡子。”
李沐面色古怪道:“脂粉……和胡子?”
孟星魂淡笑道:“你觉得很奇怪?”
他笑的时候,那笑意仍是浅浅淡淡的,仿佛没有笑到骨子里。
李沐犹疑了半天,还是道:“不……我只是觉得……这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居然不是传说中的万能的□□吗?脂粉和胡子……总觉得还是有些不靠谱啊……你的易容真的行吗?贴个胡子啥的分分钟就看出来了啊,万一你杀人的时候被人记下了相貌,然后算到了老子身上咋办?你可以随时随地跑路,可是我又不知道啥时候需要跑路。
想了想这些,他忽然又对孟星魂说道:“你的话好像忽然间变得多了起来。”
孟星魂道:“那或许是因为我遇到了一个可以让我说话的人。”
李沐笑道:“你以前遇到的不是让你能说话的人吗?”
孟星魂只是道:“我遇到的那些都是我想让他们永远都说不了话的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李沐自然一听就明白了。
所以他也只是干巴巴地笑了笑,又道:“不过我想那些人大多是该死的人。”
如果这货是古龙主角的话,应该不会杀一些无辜的人吧?这不符合主角定律啊。
孟星魂却淡淡道:“或许吧。”
不知为何,他的面上含了一丝淡淡的倦色。
李沐看了看他面上的那抹倦色,忽然开始在想一个问题。
莫非他其实不想替他的主子杀人?按照一般的定律,这个可能性算是很高的了。
随后,他便礼貌地与孟星魂道别,目送着他的身影融进漫漫的夜色中。
竹林间竹叶沙沙作响,在这本该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幽,李沐一身黑衣,迎风而立,他望着孟星魂离开的方向,露出一个诡谲深远的笑容。
他立刻返回叶府,并进了一处地势隐秘的房间。
李沐翻开房间中的紫檀木柜,从中拿出一个透明晶莹的玻璃罐子。
那罐子倒也无什么特殊之处,特殊的是罐子装的东西。
那是数只巴掌大小的淡粉色蝴蝶,每双蝶翅上都有六个血红色的圆形斑纹,如同少女梳妆时用纤纤玉指在粉色的肌肤上抹下的点点胭脂。它们姿态轻盈,在罐子中止不住地翩跹起舞。
这种大型蝴蝶是产自西域的六品蝶,因为拥有六个血点斑纹的翅膀而闻名。但它最奇异的特点是对香料的敏锐。
它若记住一种香味,即使那香味在百里之外,它也能飞舞至香味最浓厚处。
而李沐那次救下孟星魂时,顺道在他身上涂了点这种蝴蝶最为敏感的香料。那香味虽不易为人所察觉,却能吸引六品蝶。
蝴蝶飞行不快,所以李沐可以放它出罐,然后尾随于其后,接着就可以掌握孟星魂的行踪。
他用手指轻敲罐子,看着被撞击的蝴蝶受惊乱舞,笑得越发诡秘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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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星魂雇了马车,然后来到离快活林距离适中的城镇就开始徒步行走。因为腿伤的关系,他行走倒是费了些时日,但也总算赶到了快活林。
他仍是那副蓝衣方巾的打扮,走进了高老大的澡堂。
往常他们为了掩人耳目,都在澡堂见面商谈,但这次见面却有些不寻常。
这次,高老大是真的在沐浴洗身。
她将□□的身子浸泡在温暖的水中,背对着他们露出了白皙的香肩。叶翔和何方都转过目光,立在一旁钳口不言。
高老大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只淡淡地问了一句:“回来了?”
孟星魂难掩疲色地看了看她。
他虽然觉得高老大有些不太对劲,但是舟车劳顿再加上几天几夜的徒步行走,他某一处的伤口又开始有些隐隐作痛。所以问了问有什么事之后,他便有些急不可耐地要转身离去。
叶翔却叫住了他,又转头满是关切地问高老大发生了何事。
高老大从不在白天洗澡,如果她这么做了,那就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高老大娥眉淡扫,幽幽一叹,也不知是怅然还是感慨。
她不得不佩服叶翔的眼力,这几个人当中,也只有叶翔最了解她,也只有叶翔配得上当她的男人。
那么叶翔的心究竟在不在她身上呢?
高老大的眼底掠过几丝虚幻的不真切的光。
然后高老大也不顾忌他们在场,当即就拿起一件紫红色的中衣快速穿上,然后缓缓踱步走入他们中间。
她低着头,略有些艰难地开口,告诉他们自己是在为老伯打理快活林和刺探十二飞鹏帮情报的事实。
三人皆是惊诧莫名,齐齐地看向她,似是十分震惊快活林招待赌客和嫖客只是为了帮老伯打探十二飞鹏帮的动静。
说完,她郁郁地看向三人,说出了一句关键的话。
只有他们几个人的存在老伯不清楚。
谁都明白若是老伯知道有他们几个人的存在,高老大的性命就堪忧了。
孟星魂听到高老大说的这句话时,垂下了头,看不清神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老大又长叹了一声,盈盈转身,眼神寂寥地望向窗外,接着问了他们是否愿意留下。
与孙府作对可能是极为危险的事,她自然不希望他们送命,但也更不希望他们在这个时候抛下自己。
不过这三个人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抛下她的。
他们是由她养大的,情谊深厚非寻常人可比。
三人交换了眼神,叶翔和孟星魂都不答话,何方则是大大方方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坚定地表态决定留下。
他一向是这几人中最爱高老大的人,也是高老大最放心的人。可惜他的性子太过冲动,冲动的人往往都活不久。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她只能先看当下。
接着,高老大又看向了另外两个人。
叶翔和孟星魂也向前踏了一步,以展示留下的决定。
她果然没有白费心思,快活林或许很快便不是她的了,但只有这几个人,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谁也夺不去,孙玉伯也不可以。
高老大轻轻抬首,十分欣慰地看向三人,眼中流露出长辈般亲切的目光。
然后她嘱咐他们要更加小心,不能暴露行踪。
孟星魂只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然后便准备回去睡觉。
说完,他便大步离开了。他一向都是如此散漫,除了嫉妒他的何方以外,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叶翔微微一瞥,便看到他那异样的走路姿势。
他有些奇怪地看了孟星魂的左腿,神情关切地问道:“小孟,你的腿受伤了?”
孟星魂听了他的问话停住了向前的脚步,却没答话。
叶翔知道这是他默认的表现。
何方咧开嘴,讥讽地冷笑了一声,慢悠悠地问道:“是不是你的剑不够快,所以杀人时被人家反捅一刀啊?”
高老大见状,便出言安慰道:“买家很满意你杀人的速度。你既然受伤了,那就好好休息吧。我可以暂时不让你杀人。”
只是暂时吗?
孟星魂的眼神微微一暗,然后便快步离开。
叶翔眉间微蹙,有些忧心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分析道:“金枪李应该是被一剑杀死的,能伤到他的应该只有金枪李身边那个使飞刀的高手了。”
小何笑中的讥诮之意越发浓厚,他面含轻蔑之色地望着孟星魂,说道:“什么高手?明明是他自己的剑不够快。如果那个人碰上我的无影刀,我保管他还没出手就会被杀死。”
说完这句,他便向高老大告辞。于是,屋内只剩下她和叶翔。高老大凝目看向叶翔,并不出声。
叶翔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他知道高老大故意留下他,一定是想说些什么私密的话。可有什么私密的话不能当着另外两个人的面说?
高老大的一双美目好似含着千年寒冰,那眼底满是彻骨的冰冷和杀意。
她轻启朱唇,阴测测道:“杀了老伯!这件事只有你能去做,时间可以是无限,代价我也不管,你一定要杀了他!”
听着她仿佛从幽冥中迸发出的声音,叶翔微微张大双眼,却又很快垂下眼帘,低着头沉默不语。
高老大看似悠然地转身,望向窗外孙府的方向,眼眸中却充满了怒海惊涛一般的恨意。
孙玉伯,十年前你把快活林交给我时,你没有资助过我一分钱。经过我十年打拼,快活林已经成为孙府的一大财源。可现在,你居然要把它从我手里生生夺走!
快活林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我的痕迹,我的思念,我的梦想。它早已融入我的血中,再也不可分离。谁要夺走它,就是从我心头上放血,他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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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跟着几只六品蝶一路悠闲地走着,累了就把它们抓住放进罐子里,然后坐下来小憩一会儿,也顺便领略路边的山川胜景。入夜后则到附近的城镇找客栈住下。
随着六品蝶引着他越来越靠近快活林,李沐觉得自己之前的某些猜想应该是成真了。
快活林每日开销应该极大,即使收入很多也可能会有些周转资金的困难。而快活林的女主人高老大却能将偌大个林子管理得井井有条,可见她的精明果断。这样的女强人会在背地里蓄养些杀手来赚取巨额资金也是不足为奇的。孟星魂应该就是她的手下之一。
这样走了一个月,他被蝴蝶引进了一片人烟稀少的树林子,本想再往深处探究,却不料听到了生人的脚步声。
李沐本想立刻施展轻功遁走,但又舍不得这探测器一样的蝴蝶,只好用最快的速度把蝴蝶抓进罐子里,扔进一旁的灌木丛中,然后转身面对那来人。
来者是个身着暗红色锦衣的俊俏青年,此人正是何方。
他看见一身黑色麻衣的李沐,讥诮地笑道:“孟星魂,你武功不济被人砍伤,不去休息,又出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