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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十四日,申时二刻。
婺州兰溪县三河戍,叛军与官军首次交锋,官军大获全胜。从两军对垒,到叛军溃败,再到官军追杀,近两个时辰。只追出五里左右,武康鸣金收兵。战略目的是引蛇出洞,让童天宝求援,引叛军主力南下。
战后清理战场,首先缴获物质,包括四十匹战马,一堆破铜烂铁。其余啥玩意儿没有,叛军都是苦哈哈,口袋比脸还干净。
其次处理伤员,全部“什长”出动,辨认各个伤员。凡是属于婺州的,由辅兵抬往伤兵营,交予医疗队救治。
所谓的什长,是民团基层军官,领士兵十名。五什一伙,设伙长;三伙一队,设队正;五队一营,设指挥。一营四百五十兵,两营外加一百亲兵,组成千人大营,设指挥使。于洪志是婺州团练总指挥,婺州六县民团的头目。
处理完婺州伤员,处理叛军伤员,按惯例要么补刀,要么置若罔闻,任其自生自灭。武康却力排众议,把三百多伤员变俘虏,暂时羁押在战俘营,医疗队救治完本部,再救治他们。
处理完活的,处理死的,什长们再次出动,寻找本什阵亡士兵。据统计共二百多人,集中在阵亡营地,派婺州城、兰溪、金华衙役,即刻送将士遗体回家。
最后统计阵斩叛军,共一千二百有余。据探子汇报,这是叛军的精锐,大部分是火凤教信徒。洗脑相当彻底,被官军包围,根本不投降;负隅顽抗,遭斩尽杀绝。
如何处理叛军尸体,武康召开军事会议,众大佬讨论商定。
魏定州建议火葬,理由:尸体太多,容易造成瘟疫,火葬解决一切,既干净又方便。
秦礼反对:火葬消耗大量干柴,现在天寒地冻,干柴要给将士们取暖、做饭。
狄仁杰反对:《永徽律注》言,焚尸是犯罪行为,要流三千里。火葬的灵魂得不到安息,会加剧叛军敌视情绪,无形增加平叛难度。
武康觉的有道理,平叛升官是首要目标,不能自增游戏难度。而对于《永徽律注》,却暗暗吐槽。这本法学巨著大名鼎鼎,被后世称为《唐律疏议》,东亚最早的成文法之一,与平叛圣旨一起到婺。
应该在永徽三年,李总让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等超级大佬,逐条逐句解释《永徽律》。历经一年时间,十月初李总批准,颁发天下施行。
本是普天同庆,却被陈硕真打脸。武康估摸着,李总恨不得生啖其肉,将陈女皇挫骨扬灰。吐槽完毕,拍板否决火葬,众人继续讨论。
于洪志语出惊人,竟建议筑京观:收集叛军尸体,堆积道路两旁,用泥土夯实,筑成金字塔形土堆,写上“京观”二字。给出的理由,叛军罪大恶极,必须以此震慑,以儆效尤。
众人都觉不妥,此般耻辱处理,加剧叛军仇恨,影响平叛大局。小弟纷纷反对,大佬顺水推舟。
狄仁杰建议土葬,理由:土葬能让逝者安息,对敌方也是一种尊敬。消息传到睦州,无论叛军还是家属,都会感激武公。从而减轻反抗情绪,降低平叛难度。
貌似很有道理,武康征求同意,拍板决定土葬,派出辅兵去挖坑。给他们分配好任务,和狄仁杰巡视军营,因为刚打胜仗,将士们心情不错,或凑在一起聊天,或三五成群嬉闹。
两人并肩而行,有一句没一句聊着,不知不觉来到伤兵营。看四周环境,满意点头,没想象中的脏乱差。狄仁杰觉的不可思议,眼前画面,和印象中天差地别。
得到消息的医学博士,大老远过来迎接,简单寒暄见礼,开始汇报工作:“禀武别驾,照您吩咐,清理附近污物。也吩咐全部伤员,以及郎中们,必须喝热水。”
见大佬面无表情,华博士继续:“婺州城所有郎中,包括没参加急救培训的,悉数来军营义诊。截止现在,医治伤员八百七十余,包括那些俘虏。缝合伤口,酒精消毒,除了伤及要害的,并无死亡发生。”
大佬面露赞许,华博士眉开眼笑,并打铁趁热,邀请大佬参观。路过一处帐篷,听高亢呻吟声,武康撩门帘进去。一中年老郎中,正做缝合手术,特制勾针娴熟飞舞。没麻醉剂,疼的呶呶叫,不过和相比,疼不算什么。
等缝合完成,再用酒精清洗,那兄弟满头大汗,趴床上喘大气。众伤员发现大佬,纷纷起身行礼,武康摆手阻止。先慰问一番,再发表讲话:“弟兄们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康复,早日重归...”
话语被呻吟打断,气氛瞬间僵硬。声源是个青年,年纪三十五以内,他意识到闯祸了,赶紧起身赔罪。身子起一半,又是一声哎呦,前胸直接砸床上,龇牙咧嘴,大汗淋漓。
华容见大佬皱眉,赶紧低声解释:“武公您别生气,伤兵背生脓疮,无礼惊扰,实属无奈,请武公恕罪。”
恕罪个屁,我是小气的人?武康脸色更黑,田舍翁坏滴很,故意破坏我“爱兵如子、与兵甘苦”形象,必须训斥一番:“本官和你说过,无论弟兄们何种症病,无论是否战场负的伤,都要及时救治。你把本官的话,当成耳边风吗?”
“下官不敢,武公容禀”,华容赶紧赔罪,战战兢兢道:“后勤准备的药材,都是止血、风寒和发热的,并无治疗脓疮的...请武公恕罪!”
武康脸黑如墨,疾言厉色:“本官还和你说过,后勤救护队的宗旨,士兵健康大过天。三番五次交代,无论缺什么药,都要第一时间汇报。你...去解开衣服,本官要查看伤情。”
华容如蒙大赦,抹额头冷汗,匆匆跑床边。众人鸦鹊无声,气氛有些压抑,大佬发怒很吓人。伤员咬牙坚持,强忍不出声。很快,众人呼吸变的粗重,都感觉到了恶心。
铜钱大小的脓疮,淌出乳白脓水,发出恶臭气味儿,着实令人作呕!武康到床边坐下,看着腰眼脓疮,强压腹中翻滚,默念《演员的自我修养》。紧张担忧情绪,由内自外发出,奥斯卡影帝上线,慢慢俯下脑袋,嘴唇贴脓疮吸吮,品味脓水咸臭。
围观伤员不可置信,狄仁杰瞠目结舌,大佬这是...效仿吴起吗?虽然是老套路,效果相当不错,咱大佬是人才。惠而不贵的小恩小惠,换取别人为你拼命的信念。
众伤员脸色潮红,被吸者情绪激动,眼泪流了出来。狄仁杰毫不怀疑,如果重归战场,只要大佬一声令下,这些人会冲到最前面,置生死于度外,殊死拼杀冲锋陷阵。
脑海想起那句老话,贫不与富交,民不与官往。富豪与官僚,用金钱和权利施恩,你拿什么去还?除了贱命一条,又有什么?
戏精加身,渐入佳境,强行麻痹味蕾,一次次俯下脑袋,一次次吐出脓液,直到吸出殷红血水。轻吐两口唾沫,保持脸色平和,模仿手术医生,向肩外伸出左手。
狄仁杰很有眼色,揪瓶塞递酒精,让大佬清洗疮口;递金疮药和绷带,让大佬包扎。此事定不胫而走,爱兵如子美誉,绝对收入囊中。将帅关爱士兵,士兵为将帅拼命,咱大佬为了平叛,也是豁出去了。老西儿我扪心自问,做不到为兵吮疮。
武康按《演员的自我修养》,此刻不宜长篇大论,无声必胜有声。慢慢起站起身,轻抹士兵眼睛,拍拍他肩膀,拉被子盖上。眼角余光环视,一言不发,转身离开营帐。
狄仁杰快步跟上,两人谁也不说话,仿佛一切没发生。哥俩继续巡视,看方向去战俘营,大佬做戏没过瘾?
军营西北角工地,临时开辟战俘营,民兵们给战俘搭帐篷,不时抱怨几句。工地东边附近,全副武装民兵执勤,围成圈看押战俘,不时有巡逻队经过。
武康和狄仁杰来到,老远听巡逻圈里,有人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反贼叛逆,都罪该万死。武公宅心仁厚,给你们治伤,给你们饭吃。你们非但不感恩,还糟蹋粮食?猪狗不如的东西,给我往死里打...
打骂声乱成一团,却没听到哀嚎,也不知谁喊了句:武公、狄公来啦...
场面瞬息安静,兵卒纷纷让开,大胡子什长匆匆见礼,咬牙切齿的告状:“武公容禀,按照您的吩咐,凡伤筋动骨者,都给碗米粥喝。可他不知好歹,非但不喝,还打翻了。”
武康不置可否,眯眼扫视四周。所有战俘蹲成团,手捧炊饼狼吞虎咽,没人搭理五品大官,。
什长指的方向,趴个年轻人,穿破烂麻衣,斑斑血迹,披头散发,不断抽搐。右手只剩大拇指,断口处被火烧焦,用来止血结疤。前边是打翻的米粥,依稀见几粒米,瓷碗口扣地上。
武康心知肚明,战俘右手被废,不习惯用左手,端不稳打翻了粥。什长被气到,吩咐手下暴打。想到这微微摇头,缓步走过去,双腿岔开跨过他身子,伸双手穿过他腋下,慢慢拉他起来,扶着一起蹲下。
画面很是怪异,民兵目瞪口呆,战俘纷纷抬头。狄仁杰快步过来,帮忙搀扶。武康来他跟前,右手抓左袖口,擦他脸上污泥。见袖口有血迹,低头打量身上,到处是干涸血迹。从战后到现在,一直忙碌着,没来得及换衣服。
沉默片刻解掉官帽,用那俩帽耳朵,仔细擦他脸上淤泥。露出略显稚嫩的脸,涣散呆滞的目光,人不人鬼不鬼的。看年纪二十左右,人生最美好的时刻,被陈硕真洗脑,稀里糊涂成为叛军,可真是造孽。
轻轻叹口气,拣起地上碗,用力甩两下。弯腰拿袍角,擦碗内粥渍,擦碗口淤泥。到什长跟前,拿过小木勺,来到粥桶前。大勺盛满粥,勺口扣碗口,空碗里粥汤。
大勺继续舀,慢慢倾斜勺,空汤水留稠米,把米粥搞成蒸米饭。蹲在残疾战俘前,小勺子舀满,挂上温和笑容:“重伤员每餐一碗粥,是本官定的规矩,不能带头儿破坏。本官能做的,是把这碗粥,最大限度变稠。少年人,吃饭吧!”
勺子送嘴巴,目光依旧呆滞,足足三分钟,嘴唇微张开,下巴开始咀嚼。一勺接一勺,他瞳孔渐聚光,四周越发安静。米粥下去一半,突然放声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夹杂着“我有罪”忏悔...
悲伤感染四周,战俘们眼圈红了,有的淌出泪水,有的呜呜抽泣。有战俘跪地叩头,带动所有战俘,纷纷作有罪忏悔。民兵也被感染,大胡子什长带头,一躬到底。
武康面带温和,将勺子放碗里,轻拍小战俘肩膀。狄仁杰有些感动,有些佩服,更多的是担忧。他们毕竟是叛军,这样做不合适,会惹来流言蜚语,甚至有心人的污蔑。
待哭声渐停,武康送出粥碗,递小战俘手里。起身环视战俘,抑扬顿挫道:“你们是战俘,也是我的军功。但对本官来说,治下百姓安危,比军功更重要。”
斟酌片刻,淡淡说道:“你们攻打婺州,进兰溪县三河戍,西边十几个村庄,部分百姓来不及转移,被你们俘虏、挟裹。三天之后,我会对话童天宝,用你们换回百姓。”
民兵首先震惊,人家杀良冒功,大佬拿功换良?太不可思议了!狄仁杰也懵逼,同时心悦诚服,这顿操作下来,“爱民如子”跑不了。大佬的声望和号召力,扎根婺州军心民心,又何愁士气不隆?
同时,无论陈硕真,还是童天宝,都会同意交换。也不敢不同意,否则就得背锅,不顾部下生死的锅。
嗯...好像有后招儿,狄仁杰露出了然:叛军凝结的根本,是官 逼民反;士气的源泉,是对脏官刻骨铭心的恨。然而物极必反,越痛恨脏官,越敬重好官。大佬此举表示,俺就是爱民如子的好官,你们对脏官的恨,报复在好官身上,是不对的。如此釜底抽薪,根本上动摇军心。
嗯...好像还有后招儿,狄仁杰凝眉沉思,再次了然于胸:如果仅为交换百姓,没必要给俘虏疗伤,更没必要作戏。如此降尊纡贵,感化俘虏心,不是宅心仁厚,而是用心歹毒。这三百多俘虏,就是陈硕真烫手山芋,既不能扔又烫手。
如果我是陈硕真,该如此处理呢?狄仁杰开始换位思考...我会怀疑,脏官拿军功换百姓,肯定有阴谋,这些人被收买了?再看伤口被处理,会更加怀疑,又该怎么处理?
首先不能杀,他们为我拼命,不幸被俘,如果杀掉,会寒部下的心。没死官军手里,死在我手里,算怎么回事?
其次不能留,不管是不是奸细,都不能留。我起兵的口号是杀赃官,这三百人存在,时刻无声提醒战友,你们正在攻击好官。此为动摇军心之一。
狄仁杰想起,千金买马骨故事,和大佬做戏如出一辙。古代有国君想买千里马,却没有人卖。负责寻找的部下,花千金买千里马骨。国君很不解,负责人解惑:马骨您千金买,卖马人会认为,您是诚心且重金收购,很快会有马送来。果然不出半年,许多卖马人找上门。
等战斗再次发生,如果出现困局,有他们珠玉在前,叛军可能不会殊死搏斗,可能选择投降。因为投降能活命,能被用来交换百姓,此为动摇军心之二。
这批人不能杀,不能留,也不能赶走。睦洲乱成粥,粮食极度匮乏,跟着部队能吃饭,赶他们离开,是让他们死,照样寒部下的心。
狄仁杰越想越心惊,大佬太有才啦,比老狐狸更奸滑。露出无奈苦笑,懒得继续思考,留给陈硕真纠结吧。此时听大佬吩咐,要把交换百姓事宜,交给自己负责,果断接下任务,小弟给您排忧解难。
作秀电影杀青,武康巡视完军营,和狄仁杰排队吃饭,渐感身子疲乏,回营帐休息。撩开卧室帘子,登时如遭雷击,我嘞的妈呀,您老咋来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娇喝随之而来:站住...进来!
崔小晴冷笑连连,围着转两圈,阴阳怪气儿:“哎呦呦,大英雄回来啦?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了不起啊!你个杀千刀的混蛋,你要是死了,我欺负谁去?你...呜哇”
这就尴尬啦,骂我把自己骂哭,武康很惭愧。也懒得解释,孙子装到底,舔着脸说好话。累的口干舌燥,一再举手发誓,保证再也不敢,终于哄住某人,比打仗都费劲。
崔小晴决定,给他一次机会,再给些甜头,于是娇媚道:大兄弟,来互相伤害。
画风转变太快,武康跟不上节奏,讪讪道:友情提醒,刚给士兵吸过脓疮,要不刷个牙先...唔呀
如此纠缠,不知多久,营帐帘掀开,秀才兴奋喊:老板好消息,陈...
画面少儿不宜,刹那转身,背对着汇报:童天宝战败消息,陈硕真已得到。内线兄弟传信,陈硕真决定,率主力支援。叛军正准备开拔,预计七天左右,到达三河戍。还有...我什么也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