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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甚么?”白释言一怔。
“白释言,你听好,我的心底,也同你一样,想与你一堂缔约,匹配同称,谨以白头之约,载明鸳谱。”顾迩雅的身影清幽缥缈得似月下仙子一般,声音却是自有一股坚定的力量,恁的掷地有声。让一直犹豫不定的白释言,单凭着她声音里的这股子坚定,就愿意甚么也不做他想,全然的相信她去。仿佛漫漫前路再过艰险,她的体内也会永远的燃着那一团火种,风雨交扑不灭的,永远成为白释言迷茫时、怯懦时引路的那一盏烛火,让他无论再遭遇任何险阻或状况,都无需再退缩和骇怕。
顾迩雅那轻声的一句里,就是有着这种的力量。
白释言静静的望着顾迩雅,顾迩雅也深深的望进了白释言的眼底去,连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不给白释言留下一个瞬间、让他再有任何逃避的机会。顾迩雅用她那独有的坚定声音接着道:“白释言,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躲?与我一试。”
白释言不知顾迩雅那小小的体内,如何有着这般巨大的力量。但他能明确的感受到,被顾迩雅体内这团火焰不断炙烤着,再一次的,他感受到了他体内有些甚么坚冰一样的东西,慢慢的、暖暖的融化了,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那股子热血沸腾,一如那一日让他开口求顾迩雅同他成婚的冲动。
凭着这股子冲动,躲了半月有余的白释言,终于没有再闪躲顾迩雅的目光,反而上前一步,紧紧牵起了顾迩雅的手。
“你的手怎么这般凉?”白释言讶异道:“可是夜里的凉风吹着,冷得很了?”
顾迩雅反握住白释言的手:“不怕。你的手心可是暖得很呢。”
白释言终于是笑了:“是,不怕。”
他静静望着顾迩雅在清泠月光下的面容,仍是那般好看到透明,让皎洁的月光仿若能全然照透了她去,叫白释言贪婪的怎么看也看不够。那一刻他心里当真想着:不怕,迩雅,以后的一生之中,都有我来给你暖着手,可好?
这一句话太过炽烈,依着白释言的性子,是断然不能坦诚说出口的。但不知怎的,顾迩雅却好似把白释言心底的声音,全听了个遍一般,一直反握着他的手不肯放,柔声低吟道:“母亲曾说,手暖的人,心也是热的。”
如今,父母不知去向何处,更不知归期几何,说句更为残酷的,还有没有这归期一说,都是不能确凿了。对顾迩雅而言,她全世界所有的暖,就剩下面前的这一双手了。
她要紧紧握住,不能放。
此时的安王宫之中,丝竹管弦之乐盛大,一番觥筹交错的哄闹人声远远的传来,热闹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白释言却觉得,承继了王位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不是顶着白释乐的身份和责任,而是做回了他自己。又一次,他像是少年时躲着那吹胡子瞪眼的太傅和书卷里满满无趣的之乎者也一般,躲在了众人瞧不见的偏僻角落,只不过这一次他躲开的,是那布满荆棘的王位和一国的责任。
能躲得这一刻,能有这一刻偷闲、做回自己,也好啊。
白释言就这样紧紧握着顾迩雅的手,两人就似年少时溜出了课堂的两个顽闹儿,静悄悄躲着众人坐在这廊间,也不说话,也不需要找些其他任何的玩乐,仿佛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一脸傻笑就已足够有趣,手握着手坐到了深夜。
宫室之中,仍有那醉了酒的臣子,端着那酒盏四处寻觅叫嚷着想要敬酒:“大王呢?大王?”
但此时此刻,世间没有安王,只有他一个白释言,想要静静的守着一个顾迩雅,就此一生。
待得顾迩雅回到了将军府里,天已是快大亮了。
艺苑还在等着她,见得顾迩雅娇俏的身影闪入房里,笑道:“小姐怎么跟自个儿偷溜出去顽闹的孩子一样?一张脸竟也是这样红扑扑的。”
顾迩雅笑道:“艺苑,我太久没有这样的感觉,竟然忘了,做一个甚么事都直来直去、只随自己心意的小孩子,会是这般的开心。”
已是有许久许久,艺苑没有看到顾迩雅这般天真的笑容了,即便是在昏沉的夜色中,也明朗到仿佛整个人都舒展了开来,那是一抹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喜悦,恰似那再过不久,就会在天空升腾而起的朝阳,哪怕起先的力量犹是微弱的,但却怀抱着满满希望,因为你心里能够确定它将会越来越盛大,直到以满满的生命力冲破了那笼罩了一整个长夜的黑暗。
看着顾迩雅这样的笑容,艺苑也忍不住打心眼里笑了起来,问道:“可是终于见到大王了?”
“见到啦。”顾迩雅跃上了床榻之畔坐着,竟似四、五岁坐在秋千架上一般,孩子气的晃着双腿:“今日见到了,坐在廊下赏月。明日也会见到,约了策马同游。再之后的一天,定然也会见到。”
顾迩雅突然止住了双腿的晃动,若有所思的望着艺苑道:“艺苑,你说,若是我们能早些这般赤诚了袒露了本心,是不是就不会错过这么多过往的一天天去?”
艺苑却走近她的身边,柔声道:“小姐怕些甚么呢?就如小姐所说,过了今天,还有明天。明天过了,还有新的一天,你们可还有一辈子的时光呢。”
听得艺苑这般的宽慰,顾迩雅才收起了那一天将尽时、暮色带来的惶恐之感。是啊,怕些甚么呢?这一天完结了,总还有崭新的一天,在等着她和白释言呢。
纵马游河堤,恰似少年时。
如果白释言当时就能够知道,这是他和顾迩雅未来漫长的一段岁月中,为数不多能够这般不为其他任何外界事物干扰的面对面相处,他能不能更加心无旁骛,会不会更加珍惜?
起初是好的。两人闲闲的说着话,至于说的内容是些甚么,也许下一刻就已然浑忘了,可见尽是些不打紧的,可以说出口、更可以不说的。说出来,只是想面前的这人伴着自己,让自己无需甚么正经的由头,就可以随心的听一听这人的声音,一直回想在自己的耳畔。
再后来,连闲话也说尽了,天空里的日头已从最初的东边、渐渐移到了头顶,再后来已是顽童般停不住脚的向着西边溜去了,可两人仍是舍不得走——哪怕还有明天,可这得来太过不易的今天,也都想要尽情的用尽了去才好。不说话也很好,就这般手握着手、慢慢走在那清浅河流之畔,望着那轻巧的蜻蜓之尾在水面点出一道道圆弧,金色闪耀的夕阳光辉就这样美的荡漾了开去。
如果没有瞧见了那一棵树,一切都很好。
其实白释言和顾迩雅都不曾记得有过那样一棵树,它就那样突如其来的出现在了二人面前,拦在了二人漫步着的河堤小道之上,像一面巨大的城墙、又似一座恢弘的水坝,让白释言和顾迩雅无端端觉得,自己突然变得这般渺小,渺小到永远也不可能越过这巨大的障碍去。
那本是一棵平平无奇的树,只是十数年前还是一株小树苗的时候就长在这里了。定也是在那个时候,三小无猜的白氏兄弟和顾迩雅在一次同游之时偶遇了它,不知何时,小小的白释乐独自躲开了白释言和顾迩雅两人,捡了一块小石子,在树上一笔一划刻下了他自己与顾迩雅的名字,而那两个名字的正中,还无比笨拙的画了一个心的形状,以现在长大后的视角看来,简直难看到让人想笑。
可是,就是面对着这么笨拙的字迹和难看的图画,连顾迩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到底是她还是白释言,二人之中是谁先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手?
白释言的眼前,飘过的是那一日顾迩雅一袭艳红的嫁衣,衬着她精巧描画过的一张红唇,是惊艳了所有人的艳绝之姿,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白释言和白释乐。
在见过这样的顾迩雅之后,白释言再也没有机会见上弟弟一面。这一生,他也再无从得知,当生生期待着这样绝色的顾迩雅出现、这份希望却兀的落空之时,那一刻的白释乐,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神情。
白释言觉得自己一定不敢去面对。哪怕过了这么许久,在众人纷纷夸赞自己担起了责任、成长了不少的当下,这样的一幕,他仍是想也不敢想,仿佛成为了心底一生都再不能去触碰、永远不会再愈合的一个伤疤。
对于顾迩雅而言,那个永不会痊愈的伤痕则是:若那一日,她没有一走了之,白释乐的人生轨迹,是不是从此就会不一样?
当日桃花灼灼,他年瓜瓞绵绵,白头永偕,顺遂一生。直到释乐在温暖的床榻之上,在子孙的环绕中,走到生命的尽头,了无遗憾的缓缓阖上双眼。
而不是像那一日,让释乐自己、也让所有人没有任何防备的,生命倏忽间逝去,一张俊美的脸庞,浸泡在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直至完全湮没,再也没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