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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想要结婚,我没有意见。我还要给倔老头说一声。”
杨中芳走到厨房,和熊恒远低声说话。厨房里传来爆油的声音,飘出了热油遇到豆瓣的浓香。
过了一会儿,杨中芳到家常鱼端上桌子。熊恒远到柜子里取出一瓶酒,放在桌上。侯沧海在熊家住过一段时间,除了过节,很少喝酒,不是没有酒,而是没有喝酒的气氛。今天熊恒远煮了家常鱼,又拿了酒,说明熊家基本同意这门婚事。
杨中芳道:“吃饭吧。”
熊恒远倒了两杯酒。
侯沧海坐上桌子,拿起酒杯,道:“熊叔,敬你一杯。”
熊恒远端起酒杯,碰了一下,然后一口就将酒倒进了嘴巴里。
侯沧海判断出熊恒远的基本态度后,再次单刀直入,道:“我和二妹在一个民办大学开伙食团,做得还可以。我想和二妹结婚。”
熊恒远哦了一声,又拿起酒瓶,给侯沧海的酒杯里倒满。喝完这一杯,道:“结婚要算日子,找个黄道吉日领证。领了证,再办酒。”
两人一来一往喝了大半瓶酒,直至熊恒远满脸通红,不胜酒力,酒瓶才被杨中芳控制。她将脸通红的熊恒远推回房间,扶到床上,这才出来继续陪侯沧海和发儿吃饭。至此,一直忐忑不安的熊小梅终于绽放出笑容。
尽管同意了这门婚事,侯沧海和熊小梅仍然不能住在一起。春节期间大姐熊小琴要回家小住,因此侯沧海就在客厅里铺了床。由于在江州期间侯沧海和熊小梅一直住在一起,彼此都满足了对方,此时暂居客厅便没有猴急地跑到寝室相会。
这是一个少有的和谐春节。
机关单位假期很短,过完春节,侯沧海在初四离开了秦阳。回到江州以后,他给几个必要领导拜年后,上班时间就到了。
上班第一天,侯沧海照例第一个来到单位。他打扫卫生完毕,坐在电脑边等着无影宗来到清风棋苑。很快,无影宗出现在清风棋苑。
“你上班了吗?春节怎么不上网,这几天无聊,找人下棋,结果没有好对手,他们下棋太臭。你还算一个好对手,就是不常上网。”
“春节我到秦阳去了,上门啊。以前没钱没事业,被赶出了家门,今年才被接纳。”
“现在是有钱人了?”
“有钱人不能算,有点小钱。”
两人聊着天,进入对战模式。他们在清风棋宛下棋至少有二十多局了,二十多局里有一半是平局。最主要原因是是到了上班时间往往棋局还未结束,只能算作平局。今天又是如此局面,平常素来不多语的无影宗忍不住道:“你除了上班前,平时不上网?”侯沧海发了一个哭泣的符号,道:“为了生活奔波,忙得脚心翻到脚背上,哪里有时间上网。今天又是平局,改日再战。”
结束战局,无影宗张小兰将手提电脑关上,又猫在床上。她枕边放着一本写网恋的小说,在九十年代中期曾经红极一时。她前几天在一家专卖旧书店闲逛时,无意中见到这本书,便买了下来。躺在床上看这此书,她产生了奇怪的白日梦:自己与清风棋苑的快刀手谈起了一场凄美的爱情,爱情故事自然情节曲折,有甜美,也有诸多误会,还曾经有两次在人海中擦肩而过。最终,两人战胜了种种阻碍,成功相爱。
无影宗为这个白日梦设计了详细的限定性条件:比如,两次在人海中擦肩而过,每次时间不能超过一年,如果时间太长,会耽误青春,相当不划算。又比如,虽然有误会,还曾经分手,但是快刀手不能在分手期间有其他女人,即使有,也不能有肌肤之亲。
想了一会儿,张小兰自嘲道:“网恋太不靠谱,谁知道快刀手是高是矮,是帅是丑,如果快刀手长得和猪八戒一样,这个白日梦未免就太不靠谱。他本人都到女方上门了,不适合作为白日梦对象。而且,他曾经女方家长赶出家门,说明自身条件一般,经济条件不好。”
侯沧海没有与无影宗张小兰的白日梦发生共鸣。他坐在会议室角落里,听区委政法委蒋书记布置工作。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比较快乐的春节,主要原因是在秦阳受到了熊家真正一家人的待遇,并且同意了自己与熊小梅的婚事。
对于熊家人来说,这个春节相较于前一个春节,气氛完全不同。上一个春节,由于二妹原因,家庭笼罩厚厚阴云,一丝阳光都不能到达这个家庭,让家庭特别阴冷,冷到骨髓里。而这个春节,家里有难得的冬日暖阳,所有家庭成员都有了笑容。
熊小梅很珍惜难得的家庭氛围,直至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才离开秦阳。离开秦阳时,她留给家里五千元钱。
在车站,杨中芳语重心长地对特意赶到秦阳的侯沧海道:“现在二妹没有工作,跑到了江州开伙食团。伙食团能赚点钱,但是累得很。你要对二妹好,否则她就白辞职了。赚了钱也不要大手大脚,你们买的羽绒服好贵哟。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还是要节约些。”
“妈,我们晓得。”熊小梅望着母亲脸上日渐加深的皱纹,有些心酸。
熊恒远罕见地和妻子一起到车站送行。他穿上二妹买的新羽绒服,不停抽烟。杨中芳斥责道:“羽绒服很贵,爱惜点,被烟头烫了,我要找你算账。”
熊恒远深深地抽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头丢到一边。
“二妹,回去后就把婚结了,没有结婚住在一起,别人要说闲话,影响侯沧海。而且,结了婚才稳当。我给你们算了八字,3月12日是好日子。”杨中芳将女儿拉到一边,说起悄悄话。
“我早就想结婚了,以前是你们不拿结婚证给我。”
“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不一样了。你没有工作,平时要把钱掌握到手里。女人没有钱,日子不好过。”
在岳母絮絮叨叨中,开车时间到了。侯沧海和熊小梅上了长途客车,透过玻璃窗,能看见身材削瘦的杨中芳和脸有皱纹的熊恒远站在人群中。
客车离开车站后,熊小梅拉开皮包,里面是家里的户口本。
“你向我求婚,戒指都没有一个。”
“那我去买一个钻戒,我们有钱了,买得起。”
“没有必要,我们不需要戒指这个奢侈品。”
说这话时,熊小梅将头靠在男友厚实的肩膀上,充慢了幸福。
由于在秦阳多住了几天,回到江州,熊小梅来不及休息,立刻投入到一食堂的启动之中。
开学第一天,一食堂营业就出了问题。所有肉丝类炒菜,全部咸得让人难以下咽。买了肉丝的同学聚在窗前,强烈要求换菜。
最初有同学提出这个要求之时,并没有引起熊小梅注意。因为是大锅菜,调料难免会不均匀,偶尔一份肉丝太咸很正常。但是,所有人都说菜品咸就不正常了。她尝了尝肉丝,深巨大的咸味如飞来的利箭一般袭击了舌头。
吐着舌头的熊小梅赶紧来到后厨,道:“李师傅,是怎么一回事情,肉菜咸得不行。”
李前宏满脸疑惑地道:“我和以前那样炒菜,没有想到会这样咸。”
熊小梅道:“你知道很咸?”
李前宏尴尬地道:“我炒时尝了尝,知道放咸了,但是这么大一锅菜,浪费可惜了。”
前窗外,学生吵声不断,熊小梅当机立断,道:“赶紧再炒一锅,必须给同学们换菜。一锅菜浪费就浪费了,不要坏了名声。”
因为是第一天开学,后厨备料充足,李前宏赶紧又取了备好的肉丝,炒了一盆青椒肉丝。这一次炒肉时,他用料十分小心,豆瓣、生抽都比平时少了一半。起锅时,令他郁闷的是仍然比平常咸得多。
熊小梅在前窗向同学们解释了一会儿,陪了些好话,然后匆匆忙忙跑到后厨,道:“李师傅,炒好没有,同学们都在等。”
李前宏尴尬地道:“这盆又咸了,不过还能吃。我重新处理一下。”
熊小梅尝了尝,果然又咸了。李前宏是上学期来到学校的,技术不错,大锅菜做得挺好。今天第一天开学就遇到这种情况,这让熊小梅极为不解。
李前宏将大锅菜回了锅,加上甜酸味。起锅后,整个炒菜变成了鱼香味。他额头流满了汗水,道:“将就用了,给同学们说是鱼香肉丝。”
前窗聚了三十多个同学,又吵又闹,将窗口拍得哄哄直响。直到新炒出来的“鱼香肉丝”端出来以后,同学们这才勉强散去。有一些同学吃了“鱼香肉丝”后,觉得味道不行,示威性地倒在桌子上。
前窗学生散去后,额头冒汗的熊小梅回到后厨。侯金玉和李前宏站在灶前讨论今天遇到的怪事。
“老侯,我们都是老厨师了,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第一盆肉确实咸得入不了嘴。”李前宏对自己的手艺还是信心的,遇到这事百思不得其角。
侯金玉分析道:“我到外面尝了其他菜,只有肉菜才咸,我们炒肉用的是郫县豆瓣,其他菜用的是本地一般豆瓣,有可能是郫县豆瓣出了问题。”
郫县豆瓣都是从正规商店买来的,一般来说不会出问题,因此,李前宏压根没有考虑到查验郫县豆瓣。侯金玉提醒后,他尝了尝用过两天的郫县豆瓣,顿时伸长了舌头,道:“难怪,难怪,这个郫县豆瓣是用盐巴泡出来的。”
他看到熊小梅进入后厨,大声道:“熊老板,这次真不是我的问题。谁买的郫县豆瓣,是假货。”
言者无意,闻者有心,侯金玉不高兴地道:“郫县豆瓣都是正规厂家的,用了一学期了,你说假货就是假货?”
这一大盆郫县豆瓣无疑有问题,侯金玉为了洗脱嫌疑,从库房拿来两灌未开封的郫县豆瓣。开封以后,两灌郫县豆瓣咸淡适中,没有任何异常。
确定不是郫县豆瓣的问题,那就只能算是意外。
晚高峰时,侯沧海来到学校。他得知此事以后,反复品尝了极咸的郫县豆瓣,对侯金玉道:“这一灌郫县豆瓣咸得不正常,我感觉是人为破坏,有意倒了一包盐进去。”
侯金玉道:“后厨和前窗的人都是上学期的老人,信得过,不应该出现人为破坏的行为。”
侯沧海道:“会不会是杨尾巴搞破坏?”
侯金玉不停摇头,道:“杨尾巴个性很傲,自从与一食堂脱离关系后,他吃饭都是到二食堂,从来不踏入厨房半步。”
侯沧海道:“如果不是人为捣乱,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对了,前几天出现类似情况没有?”
“前几天绝对没有出现类似情况。”李前宏又道:“昨天晚餐结束以后,我新开了一灌郫县豆瓣,和以前没有用完的混在一起,晚餐炒肉就是用的这一盆,昨晚没有问题吧。”
侯沧海将白案厨师王驼背叫了过来,道:“王师傅,交给你一个新任务,每天厨房工作结束的时候,你记得检查厨房,把门锁好。”
王驼背如今成了白案主厨,不仅工资提高了,而且将以前的对手杜高武得管理服服帖帖,工作劲头很高。得到新任务以后,满口答应。
“郫县豆瓣”事件之后,一食堂风平浪静,运作正常。大家都认为这事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应该是买到了有瑕疵的产品。
3月1日,侯沧海在上午十点钟到区法院拿到一审判决书,胜诉。
多日未见的吴小璐出现在法院,她穿了一条不规则几何图案的灰色风衣,搭配细腰带,气质优雅,安静地等在大厅。得知胜诉后,她浅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胜诉。”
侯沧海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吴小璐道:“棋下得好的人,脑子必然聪明,我相信你。”
侯沧海以为吴小璐会说出什么高大尚的理由,没有料到是这个完全不搭界的理由,笑道:“这个理由有点牵强,判决是尊重了事实,石头砸在身上,得留下明显痕迹。我就不明白,小偷姐姐厉胜男还要上诉有什么意思。”
“既然胜诉了,就得好好庆祝一审胜诉。中午,我在家里给你做好吃的。我爸到阳州参加围棋比赛,两三天都不回来。” 吴小璐说完后面一句话,心头砰砰乱跳。
此时才十点半钟,时间还很充裕,侯沧海拒绝过吴小璐两次了,这次就不太好拒绝,更何况还有值得庆祝的事情。而且,他在内心深处愿意到吴小璐家里去了。他稍有挣扎,笑道: “走吧,我去尝尝小吴手艺。”
吴小璐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有料到侯沧海居然答应到家里做客。她眼睛闪出亮光,笑道:“今天我做大菜,让你品尝。”
侯沧海笑道:“什么大菜,让我先听为快。”
吴小璐道:“有一道菜是素菜,我给它取名为多彩银针丝,还有一道主菜,我没有想好是干锅肥肠虾还是泡椒兔肚。”
侯沧海道:“这两道菜,我都很想吃,能不能两道菜都做。”
吴小璐调皮地笑道:“吃美食要有余地,否则就坏了口感,败了胃口,所以我一次只做一道大菜给你吃,要想吃新菜,得下一次了。”
来到江阳城区菜市场,吴小璐轻车熟路地先去买兔肚。老板见到吴小璐道:“今天运气不错,有半斤兔肚,你晚来几步,兔肚要被馆子收走。”
吴小璐是熟客,也不讲价,接过兔肚,付钱走人。
然后他们又来到海鲜市场,走了一圈,发现今天虾子品质不行,也就作罢,中午主菜便正式确定为泡椒兔肚。买好兔肚,吴小璐在菜市场东挑西选,买了许多品种,量都不大。
两人提着菜,朝着体委家属院走去。
体委家属院距离市委大院不远,前往市委大院,要经过体委家属院。
一辆小车从侯沧海和吴小璐身边开过。这辆车是市委宣传部的小车,车上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人是陈华。陈华坐在后排,透过车窗望着一晃而过的街景。忽然,她看到一个熟悉身影。
身材高大的侯沧海和一个苗条秀气的女子并非而行,有说有笑,两人手里还提着菜。
此时还是上班时间,侯沧海不应该用这种方式出现在街上,更不应该和一个陌生女子提着菜走在街道上。
小车朝前开,陈华扭转身体,跪在椅子上,紧紧盯着侯沧海和年轻女子,直至消失不见。
车上一位男同事道:“陈华,你看什么?”他问话时,眼光不经意间瞧了瞧撑起衣服的丰满部位。
陈华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并不掩饰此优势。她坐回到座位上,道:“看到一个朋友,在上班时间,与不是他女朋友的女子走在一起。”
男同事道:“走在一起,很正常啊。”
陈华表面平静如水,眼里有深深悲伤,道:“他们两人手里提着菜,很明显要去弄午饭。那个女人看我地朋友神情很明显,是恋人眼光。你们这些男人啊,都是吃到嘴里,还要看着碗里的。”
男同事道:“陈华,你别偏激啊,我们宣传部的男人还是不错的。”
陈华道:“当然,我们宣传部男同志都是好男人。”
小车一路前行,开进了市委大院。
走进体委家属院时,侯沧海暗道:“如果被人瞧见我和吴小璐在这个时间点走进小胡同,十有八九会引起误解。”
进了院子,吴小璐神情兴奋地介绍道:“这是体委老房子。很多老住户都把房子卖了,买了新房子。以前院子全是熟人,现在都变成了陌生人。老体委的人只有三家了。”
侯沧海道:“你不准备搬家?”
吴小璐道:“我爸这人就喜欢下下棋,打打球,平时不太管事。他和我妈离婚后就没有再娶,也没有买新房子的打算。有点钱,我们父女俩就买好吃的,买漂亮衣服。”
老体委房子是两室一厅的老式房子,房子虽然旧一些,里面陈设甚为齐全,电冰箱、电视机等设施皆有。在厨房里,还有在江州寻常人家不常有的微波炉和烤箱。吴小璐道:“我和我爸都喜欢美食,是不是很没有出息。”
侯沧海想起了一食堂伙食团忙碌的场景,笑道:“这就是生活,平平淡淡才是真。”
吴小璐评论道:“后面一句话原本很有新意,现在都烂大街了。”
放下菜,吴小璐进里屋换上家居服,穿上围腰,开始做菜。
第一道菜就是多彩银针丝,这道菜与小品群英荟萃有异曲同工之妙,主料是洋葱、青笋、胡萝卜、大红椒和白萝卜,吴小璐运刀如飞,似乎眨眼间,几个圆滚滚的果菜就变成了颜色各异的细丝。
观看吴小璐做菜是享受,侯沧海就一直站在厨房门口。
(第九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