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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羞阁,二○一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丝顾虑,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给我带来惊喜……啊——”
花枝哼着小调,迈着轻快脚步打开宿舍门时,冷不丁被门后静默伫立的女生吓了一跳。
“谁……”
随即,她惊笑出声。
“月亮,你回来了?”
“无罪释放是不是?我就知道!”
“赵炳乾有没有跟你道歉?”
“我告诉你,全是好消息,周蕙她在媒体面前,承认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个人操作的了,网上那些风言风语也都被Cynthia封杀了,Cynthia哎!黑客界最神秘最低调最牛逼的大神!这次亲自下场为你封号洗水军,而且他威信这么高,从来都是做匡扶正义、救死扶伤的善事,粉丝无数,连带着舆论都跟着一块转了,现在大家都相信你是无辜的了。”
“欸月亮……那个Cynthia你是不是认识?是你们脑王里的选手吗?为什么三番两次帮你?我记得上次演讲诈骗的事,好像也是他公布的,他是谁啊?”
花枝见她安然无恙归来,高兴昏了头,一连串讲了许多。
最后才发现……女生一直都没理会她。
她左手拿着手机,右手食指微曲,紧紧咬在齿间,白皙的指节都被咬出了一溜红,身体有些僵硬,目光紧张而慌乱的盯着手中不断震动的屏幕。
“月亮?”
花枝试探般喊了她一声,指尖触碰到小女生的那一瞬间,月亮抬起头来,一双水光潋滟的纯净眸子像一面揭去神秘面纱的湖泊,澄澈、空灵,像一个孩子。
一个被惊扰了,极度缺乏感的孩子。
但这种感觉只是转瞬即逝,让花枝都怀疑那是错觉。
“你回来了?”
“我回来好一会了啊,你……不知道吗?”
“是吗?”
“月亮,你出冷汗了。”
花枝微微松开她,发现自己的手心微漉。
时值初夏,天气微凉,尤以女生宿舍楼里最潮湿阴暗,经常被调侃阴气过盛,人进来还能感受到冷飕飕的感觉,根本不会到出汗的地步。
而且,她的身子看起来微微有些抖,更像是冻得,冷汗?
“我、我没事,你刚才说什么?”
月亮握紧手机,口中言辞有些磕磕绊绊,像不经过大脑。
“我问……你是不是认识Cynthia?”
花枝又重复了一遍,眼底不经意划过一丝迟疑,她刚才讲了这么多,月亮都没听见?
月亮微微低下头,用微不可察的声音道,“是陆景云。”
“校草大人?!”
花枝惊呆了,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又讶又笑又叹。
“校草大人就是Cynthia,你没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他的英文笔迹和Cynthia微博背景上的字母,完全重合,只是较上面,现在更为成熟一些。
他没跟她说过,却也早已相当于告诉她了。
“天呐!”
花枝不可思议的捂着嘴震惊了一会儿。
但转念又一想,还挺合乎情理的。
如果是不认识的人,怎么会第一时间就得知月亮的状况,如果是一般人,哪里会懂这种黑科技。
而且这强势的作风,也像极了校草大人。
校草大人果然再次刷新了她对学神的认知,牛掰!
“月亮,你真幸福!”
花枝羡慕的去牵她的手,这才发现刚才被她咬在嘴里的指节,居然破了,此时正在殷殷的流血。
“哎呀,你怎么回事……”
她急忙转身去抽屉里拿创口贴。
“我没事。”
月亮摇了摇头,将手插在兜里。
花枝转身的时候,看着她,后知后觉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动作微微顿住。
她躲在门后的狭窄范围内,纤细身姿一直朝里面缩,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怕得到惩罚。
那是一种赤裸裸的逃避姿态。
在医院的时候,她因为网上的传言,气得去和媒体理论,声称像月亮这种聪明到极点,又积极向上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有抑郁症。
“来,我帮你贴上。”
她把声音放得温柔,生怕惊着她,因为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需要呵护的小孩,甚至……病人。
月亮起初不愿意,但最后还是允了。
“你啊,又想什么问题入神了?”
花枝低头悉心帮她把创口贴贴上,余光不期然瞥见她手里一直震动的手机界面,是校草大人打来的电话。
所以,校草大人一直在打电话,她一直不接?
为什么?
“月亮,你的手机……”
她还没说完。
月亮就慌忙把手机塞入兜里,目光有些躲闪。
“你为什么不接?校草大人……现在应该很担心你吧?”
他们作为朋友都担心的头要掉了,更别提校草大人那么爱她,肯定更不想她受到任何一点委屈。
“我……”
月亮嗓音喏喏。
她不敢接,她怕接了,他会问她很多问题,问她为什么会有抑郁症,问她为什么没有爸爸,问她为什么一直都在骗他……
她更不敢挂,不敢关机,怕他误会她要一直隐瞒他,怕他找不到她,会心急如焚。
“月亮,你是不是累了?”
花枝看着她神情不太对劲,不想继续逼问她。
“一定是在警局里赵炳乾没照顾好你,要不你睡会?”
“好。”
她一口应允。
花枝笃定她是在逃避着什么。
而这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校草大人,可她为什么要逃避校草大人呢?那是她一向最向往,最亲近的人啊。
花枝帮她把床铺理好。
月亮躺进被窝,怀里抱着手机。
花枝看她背过身子对她,眉头微微蹙起,心底凝聚了一个谜团,越滚越大。
月亮会在什么时候咬手指?思考、焦虑。
月亮有多少面?学术上的精湛、聪睿,生活上的活泼、生动,对付敌人时的狠辣、冷静和老师面前的乖巧听话……
可她唯独没见过她这一面。
像是怕……被抛弃了。
经历过什么的人,会有这种表现呢?
她又为什么会怕校草大人呢?
一切都不得而知。
褪去校草大人是最爱她的一个人来说,校草大人在方方面面都不必她差,甚至更强,月亮如果怕他……
‘啪——’
脑海中,有一根神经不期然断了。
花枝眼睛越睁越大。
事情解决过后,她心里就一直有个疑问,周蕙当初诬陷月亮,完全可以用别的毒药代替,为什么非要用一种治疗抑郁症,药名都奇怪的要命药品?
可信度低不说,她查过,这种药价格昂贵又渠道不好买,以周蕙的家庭,很难做到。
结合现下,月亮怕校草大人,是不是怕校草大人慧眼有别于任何人,会知道……这件事?
可是校草大人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更加心疼她,她总不会以为校草大人会抛弃她吧?
花枝刚想开口,涌到嗓间,又止住了。
这么久,她从来都没告诉过她,肯定就是不想让她知道吧。
可她觉得,她忽然有些看不懂月亮了。
此刻,她就像一个谜团。
女生正百思不得其解,兜里,手机忽然响了。
“花枝,班主任问你怎么还不来上晚自习?”
“我这就去。”
“月亮……”
花枝挂断手机,轻唤了她一声,发现小女生已经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的过去为她盖上被子,关上灯,朝门外走去。
城市的夜色迷离,一盏盏璀璨霓虹灯像走马观花般从玻璃窗上游走,川流不息的车道,给人一种永远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沈清璃看着身旁儿子脸色复杂又难看,衣襟轻薄,眼神凉彻,手里握着一个不断拨通电话的手机,腕骨微微凸起,给人一种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它捏碎的错觉。
从上飞机到现在赶往萧山区,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濒临爆发又冷静克制的边缘。
这种状态有多危险,没有人比她这个当妈、当医生的更了解,可偏偏他又一句话都不跟她说。
她真担心他再这样下去会出事。
“张盛,再开快点。”
“是,夫人。”
沈清璃到私人诊所时,还未来得及转身拿包,车门就被甩上,扬长而去。
“景云……”
**
这一个小时,她半寐半醒,迷迷糊糊,梦境和现实交织,耳边全是手机嗡嗡嗡的声响,快成了幻觉,像追魂夺命的利器。
这很像他,陆景云。
极端。
他本就是一个极端的人,极端的冷,又极端的热,在爱人上面,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的爱,可以汹涌澎湃到让你窒息,无法逃离,而她正疯狂的贪恋这种窒息感觉,被需要,被爱护,被关切……
她不敢想,如果失去了这种炽热到极点的爱,该怎么继续下去。
月亮扶着晕晕乎乎的脑袋,下床,在黑暗中摸索鞋。
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忽然换了一个人。
——江逾。
她看到,几乎是毫不迟疑的拿了起来。
说的话也是快到凌乱和混沌。
“江逾,我求求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不要来找我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瓜葛,你放过我,放过我好吗……”
“小月。”
那边,声音万年如一日的温润,平静。
“你怎么了?”
她一手撑着床,一手扶着额头,情绪有些崩溃,“我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见你。”
月亮感觉自己的呼吸停了一下,而后,好久才喘过来气。
“你们从来都是这样的吗?什么事,只要加你一个‘想’,就都顺理成章,从来不问别人的感受?这种折磨的感觉,你真的就那么喜欢吗?”
“小月……”
我只是,喜欢你。
“别说了,把地址发过来。”
“好。”
“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她深吸一口气,挂断电话,脑袋一阵阵的眩晕的疼。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迈巴赫内,张叔从后视镜里看到,少爷好像在笑,不过这笑的也太吓人了吧?跟要杀人之前的毛骨悚然似的。
……
眠风一中,操场
“少爷。”
“好像是月亮小姐来了。”
夜晚的校园,路灯一明一灭,恹恹的照在水泥路上,路边有这几天下雨留下的积水,水面虽脏污,但仍反射着光芒,有几瓣凋零的花落在其中,激起一阵涟漪。
他抬起头,由远及近的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向他走来。
耳边,那句‘最后一次见面’依稀还在耳畔回响。
男生嘴角轻轻的扯出一丝笑,好像又不像笑,被他提了提,看起来像多了。
“你来了。”
“说。”
她把手机按上,放进兜里,望着远处的器材室,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愿意给他。
他眼镜后的光寂落了一下。
“明天大休,去B城解约吧。”
话音落下,月亮缓缓拽回视线,转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两个人。
一个字没说。
可在对峙中的眼神中,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这波事情,把暑假那场脑王桂冠的决赛,推上了风口浪尖,她不动,一切都相安无事,她动,再犀利的辩解也是苍白无力,最可怕的是,就连声明赫赫的Cynthia都会被她拖下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自己的事,再也不是自己的事了。
她像一只被人幕后操纵了的木偶,又像一个濒临死亡被拯救的病人。
在这二者之中,死死的挣扎着。
“这件事闹得太大了,社会上已经有各方力量在挖你的背景,虽然他们查不到,但他坐不住了。
上次那个记者,还没找到。
他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只要有他在,他就永远不会放手对你的管制。”
“所以,去解约吧。
如果你是个普用人,这颗炸弹就只会是个爆竹,如果你功成名就,对于他的事业,将会是一场地震。”
“如果我是个名声狼藉的人,哪怕有一天被那个记者曝出身份,世人也会认为我是个骗子,是不是?”
她咧开嘴,笑容刺的他眼晕。
“小月。”
“与其让他动手,不如自己投降。”
“如果我不呢?”
“他会毁掉你的底线。”
月亮额角悄无声息的跳了一下。
“阿姨。”
“你再说一遍?”
“你放心,阿姨只是暂时住在那里,只要你能听话,他不会做什么的。”
“江逾……”
她的喉间,眼眶,已然涌上了恨意。
“小月,你要听话。”
只有乖乖听话,才会安全的长大。
“我要见他。”
时隔十几年,她第一次提出要见他。
知女莫若父,他也早已想到。
“不行。”
“我要见他……”
她转身,被他一把抓住。
“我要见他,你放开我,放开我!”
他抱住她,胸腔剧烈起伏,“小月,你别怕,有哥哥在,哥哥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你不是我哥,你放开我!”
她拼命挣扎,喊叫声破在了嗓子里,像一头无处逢生的小兽。
最后低着头,无声的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小月,别怕,别怕……”
她终于平静了下来,他缓缓拍打着她的后背。
这种场景,做梦时都不敢想过,此时,只觉得死而无憾。
不知过了多久。
她喉间梗咽渐渐消失,眼睛变得清明,“我走了。”
只是,她抬起头来,错过他的肩,半明半昧的目光还未聚焦,就在一瞬间滞住了,脸色变得煞白煞白无血色。
只是愣了一秒,她推开了他。
校西篮球场附近,是一排排峥嵘茂盛的乔木树,夏日来临,晚风带动着万千片树叶一起哗啦啦的摇动,像惊涛骇浪,拍打着岸边,缝隙把月光从树枝杈桠中头出来,凌乱的打在他的肩上。
男生半边身子隐入黑暗,半边侧脸露出如锋利的刀子,天色渐坏,有乌云隐蔽明月,雷电横空而响,亮光闪闪,从令人发怵的浓墨色倨傲眉骨上劈下来,流经薄唇,下颚,和那袭高耸挺拔到冷硬的修长线条。
碎发拂动下,眼脸处像覆上了一层拨不尽的阴霾,瞳子漆黑幽邃,与脸色混淆一体,染上了最浓稠的雾色,几乎看不见。
她不知道他何时来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
只看见他朝这里走。
周身气息和步伐,是盛怒前最危险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