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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梅翻看好一会儿,不时作沉思状,时而还不住点头,光头大汉忍耐不住,开口骂道:“老梅!你他妈就别装模作样了,到底看出了什么?说给大哥听听!”
老梅没有理会光头大汉,径自捧着那些资料来到卷发老大面前,一边翻、一边指着笔记本中的内容,低声和卷发老大说着什么。卷发老大紧闭双唇,面色平静,偶尔也微微点头。
卷发老大抬起头来,看着中田佑男,一言不发。中田佑男不知是祸是福,也不开口说话,整个山洞一片沉寂,氛围很奇怪。
卷发老大见中田佑男并无惧色,开口问道:“听我兄弟说,你是一名日本记者?你到中国来的目的是什么?”
中田佑男见这老大虽然相貌凶恶,但还算有些理智,便不再隐瞒,考虑到一些情感因素,他也注意了一番措辞,昂首答道:“是的,鄙人是日本人,但生在香港,住在美国,因感觉世界媒体对中日战争情况的报道未必真实,于是特地来中国亲自体验。”
卷发老大不露声色:“哦?那外界是怎么描述这场战争的?”
中田佑男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敢问刚才几位好汉所说,我国士兵是否真有那般禽兽行为?”
卷发老大面色微动,冷冷说道:“我们都是粗人,除了杀、杀、杀,想不出其它词来形容你们的行为,你们犯下的罪行,远比我们说出来的残酷百倍!这些弟兄,哪一个没有亲身经历、亲眼目睹过?”
老梅在一旁大声插话说道:“你们所犯的罪恶擢发莫数、罄竹难书!”
中田佑男看了看两旁悲愤异常的脸庞,犹豫着问道:“那么……南京呢?……那些事都是真的?”
听到“南京”二字,众匪一阵骚动,有一名青年面孔涨得通红、目光似火,低吼着就要扑向中田佑男!似乎立时要将他撕成碎片。
卷发老大示意旁边的人将那激动的青年拉住,再次冷冷地对中田佑男说道:“你所听说的,可能还远远不够!你们的暴行,可不仅仅在南京!看在你没有杀中国人的份上,一会儿我们会给你个痛快。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中田佑男仰天长叹,他觉得自己心目中对于“大东亚共荣”的信念基本崩塌,尽管他还没有亲眼看到日本军人的屠杀,但他一路上已经看得出中国人对日本人的憎恶、仇恨有多深,哪有半点的“欢迎”“友好”之情?
他为自己之前的不明真相、舐皮论骨而感到无比羞愧。
他抬头说道:“我死后,拜托不要侮辱我的尸体,如果有可能,请将我埋在一棵松树下面。那个相机,记录了一些真实的照片,那个笔记本,记录了我的随感,我写一封遗书,请与胶卷和笔记本一起邮给我的香港友人。”
卷发老大与老梅对视了一眼,说道:“好,我答应你!你有什么话就接着你的日记写吧。”
中田佑男接过老梅递来的笔记本和笔,略加思索,写下了这段话:“张成兄:君见此文,我已殉职,胶卷与笔记本,请兄与之前收到的一起永久收藏,并劳请张成兄依据我所陈述的事实,整理出版,告知世界。同时,再烦请张成兄转告苍井先生,向天皇陛下建言,下令停止杀戮、惩治战犯,实现真正的和平!”
中田佑男默默地对自己说:如果还有机会活着走出这座山,他一定要继续去寻找真相,揭露战争的罪恶!即使有辱本国的形象、天皇的威严,也在所不惜,大不了自杀谢罪!
卷发老大再次环顾四周,发话道:“弟兄们看,准备让这个日本人怎么个死法?”众土匪此时居然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卷发老大见无人说话,对那“三哥”说道:“老三,人是你带回来的,你来说!”
那“三哥”跨前一步,说道:“大哥是我们的主心骨,全凭大哥做主!”
卷发老大似乎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也就不再继续问下去。他转头盯着中田佑男,突然说道:“你跪下,替小日本这个国家,给我们死去的兄弟和同胞磕上十个响头,我可以考虑饶你不死!”
中田佑男听得此言,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此刻,他的内心无法再否认侵略和屠杀,他痛苦地意识到这些无耻的行为,已经将整个日本变成了屠夫。这一跪,他斗胆替自己的祖国向中国人谢罪;这响头,他必须替所有犯下罪行的同胞祁求死难中国人的宽恕!
众土匪见中田佑男跪得坚决,头也磕得诚恳,倒是有些不知所措。那小伍红着眼睛,弱弱地对卷发老大说道:“大哥,真的就这么便宜了小鬼子?”
光头大汉也说道:“大哥,日本人没一个好东西,留着是个祸害。他现在下跪磕头,就是怕死装怂,好让大哥心软,放了他。再说了,这小鬼子现在知道了我们的据点,回去后一定会通知鬼子兵报复咱们,大哥千万不要上当。”
那老梅则表示不同意见,他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哥已经发了话,自有分寸,咱们做小弟的,就不要操这个心!一切听大哥的。”
光头大汉立即闭嘴不再说话,那小伍嘟嘟囔囔,委屈地嘀咕道:“大哥说可以考虑,又没说一定饶他不死……”光头大汉踢了他一下脚跟,用眼神制止了他。
中田佑男听到土匪们的争论,一句话也不说,他的下跪磕头不是怕死求饶,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谢罪,内心反而得到了解脱,轻松无比,即使立即被这群土匪枪毙,他也毫无怨言。
卷发老大沉默了半晌,对那“三哥”说道:“叫上两个弟兄,送他上路!”说完站起身来,离开了山洞。
中田佑男整了整上衣、拍了拍长裤上的灰尘,准备慷慨赴死。“三哥”带着两名土匪过来揪着中田佑男,将他押出了山洞。
中田佑男随手从路边的树上摘了一片树叶,然后将叶片横贴于嘴唇,再次吹奏起那首自创曲目《风的记忆》来,那如泣如诉、婉转悠扬的曲调,令人怀念起如歌的往事、遥远的故乡。
“三哥”等人一路无言,默默地将中田佑男带到山脚下,对他说道:“到了!”
中田佑男以为到了处决地点,顿时一个激灵。他虽然说起来并不怕死,但死到临头还是腿有些发软。
“三哥”看着中田佑男说道:“按照大哥吩咐,我们已经把你送上路。以后你的死活,就看你的造化了!”说完带着两名弟兄转身就走,临走时还塞了只火把给中田佑男。
中田佑男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又惊又喜。
与中田佑男命悬一线又死里逃生的大悲大喜相类似,身在太原的晏轲也正纠结在悲喜交加的心情之中。
他在交城锄奸行动中的拙劣表现,被杨啸在总结会上批得狗血喷头,即使是一向厚脸皮的他,也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而情报分队的刘竹林队长则直言不讳地指出:燕子同志在行动中太反常了,应该向组织坦白、检讨。
杨啸及时打断了刘队长的发言,他知道特务工作干久了,有些人看谁都像叛徒、奸细,自己人整自己人的悲剧不知道上演过多少。他认为自己对所有队员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因此,绝不允许自己的行动组有这种现象发生。
他在会上宣布,鉴于燕子同志心理素质不过硬、实战经验缺乏,暂不具备参加集体行动的资格,因此工作岗位将作出调整,以观后效。
晏轲一听要调整工作岗位,有些喜出望外,换了岗位,也许就有机会外出,如果有机会外出,就有机会逃出杨啸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