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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惊一场后,王葛、王菽自今夜起,都跟王艾一样,留在主屋跟大母一起睡。贫苦之家入冬后基本如此,只靠苇絮寒被根本不够,只能相互偎暖。
小贾氏万想不到,她这次怄气归家, 女儿王菽整个冬天都睡在主屋里,也因此更敬重、心疼王葛,再未和她这个阿母交过心。
院外,任溯之等巡夜亭卒,听到王户院里咋咋呼呼的动静过去后,放心离开。
桓真疑惑而问:“亭长大人似乎格外关心此户人家?”
“嗯。阿泊跟王匠工相识,托我这段时间多照看一下。”
刘泊跟王小娘子相识?桓真感兴趣了, 自己跟刘泊也算一见如故,颇能看透彼此的性子。
刘泊可不似表面看起来的温雅、清淡, 他内心无比孤傲,且善观人于微,极蔑视恶者、俗者、愚者!既托舅父照看王家,定是看重王小娘子。有意思啊,哪天见到刘泊,旁敲侧击一下。
任溯之最受不了如自家外甥一样话少、装老成的少年郎,提着桓真肩膀快步,提的桓真狼狈不堪、怒火冲头,任溯之才“哈哈”放手:“对了, 那隶妾在这种天气押到县邑,不用审也冻死了吧?”
“冻死最好!此罪妇狡诈,既厌恶胡夫,也厌恶凶犯,鼓惑凶犯对胡夫起杀心,罪妇自己未沾半点血腥。所以还是交由县府审理吧, 我等若擅自处置罪妇, 岂不成了第二个愚犯。”讲到案情, 桓真立即口若悬河,和任溯之边巡夜,边分析那隶妾的歹毒。“当然了,她若冻死在押解之途,就不关我等的事了。”
清晨,王葛神情肃容,打开箧笥。桓县令给的各种量器,用心良苦的叮嘱,无不让她知恩。如果她算千里马,这位大人就是伯乐。
“大匠诲人,必以规矩。”
“脱离器具,将规矩、分寸置于匠心。”
桓大人告诉她的很明显了:规矩是束缚匠工的。匠工制器,须时时以规、矩测量,精确分寸。但匠师不能!
匠师是创造者,基本功必须凌驾于匠工!只有将规、矩、分、寸,全都精练于心,刻画于目,固定于掌,才够资格去创造。否则,凭何本事从三百匠工中脱颖而出?
所以这组测量工具, 定是最精准、相对来说最无误差的, 说不定还是桓县令特意为她购置的。
王葛还真猜准了。自她在匠童比试中制出火折子、灭火水筒后,桓县令就重视起她的匠技天赋了,从那时起,他便辗转托族中关系,终于从都城将作监求出这组测量工具。
市面流通的规、矩、尺,均是老匠工自己制的。其实他们标记刻度的依据也对。尺刻度上最小的“分”,是以中等黍粒定义,一个纵黍为一分,一百黍为一尺。但中等黍粒之间肯定有极微小的误差,那么整个尺刻度自然也有误差。
要说哪里制的测量工具最标准?被将作监承认?唯有将作监自己出产的!但不对外售卖。
王葛先从木尺开始练习,这个过程是极其枯燥的,用石刀一遍遍在竹片上刻“分”的线段,一遍遍刻、一遍遍刻、一遍遍刻……
刻久了,刻的她都恶心、干呕,但呕完,用凉水扑一下脸,继续刻。匠人,没有便捷之路,唯熟而已,唯苦而已,唯熬得艰辛,方成大器!
大晋,可不是前世,她王南行在前世传统手艺人里,能做到出类拔萃,是因为传统工艺快速流失,缺少承继者。
但大晋朝百匠争鸣,匠工遍地开花,灿若星斗,她想如水鲤腾飞,就要吃得苦中苦!
在王葛专心提高匠技水准时,孙氏带着儿郎张菜来了。
贾妪这么大岁数,还能瞧不穿少年郎的心思?张菜转过年就十三,到了相看的岁数,这是还中意自家阿葛呢。
孙氏未言先笑:“姥,我上午洗衣时看见二郎新妇了,唉,也不知道又和二郎闹啥别扭,问她啥都不说,只知道抹泪,怪可怜的。”
贾妪呛回去:“咋?我家院门大敞,外人都能进来,她进不来?想回来谁挡着她了?”
“就是!”孙氏立即道:“我也这样说的她。哎呀,其实我过来不是为了说阿贾的事,是阿竹那孩子又受了寒,问他阿父啥时候再回沙屯一趟?”
“回沙屯?我家三郎是姚家赘子还是赘婿?还回沙屯?”
“啧!”孙氏想恼,张菜晃她两下胳膊,她才重扬笑脸说:“我就是传个话,你家三郎若想再……去沙屯,就尽早去。要进仲冬了,天更冷,我家那两头牛就不能跑远道了。”
牛畏寒,孙氏说的倒是实情。贾妪进杂物间,拿出大郎编的筲箕,塞给孙氏,说道:“拿着,平常没少麻烦你们。你回去跟你夫君、叔郎都说一下,去野山时,别忘了来唤我家二郎、三郎。”
孙氏的叔郎就是张仓的阿父张五郎。
孙氏爱贪小利,得个筲箕,刚才的不愉快一扫而光,问道:“阿葛哩?”
“在屋里练手艺,要考匠师啦,从今日起,我们都不能出大动静,只在吃饭时叫她一声。”
“考匠师?”孙氏嗓门一下提高,张菜也半张着嘴巴,一副不敢相信、又几分恐慌的样子。孙氏赶紧问:“那么说,阿葛考上头等匠工是真的?”
“你这话说的!”贾妪一把将筲箕夺回来。
孙氏腆着脸又拽过去,讪笑:“是我失言,这种事哪敢诓人。阿葛还真是……真是,了不得了。”
张菜又晃她胳膊,孙氏起身:“那我回去了,姥放心,我夫君、叔郎要是去野山,指定来唤你家二郎、三郎。你别送,我又不是外人,对了,我要再遇着二郎新妇,一定劝她回来。”
出来院门,张菜急的面红、跺脚:“阿母!来前不是说了,让我见阿葛一面吗?我都多久没见到她了,你咋不提呀?”
“你快死心吧!说句难听话,匠工咱都攀不起,更别提匠师。她要真考上匠师,这村里都呆不下了,还嫁你?”
“我不管,除了阿葛,我谁都相不中。哼!”说完,他先朝家跑。
孙氏恹恹,王葛又不是个筲箕,想得就能得到吗?自家阿菜又懒又馋,要不是自家有两头牛,劳力多,谁家女娘愿和他相看?
孙氏回头望着王户,突然觉得今日来的多余。小贾氏,哼,真是不知足,嫁到王家,姑舅明理,王二郎又俊又憨厚,多招人羡的事。就这样还闹腾,闹两天得了呗,还想逼着姑舅低头,哄新妇回去?可见平日的贤良都是装的。
呸!装给谁看,谁瞧不出来谁呀。
闹吧,接着闹,闹散了才好。她才不去劝!
姥:音读mǔ,之前解释过,同“母”。都是古代对普通老年女性的尊称。这个时代还没有婶子、大姨之类的客套称谓,不习惯的略过就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