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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青莲本来想捞了人就走,按原来秦明川告诉她的八点钟方向突围,但秦明川急促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去梅园!”
本能告诉她在这种扑朔迷离的时候,还是听从秦明川的话为好,于是她闪出去落地之后,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就拉着秦明川往自己刚刚脱离的地方奔去。
秦明川这时候也缓过来了,不再需要她搀扶,快步跟在她身边走着,不时纠正她的方向,简单地说一句:“这边。”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总觉得走回去的时间似乎比来的时候要长了许多,等到他们终于又站在小花亭入口的时候,岳青莲看着一桌整齐的茶具,还有地上的狼籍,亭子周围的玻璃碎片,感觉这一切都像是生在自己的梦里一样,那么地不真实。
“坐吧,现在我们只能等了。”秦明川率先走入亭子里,坐在了石凳上。
岳青莲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身后,秦明川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说:“五绝阵是杀阵,但防御起来也是一流的,放心吧,他没这么快到这里来。”
“又要等天亮?”岳青莲不禁想起了上次在金鑫大厦的午夜狂奔,为什么这种奇奇怪怪的事都生在自己身上,难道真的是八字不好?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此刻又没了信号,手机的时间显示是晚上九点十七分,她苦笑了一下:上次好歹已经是午夜,这次要等到什么时候呐!
“不用等那么久。”秦明川的手放在石桌上,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他疲倦地微闭眼睛,月光斜斜地穿过亭子的边缘,照亮了他脸庞的一角。
岳青莲坐到了他对面,想了想,斟酌着开口:“老大,刚才你和曹总说的话,我听见了。”
“小岳。”秦明川并没有睁眼,低声说,“有些话,就是亲耳听到的,也不能相信。”
“你是说刚才,还是说我被开除那天在你办公室里?”岳青莲执拗地问。
秦明川微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都有。”
岳青莲放在桌下的手握成了拳头:“老大,我不明白,如果你是想救我,知道什么续命不续命的事,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我……我的变化相信你早就知道了,不然不会突然让我去欧洲,那你应该明白,如果你把真相告诉我的话,我一定会相信的。”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
秦明川终于睁开了眼睛,今晚以来第一次正视着她,黑亮的眸子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就像上次一样。
岳青莲突然害怕起来,强笑着说:“老大,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的。”
“小岳,你是个好姑娘,别人对你好,你都记在心里。可是,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完美。”秦明川垂下眼帘,低沉而平静地说,“我是个懦夫,自私,胆小,躲避问题,不敢承担责任,明知道事情会生,却不敢哪怕是伸手去试一下能不能阻止……就算伸手了,也是犹犹豫豫,前瞻后顾,希望能找出一个谁都不得罪的办法……这样不好,你记住了,以后别犯同样的错误,没有什么事是两全其美的,该做出选择的时候,就要当机立断。”
岳青莲咬着嘴唇,轻声说:“嗯,我记住了。”
“上次的事,对不起。”
岳青莲摇摇头:“都过去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本来曹总在第二天周五的欢送会上就要下手的,对吗?他说的就是这里吧?”
举目四顾,梅林虬劲苍瘦的枝干在夜风中摇曳不已,映着月光投射在白色粉墙上,像是无数鬼影蠢蠢欲动,她打了个寒噤,支开话题:“我还说在城里买不起大房子,要到郊外买呢……看这样子挺吓人的,还是不要了。”
她忽然想起来,追问:“老大,那五百万……是你给我的吧?这笔钱我不能要,既然我都知道真相了,明天我就转账给你。”
“那不是我的。”秦明川伸手揉了揉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岳青莲的错觉,仿佛看到秦明川笑了一下。
“那是谁的?他怎么会汇这么大一笔钱给我?”
“不知道,也许是巧合吧。”秦明川抬起头来,“先不说这个了,这几天,你还好吗?”
“还行。”岳青莲感觉到他话语里的关心,微笑了一下,“一直在家里没出门,结果今天才出来,就被曹总逮个正着,他还去了我老家堵我……幸亏那天我没上飞机。”
不过这么说起来的话,她那天没上飞机,一半因素还是要躲开顾景行。
想起顾景行,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老大,顾景行是怎么回事?你们说的南洋毛家,又是什么?”
秦明川比她还要惊讶:“你的师长没有告诉过你吗?”
岳青莲总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有师长,其实自己是开宗建派一代宗师,含糊地说:“没……”
“这就对了,我也感觉到你平时冒冒失失的,比如,你把珍贵的灵液就这么随手给了高彤,还有何烨。”秦明川摇头苦笑,“那小子最近是越来越拼了,仗着身体好不怕折腾。你这也算是为好反做歹。”
想起高彤上次的遭遇,岳青莲惭愧地低下了头:“是,老大。”
“太远的历史我也不跟你说了,早先有两支从大陆出去的修道世家,远涉重洋去了东南亚一带,为的是那里有一些大陆没有的灵异草药和当地人神秘的修炼法门,一支姓柳,还保持着本土修真的本色,一支则姓茅,出自茅山,修的是驱鬼行术的阳道,这家子弟比较杂学旁收,很快就糅合了东南亚的降头术,重新调整了自身的修炼体系,形成了新的道派和道术,大陆的茅家本支不耻他们的邪门歪路,派出代表要肃清门户,结果斗得两败俱伤,于是达成了和解,南洋那支,改姓为毛,永久脱离了茅山,顾景行身后的靠山,就是毛家。”
岳青莲仿佛又回到了刚进公司的时候,瞪大眼睛专心地听着秦明川娓娓道来,秦明川看着她仰起秀丽的脸庞,专注的神情,脑中不禁一阵恍惚。
幸亏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继续说:“毛家在东南亚的势力庞大,和泰国的宫廷席降头师关系密切,和很多当地的修行尊者如白龙王也有交往,柳家就比较低调,弟子们闭门练功,不问世事。但两家关系并不好,互相牵扯着争斗了很多年,二战之时联手对付日本人,战后才平息了下来,再后来经济大展,都忙着赚钱了。”
他停了一下:“富洋金控背后有毛家支持,在东南亚香港一带都是数一数二的大财团,顾景行就是在这种时候被派到大陆来的,第一,还是为了赚钱,大陆是金融危机里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地区,现在全球经济是个什么态势你也很清楚,东南亚,美洲,欧洲的市场已经饱和,受金融危机的影响,正在衰退中,他们想要继续展,大陆是最好的选择。”
“第二嘛,当然也是本着要回到大陆,在这块广袤大地上从修真六大世家手里分一杯羹的想法。”一个声音从亭子外传来,岳青莲正听得入神,还顺口问了一句:“什么六大世家?”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脸色大变,霍然起身。
曹向南站在亭子入口,简单地穿着衬衫西裤,依旧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闲闲地走上台阶的步伐可以说是优雅从容,却令岳青莲紧张起来,一朵青色莲花咻地飞出,在亭子中间盘旋不已。
“别这么紧张,丫头,现在我和你们一样,都在逃命中。”曹向南完全不介意刚才他还和在座的两个人都是敌对的情况,很自在地在桌边坐了下来,目光扫过茶具,拿起茶叶罐打开凑在鼻端一闻,啧啧称赞:“冻顶乌龙啊,好茶,可惜了。”
他就像什么事都没生过一样,抬头看看站着的岳青莲和坐着的秦明川,微笑着说:“真是不凑巧,本来可以让你们好好品一下我亲手泡的功夫茶的。”
秦明川用眼神示意岳青莲坐下,岳青莲接收到了这个信号,慢慢地坐了下来,索性落落大方地接口说:“是挺可惜的,我早听说曹总是茶道高手。”
曹向南盖上茶叶罐,放回原处,摆了摆手:“什么高手,不过是会喝茶的人越来越少了。”
静默了一会儿,他诧异地问:“小秦,你不是在给小岳讲古的吗?怎么不继续了?”
秦明川苦笑着说:“曹总,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曹向南扭头看了一眼梅园外:“少主被邪祟所侵,入魔了,完全迷失了心智,只剩下嗜血的本能,现在是六亲不认。”
岳青莲这才明白曹向南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牺牲自己和秦明川也在所不惜的家族人才为什么也跟着他们跑了出来,没有留在刘先生身边继续抓捕大计,原来是那边也出了状况。
秦明川苦涩地问:“刘家修行的是天罡六阳道诀,纯正平和,少主也是修为深厚,刘家庄园的布局是镇邪纳福之局,怎么会被邪祟所侵?”
“小秦,这和修为深厚不深厚没有关系,心魔一动,百念丛生,一念成道,一念成魔,只要有了**,那域外天魔劫是分分钟到来的事,纵使他是金丹高手也抵挡不住,说起这庄园的布局,你知道不知道外邪易灭,心魔难除,如果是一个人心里产生了邪念引来魔祟,又怎么能破除掉?更何况……”
岳青莲忘记了彼此的敌对身份,正听得入神,心里似有所悟,曹向南突然停了下来,她倒有些意犹未尽,追问:“何况什么?”
曹向南转向她,和蔼地说:“丫头,你是哪家的?”
“曹总传道授业解惑,还要分谁家的?”岳青莲反问了一句。
“那可不敢当,我一个资质不过关,修真没前途的废柴,哪能在你这种后起之秀面前自称老师呢。”曹向南笑着说,“现在是紧要关头,刚才的事,不如我们就暂时放下,联合起来?”
岳青莲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秦明川,迟疑了一下才说:“曹总,我还有很多事不懂,更没学过驱邪除祟的法术。”
要她杀个把妖怪,那有白玉印在手毫无问题,但怎么把‘入魔’的刘家少主给弄清醒,这可真不是她擅长的。
“哈哈哈。”曹向南笑了起来,“丫头,你该不会以为驱邪除祟就是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家属把病人绑起来关在屋子里,外面设个法坛,点上香,供上猪头,道士一边摇铃铛一边挥舞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满天乱撒黄表纸画的符咒吧?那是跳大神还差不多。”
“曹总。”秦明川开口了,“我不知道你要小岳做什么,但刘先生这个样子,实在太危险了。”
曹向南清凌凌的眼一眯,定定地看着他:“不解决这件事,我们都很危险,甚至这整座城市的千万人口,你想过没有,现在是九灵混天阵还在起作用,那邪祟也是刚刚占据了少主的心神,还在癫狂的本能嗜血当中,如果事态展下去,他完全魔化,又恢复了心智……那会怎么样?少主可是结丹期高阶,这庄园的阵势又是他亲手布下的,你以为到时候谁还能困得住他?”
“老爷子……”
“老爷子坐生死关十年,已近极限,只怕再没有出关的机会了!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这么急的找小岳过来?如果能有别的方法,我会用这个?!”
岳青莲在心里撇了撇嘴:只是‘找我过来’而已吗?
秦明川低下了头:“曹先生,我起初还以为……是你入魔了。”
曹向南冷笑了一声:“笑话,我道心未种,何以入魔?”
“但这并不代表我赞同你的做法,包括那一次。”秦明川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曹向南和他针锋相对,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有什么报应,冲着我来,为了刘家,我可以不惜一切,无论是别人的命,还是我自己的,你说你要是能代替小岳早就毛遂自荐,要是我能为老爷子续命,早就不会让少主有此执念,乃至招祟!”
秦明川无话可说,又把话题兜了回来:“那现在要怎么办?”
岳青莲早以准备好了曹向南会对她提出去和刘家少主单打独斗好让他们趁机布置之类的要求,但出乎意料的是,曹向南不说话了。
过了半晌,他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远远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人类的惨叫,拖得又长又尖,岳青莲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五绝阵也好,混天阵也好,似乎都没能阻挡空气的流通,迎着夜风,她清清楚楚地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庄园里有十八个人,十个在后面休息,四个少主的贴身随侍怕都死了,还有四个在主宅负责晚上的服务,这个时候……”曹向南没有说下去,但其意不言自明。
岳青莲想起下午见到的那个圆圆脸小姑娘,手握紧成了拳头,忍耐了半天,还是开口说:“曹总,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先听他说,看自己能不能做到,总之不管是真话还是陷阱,她都尽自己最大能力去做好了。
曹向南白净斯文的脸上浮现出一缕苦笑:“丫头,我也不知道。”
“那,那如果我……”岳青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秦明川,始终没好意思说出下面的话来。
刘先生为什么不干脆是个妖怪呢?那样的话她的心理负担会少很多。
他们正沉浸在一片难堪的寂静中,忽然从围墙那边嗖地闪过两道黑影,在空中神奇地扭曲了一下,转眼就出现在亭子外面,岳青莲早已经严阵以待,青色莲花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水光乍现,将亭子外照得清清楚楚,娇嫩的花瓣闪着锋利的刀光,咄咄逼人。
出现的是两个男人,一个年轻一点,先向曹向南行了一礼:“曹先生。”另一个中年男子默不作声,双手拢在宽大的唐装袖中,还在簌簌抖动。
“你们看见少主了吗?为何不阻拦?”曹向南说话的口吻完全是上位者对下属的责问,年轻男子却泰然自若地说:“曹先生,少主目前被邪祟入心,以致癫狂,我们无法阻拦。”
曹向南沉下脸来:“古雷,你是家族的精锐,在这种时候难道还不出力?”
叫古雷的年轻人耸耸肩:“曹先生,我们雷字号的只听掌门族长和元老的号令,我们二人出山,也是为了辅助你对付外来邪修和其余世家,并不包括处理少主入魔的事。”
曹向南怒极,沉声说:“那你是要袖手旁观了吗?”
“当然不是。”古雷态度变得严肃起来,向他一拱手,“族中弟子众多,以前也不是没有生过入魔的情况,必要时候,我们也只能出手,不过……以我二人的功力,制服少主是不可能的,只有同归于尽了。”
曹向南眼中射出两道寒光,逼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决不允许这种情况生。”
“曹先生,你是知道规矩的,我们出手,还能让少主再入轮回,如果少主一旦闯出庄园,去到凡人的地界闯下大祸,不得不由元老们出手,那就是魂飞魄散永不生。”古雷昂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曹向南,“一旦出手我们也要赔上自己的性命,难道曹先生还要指责我们不用心?”
曹向南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只要能把他绊在庄园内,直到天亮,阳气升腾的时候,邪祟必然退避,恐怕还有机会。”
天亮!又是天亮!岳青莲看着手机屏幕上大大的九点五十三分,绝望了。
“但愿如此。”古雷低声说。
中年男子袖子里的手忽然一抖,闭着眼睛说了第一句话:“少主要破阵而出了。”
果然,大地微微震动起来,岳青莲感到围墙里的梅林还好,围墙外的景物似乎一眼一变,明明刚才看见后山的一星灯火还在左边,一眨眼又到了右边,墙头冒出的树飞快地此起彼伏移动着,只有天上的月亮还高挂半空,甚至连一层血一样的红幕都变淡了,简直给她错觉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展。
但是亭子里的其他人都忧心忡忡,中年男子伸出了双手,快而熟练地掐着各种法诀,古雷紧盯着他,没过一会儿就断然下了结论:“不行!少主功力太深,对阵势的了解也在我们之上,曲雷封不住他!”
法阵真的在变化,岳青莲的手机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响起了短信提示音,她没有去看,而是紧张地盯着曲雷那变幻得神鬼莫测的双手,简直不敢去想,离庄园不到三十公里就是一座千万人口的繁华大都市,如果刘先生那样的人变身嗜血狂魔闯了出去,等到什么元老会出手之前,会死伤多少人?
古雷脸上很平静,不紧不慢地挽起了袖口,先对着曹向南行了个礼,然后转向中年男子:“我先去了,你跟上。”
“好。”中年男子应了一声,依旧闭目掐诀。
“等等!”曹向南断喝一声制止他,古雷皱起眉头:“曹先生,我们二人只是在部分时候听你指挥,现在的局势,显然已经出了范围,你再忠于少主,这个时候也无权叫停。”
曹向南不理他,转身对岳青莲说:“丫头,放出你的莲花,拜托了。”
“好。”岳青莲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心念转动之下,在亭子里盘旋的青色莲花飘到了外面,轻盈地飞上了半空,全力催动之下,莲瓣徐徐张开,水色清辉铺撒大地,和天上的月亮交相辉映,一派清莹剔透的仙家景象。
先是曲雷长吁了一口气,接着岳青莲的手机又恢复了寂静,大地平静下来,墙外的景物也不再变动,好像一切都很正常了一样。
但其实人人都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即将到来。
“来了。”曲雷沉声宣布。
岳青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虽然法宝在手,青莲护身,算起来在座的人中是最容易逃脱的一个,但无论如何,要面对一个‘入魔’的修真高手,这都不是能让人平心静气等待的事。
心跳得很厉害,口干舌燥,她悄悄咽了口唾沫,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垂在身体两侧。
秦明川伸出右手,握住了她的拳头,岳青莲一惊,扭头看他,却看进一双深邃黝黑的眸子里去,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别怕。”
奇迹般的,她的心瞬间沉静了下来,唇角上弯,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
夜风拂过,月挂中天,就在她笑起来的一瞬间,满园的苍瘦梅树齐齐颤动,浓淡各异的梅花刹那间开遍枝头,暗香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