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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川这次来到刘家庄园的时候, 感觉气氛有些异常。
最近这段时间,一些在本市没有基业, 或者不愿意门下年轻弟子进入现实花花世界的家族,就暂时居住在刘家庄园里, 刘先生一律待之以礼,但自己并不出面,躲到后面父亲故居的小楼,几乎闭门不出,所以秦明川上次来,庄园的前半部到处可见穿着奇怪的修道者来来往往,今天一路走过来, 却一个都没见到。
刘杏子在小客厅里等他, 笑着迎上来:“秦先生,爸爸在后面,我带你去。”
“谢谢。”秦明川已经听高彤提起过,刘杏子曾经跑到公司, 态度居然很虚心地向她请教如何做一个称职的助理, 在她观摩了琦琦一天的工作之后,默默地打了退堂鼓,但也听韩骏说过,刘小姐最近似乎改变了一些,不再抵触家族的有关事宜,他几次都看到她在刘先生身边,帮忙用电脑处理一些档案, 做得像模像样。
“不用谢,应该的嘛。”刘杏子今天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针织长衫,下面是宽大的麻质裤子,草编的露趾平跟鞋,胸前挂着一枚翡翠环,中间系带垂下纯金打造的细碎流苏,一直悬到腰部,动作之间,摇曳生姿。
“今天大家都在自己房间里修炼吗?”他一边走,一边若无其事地问。
“也不是,应该是有什么事约束住了吧。”刘杏子侧脸看他一眼,悄声说,“父亲没跟我说,但我从管家那里打听到,似乎有个大人物今天要过来,所以各家的代表齐聚客厅,等候接见。”
“大人物?”秦明川诧异地问。
“嗯,连父亲都有些紧张,今天下午还特地换了次衣服。”刘杏子想了想,“而且自三点开始,后面就不许任何人去打扰了。”
秦明川停住了脚步:“那我是不是该换个时间再来?”
“不不不,父亲说了,你可以例外。”刘杏子容光焕发地说,真心为秦明川高兴,“父亲一直在夸奖你的能力,真的,还有曲雷,他可是本门数一数二的阵法高手,连他都赞叹你布阵的奇思妙想,秦先生,这次你一定会成功的,也让那群老家伙看看,并不是没了修真的能力,就是个废物。”
她说完才自觉失言,急忙又补了一句:“我不是说你……他们就是这么看我的。”
“杏子,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废物,只是要找到自己适合的工作,就一定能取得成绩。”秦明川温和地说,“虽然说在某些人眼里,这成绩可能无关紧要,但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努力就好。”
“嗯!”刘杏子用力点点头,笑容满面,“所以我才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呢,哼,一群老顽固,跟他们说了手机比千里传音纸鹤什么的好用多了,现在连珠峰下面都建了通讯基站,就是不用!不会用就直接承认说不会用嘛。”
刘家庄园很大,从前门到通往后楼的院门,足足花了他们半个多小时,一路走来,刘杏子兴致勃勃,秦明川只是微笑着听她,偶尔插上几句,看见小楼院门口亮起的金色禁制符咒光芒时,她还意犹未尽:“我和你一起进去吧,等会正好找个借口送你出来,不然爸爸又拉着我念道德经。”
“也好。”秦明川头一次开玩笑地说,“那可足有五千字,等读完了,你怕是也睡着了。”
“是呀,没到这时候我就想,难怪我妈妈会改信基督教呢,睡前祈祷短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刘杏子彻底和父亲何解了,说起这个话题来也没有什么怨恨之情,反而像是在开玩笑。
他们走进院门,禁制符咒的光芒闪了一下,小楼里传来刘先生的声音:“是小秦吗?进来吧。”
“好的,刘先生。”秦明川答应一声,迈步向小楼正门。
这边的客厅比起前面的来更加古朴简单,几乎没有什么摆设,家具也是寥寥几件,厅中就两把椅子,刘先生坐在下首,上面坐着一个看起来也不过三四十岁的男子,穿着正统的道袍纯阳巾,手拿拂尘,冷眼一看还以为是从哪个观里走出来的‘有国家资格认证’的道长。只是面色发黄,带有一股金铁之气,眼睛深不见底,仿佛两弯幽潭,面无表情,上下打量着秦明川,好像眼睛是全身上下唯一有生气的地方。
刘先生也不说话,刘杏子忍不住了,喊了一声:“爸爸。”就向外面走,“我再去搬个椅子来。”
“杏子,不必了。”秦明川制止了她,不卑不亢地说,“刘先生,今天有什么指示?”
“小秦啊,这位是道盟的罗长老。”刘先生心情仿佛也不是太好,淡淡地说,“道盟你知道吧,就是一个凌驾于正邪两道之上的协调组织,他们多少也知道了一些最近发生的事,前来调解,要求我们息事宁人。”
罗长老说话的时候嘴唇都仿佛没动过:“小伙子,我看了你的计划,不得不说,年纪轻轻,行事如此果决狠辣,不是什么好事啊,凡事要多替自己留点后路,你这个‘颠倒八卦十方绝杀诛仙阵’固然构思奇妙,为我之前所罕见,但此举必将耗尽百位道修的法力,如果一击不中,或者是对方还有什么援兵的话,你可想过如何应对?”
秦明川转向他,礼貌地说:“尚有第二阵眼,可以翻转乾坤,具体策划是商业秘密,恕我不能透露。”
“看来,你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幽冥道决一死战了?”罗长老目光森然,“都是修道同脉,何苦赶尽杀绝,刘先生,小孩子家不懂事,你难道也不怕杀戮太多,上干天命?正邪平衡才是天道,如今你们此举要将邪道中坚绝杀大半,就不怕别的宗派唇亡齿寒,引发中土修道界大乱?”
刘杏子冷笑着说:“罗长老,我好好的一个舞会,被他们搅得乱七八糟,还闹出了人命,那个时候,道盟在哪里?你怎么不出来主持公道?什么平衡,和谐,共同发展,那是你们大人的事,我是个小女人,你说我任性刁蛮也好,你说我无理取闹也好,我就知道,我的面子里子一起没了!从那之后夜夜我都在做恶梦,梦见一个僵尸闯到我卧室里,来掏我的心!依照道盟的规定,我是个凡人,修道界的任何人不该对凡人出手,幽冥道既然有脸在我的舞会上闹事,那就该他们负起责任来!有本事闯祸,没本事承担后果吗?那出去别说自己是修道的人,脸都被丢光了,哦,不过,僵尸的脸都烂光了,反正也没什么区别!”
“杏子。”刘先生呵斥,“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闭嘴!”
罗长老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小姑娘,你心障甚多,何不回去多读几遍道德经静心,也好过这副睚眦必报的样子。”
他不说道德经,可能刘杏子的火气还没有那么大,一说道德经,她顿时不顾父亲刚才的命令,尖刻地说:“别人打了左脸要把右脸伸过去这可是基督教的教义,莫非我面前的不是道盟的罗长老,倒是梵蒂冈教廷的红衣主教?失敬啊,father!您的圣水在哪里?快来拯救我这迷途的羔羊吧!”
“杏子。”秦明川哭笑不得地拉拉她的袖子,“没事的,嘘……”
刘先生咳嗽一声:“罗长老,我家杏子年幼无知,从小被娇惯坏了,也没经历过什么风险,纯粹的一个凡间女子而已,此次受惊过度,性情大变,故有些不敬的语言,请见谅。”
嘴上这么说着,他的脸色却很平静。
秦明川这个时候才开口:“罗长老,可否让我说几句话?”
罗长老转向他:“请说。”
“本市治安情况一向良好,但最近情况有些不妙,这是警方一个月来的案件资料,其中,有一百三十七件失踪案,四十一件凶杀案,上周内西城区接连发生三起灭门惨案,都是由受害者亲属行凶,事前毫无预兆,半夜时分凶手回家拿了菜刀,一路砍杀,父母妻儿,无一幸免,行凶后也不逃窜,而是坐在原地,神智全无,大学城内近两周发生三起跳楼自杀,五起投河,还有数十起报案,都是下晚自习的学生,声称在校园里看见了僵尸……城郊一家工厂,上周发生两起工人大规模斗殴事件,死伤十九人,据说原因是民族矛盾。本市夜店里有人在贩卖一种新型□□,据说是从植物里提纯的,可以令人力大无穷,热血澎湃,跳舞的时候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姿势,罗长老,还有很多我不想一一罗列,但是您不觉得,这也太巧合了吗?”
“是啊。”刘先生附和,“虽然是修道者,但城市是我们立足之地,幽冥道和阴姹宗这么搞下去,迟早会惊动上层,到时候,只怕整个道盟都脱不了干系,现在不光是中土,整个世界都已经被开发,再被当局逼退的话,我们只能到地下溶洞去修炼了,终年不见天日,那样倒真的成了正邪一家亲。”
罗长老的眼珠转向他,语气缓和地说:“如果幽冥道和阴姹宗愿意媾和,刘先生有什么意见?”
刘先生淡淡地笑了:“我是地主,这种事怎么好抢先,自然还是看外面几大死伤了弟子的世家,有没有什么要求吧。”
“那些世家,我自然要去安抚的,不若先谈谈你这边的条件,那边的意思,既然是他们破坏了刘小姐的选婿大事,如果刘小姐已经有意中人倒也罢了,如果还没有,他们赔刘小姐一个,阴姹宗上下,任凭挑选。”
“呸!”刘杏子暴跳如雷,不是秦明川敏捷地一把拉住了她,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刘先生也勃然变色,沉声说:“抱歉,小女不是修道中人,她的婚事全凭她自己喜欢,现在新社会了,讲究婚姻自主,连我这个当父亲的都不能够多加干涉,何况是这种方式的联姻。”
罗长老平淡地说:“刘先生先别急着反对,我们又怎么知道,刘小姐一定不会不喜欢那边的人选。”
“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刘杏子大声说,“那边不管派什么美男帅哥,我都不稀罕!”
罗长老总算好像笑了一笑:“哦,刘小姐的心上人是哪一位?可否让我见见?”
“劳您费心,怎么还要给他算个八字运程?他不是修真圈儿的,不懂这些,就不必麻烦罗长老了。”刘杏子针锋相对地说。
罗长老表示遗憾地动了一下手指:“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多言了,请刘先生放心,我身为道盟执年长老,我在你们这里看见听见的任何布置,都不会对那边泄露一点的,那边的情况,自然也不会告诉你们,所以你们仅管放手去做吧,只是,如果真的由于你们的举动,惊动了当局,那后果自负,道盟绝不会替你们担负任何责任。”
刘先生微微一笑:“那是当然。”
他站起来,向秦明川走了一步,似乎是略带惋惜地说:“小伙子,你根基不错,但是心机太重,不留后路,出手狠辣,日后难成大器啊,还是要多修炼心性,知道平衡庄厚这四个字才好。”
秦明川微一欠身:“谢谢罗长老箴言,但是我身为一个凡人,最多寿命不过百年,本来就成不了大器,所以也就不担心了。”
四月十五日,行动当天。
白天的时候天气晴好,一派春日和煦的景象,从下午开始,刮起了嗖嗖的小北风,乌云压来,气温陡然下降了五到十度,下班的人群一边裹紧外套一边唾骂天气预报的不准,抖抖索索地去挤公车回家。
等到八点钟,下班的人潮车流都散去之后,岳青莲的丰田小花冠离开了小区。
临走之前她还慎重地对大家说:“遗嘱写好了,万一我回不来,财产分配就按上次说的办,青莲宗上下要团结,友爱,一心向道……”
除了胡小凡眨着乌黑湿润的大眼睛认真地听她说,其余的人都仿佛没听见,小麒麟踩着凳子去开冰箱吃‘饭前甜食’,抱怨:“酷圣石的没有哈根达斯好吃,不够甜!嗳,宗主,回来给吾带冰激凌。”小玖本来在白玉印的山上查看‘菜地’的成熟度,被她拎出来了满脸不高兴,打着手势要她早点回来,孟妮可更干脆,在厨房大烹大割做自制鸡公煲,吆喝着说:“今天是小凡泡澡结束的大日子,我们要连夜吃火锅庆祝,你早点完事啊,不然鸡都要被我们吃光了,这可是我特地跑到郊区买的小土鸡!啊,对了,要是你回不来,我会替你传授小凡青莲心诀的,别担心。”
“就最后一句还像人说的!”岳青莲发狠地说,拿起车钥匙出门,后面一致地高喊,“早点回来!”
秦明川选定的汇合地点在一家旋转餐厅,这个地方上下有几十家商铺电影院游戏厅,这个时候出入没有人会怀疑,尽管他们中间有些人穿得比较奇怪。
一进餐厅,岳青莲第一眼就看见了顾景行,今天他没有穿一贯的迪奥西装,而是换了一身南洋风情的长款白衫,衣袂飘飘,黑眸黑发,看见她的时候露出一抹春风般的微笑:“青莲,晚上好。”
“你……你怎么也在?”岳青莲惊喜地问,她是曾经想过如果顾景行参战,那么己方的胜算会更大,毕竟他是过江龙,实力强横,但就算懋华和富洋合作了债券项目,那也是仅限俗世的交易,不能代表从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所以她从来没开口对顾景行提过一个字,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看见他了。
顾景行眼睛里闪着计谋得逞的微笑:“因为我知道你会来。”
“不过……”
“别担心,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利益相关的时候,我和秦总都不是固执的人。”顾景行笑了,“青莲,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你不用多管。”
是啊,岳青莲心想,如果是金融相关,秦明川和顾景行不管怎么斗法,那都是自己看不穿捉摸不透更应付不了的局面,何苦不自量力地插进去,搞不好还弄巧成拙,至于今晚……既然是大行动,那顾景行参与也并不奇怪,再说,他参加行动,就能掌握一定的情况,早有准备,反而不容易被暗算。
不过刘家,应该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对顾景行发难吧?刘先生不是已经明白自己的心魔才是罪魁祸首了吗?
这时候各个地点的重要人员已经被招呼依次集合,岳青莲无暇多说,握住顾景行的手紧了一下,轻声说:“你要小心。”
顾景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用力反握她的手:“你也一样。”
“今天这事完了,请你吃饭。”岳青莲大方地许诺说。
“我迫不及待。”顾景行感觉到她的手指从自己掌心缓缓滑出,举步走向集合的地点,手心却仿佛还残留着她手掌的感觉。
和你并肩作战,我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