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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笔直地沿着街道朝南梁士兵的工事走去，用长矛把拦住马头的木栅挑开。他没有遇到任何攻击。连一根箭，一记挥砍都没有。南梁士兵从临街的木窗，从树后以及其他藏身的地方探出头来，默默地望着他走近。他们没有任何要攻击的意思。于是裴寂收剑。剑刃消失在粗黑坚韧的皮鞘里之后，这些南梁士兵脸上紧张的表情明显放松。许多人垂下了刀剑，有的甚至坐下来休息。
“城门楼上的法台倒掉之后，台上的女道士去哪儿了？”
裴寂随意截住一个南梁士兵，用梁朝通用语向他询问。他来到中原已经好几年，吐字还算清晰，但对方脸上仍是一片茫然。裴寂很有耐心地慢慢重复了几遍，渐渐不耐烦。
“栾真人吗？”年轻的南梁士兵犹豫着向他确认。裴寂突然发现对方发音跟他很不一样。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方言？他想起栾华曾经说过，中原之地很大，各地都有方言。
“没错，就是她。她去哪儿了？我要正确的消息。不管是被抓、被杀，不用忌讳，只管告诉我。当然，我想听到你说她平安无事，但我更不希望你骗我。”
“呃……我看到一群士兵保护她去了北边……或许是界身巷吧。沿这条街往北，到十字街头往东，过潘楼街，南边就是。”
听起来很近，但很快裴寂就认识到，士兵的话实在很不靠谱。他一路往北，遇到了一个十字街头，按照年轻南梁士兵的指引，似乎这里就该往东了。但不远的前方却又有另外一个略偏的十字路，看起来比眼下这个更大更气派。而且眼前这条往东的路又在不远处分道扬镳，一往南，一往北。
街上人荒马乱，乱哄哄地跑。一些身穿黑制服，脚踏青布靴的卫兵按着刀，声嘶力竭地吆喝，但无人理睬。几个卫兵拔刀在手，警惕地望着裴寂。裴寂索性策马对他们走去，望着其中一个看起来明白点的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女道士从这边过去？”
卫兵愣了几秒，揉揉脸，大喊一声：“北虏进城啦！”一刀砍来，要削裴寂的腿肚子。他实在太紧张了，看见大黑马鞍后的黑旗，就以为裴寂是乌里温人。
裴寂的巨剑比刀更快。卫兵头顶中剑，裹在铁盔里的脑袋成了一锅粥。他直挺挺地倒下，头盔掉在街沿的青石上，发出空洞的咚一声响。剩下几个卫兵互相看了看，把刀一扔，拔腿就跑。裴寂追上最慢的一个，用匕首抵住他下巴。
“有没有看到一个女道士从这边过去？”他再度重复自己的问题。
“看看看看见……看见过过过……”
“去哪儿了？”
“唐唐唐……唐家古董铺子……”
“带我去。”
“我我我、我带、带带带带路、路路路……”卫兵的牙齿喀哒喀哒地互相撞击，一半为寒冷一半为恐惧，“不、不要杀杀杀我……”
卫兵的腿软得像面条，走不动路也骑不得马。裴寂不得已，只能把他横架在马鞍上。有人带路，唐家古董铺子其实并不难找。很快一座古色古香的店铺就出现在街边，门上有金漆木牌，刻着“唐记集古斋”五个大字。在汴京呆久了，看惯了那些雕饰精美的木房子，他原以为不会有什么更让他惊讶了。但他可以发誓，这是他所见过最华丽的店铺。它洋溢着艺术的光彩，纵然残破，也带着一种凄美的毁灭感。
是的，很残破。画着精美图案的门窗被粗暴地推倒。洁白的窗纸上原本绘有花鸟和梳漂亮发髻的女子，栩栩如生，而今却印满杂沓的黑泥靴痕。两个一人高的青瓷大花瓶大约是太重了难以搬走，被抢掠者拦腰砸碎，只剩膝盖那么高的瓶底。
“艺术的毁灭者……”
裴寂惋惜地叹口气，下马，把软瘫的卫兵扔在路边，一个人走进大门。一个长袍脏污的中年人叉脚坐在门旁冰凉的青石地板上，脸色灰败如死尸。看见裴寂进来，他吐了一口血，含混模糊地低声说：“军爷，这里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了……”
抢掠者想必都是些粗人。他们连嵌在木门上的铜饰都要尽可能地撬下来，却把裴寂看来美丽惊人的绘画和瓷器当垃圾一样撕烂砸碎。几个身穿布衣的死人零落趴着，领口处的纹案与中年人的长袍上类似。此外还有几具南梁士兵的尸体，都是脖子被人割开，死得十分利落。裴寂内外看了一遍，还能说话的，似乎只剩地上这个奄奄一息的中年人。
裴寂蹲下来，按了按中年人的脉搏。这人流血太多，脉搏微弱，似乎随时都可能断气。“认识她吗？”他将一张卷好的画轴在中年人面前展开，“听说她逃到这里来了，你一定见过。”
中年人艰难地抬起眼皮看看：“脏污破碎，本店不收……或折铜钱五十文……”他瞳孔无神，缓缓放大，说的是什么恐怕自己也未必明白。裴寂苦笑，在中年人的颌后耳根一捏。按照他对人体结构的精确了解，刺激这里可以暂时令人清醒。果然，中年人瞳孔一收，定睛把裴寂看了两眼，忽然露出惊恐的神色。
“城破了？”他不安地把手在地上撑了两下，似乎想尽力离裴寂远些，“胡……胡兵大爷，饶小的一命吧。这里刚被乱兵洗劫，实在没有金银了……”
裴寂摘下头盔，露出漆黑头发：“我不是胡兵。你认识这张画上的人吗？听说她逃到这边来避难了。”
“不知道……”中年人的意识似乎又缓缓地沉入昏迷，“柜台上都是小唐姑娘在管事……小唐姑娘最聪明的，我知道她……啊，小唐姑娘！”他忽然又清醒过来，一把抓住裴寂的手，“小唐姑娘被乱兵劫往龙津桥去了。乱兵……你，救救她！”他冰冷的五指紧扣着裴寂的手，用力重复，“救救小唐姑娘！”
PS:抱歉今天有点卡文，不太满意，删删改改，二更放到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