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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痛痛快快地晕过去了。
临着晕过去前,他就一个想法:以后少作画,多写几个本子才是正途。
他晕得痛快了,可其他人却是忙坏了。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将他抬进了屋,那沈九娘也直哆嗦,掐着唐寅的手抖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才是定下神来,转身望向简宁,两眼睛绿幽幽的,跟个狼似的。
简宁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咽了咽口水道:“婶婶不必担心,唐叔没事的,只是一时高兴罢了。”
“我知道。”
沈九娘见唐寅眼皮子微动,知他欲醒来了,便是不再管他,起身裣衽给简宁行了一礼,道:“妾身欲拜您为师,执弟子礼,还望师父怜惜,将我收入门下。”
简宁张了张嘴,愣了好半晌,忽然笑了,“我当什么事?哪用得着行这么大礼,我教您就是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拜师就算了,不然辈分就乱了。婶婶莫说了,咱们都是红尘里的苦命人,本该相互扶持的,若是不嫌弃,我们就认个干亲罢。”
沈九娘的眼睛一下就红了,“这些年见多了站在高枝儿上说风凉话或锦上添花的人儿……”
说到这里却是说不下去,她侧过头,肩膀微微耸.动,过了一会儿便是听到哭泣声传来。
囡囡在张妈怀里挣扎着,不知是不是母女心有灵犀,竟也哭了起来。
这一哭,九娘再也忍不住,泪水如决堤般狂涌,醒来的唐寅见了,也不问缘由,夫妻二人抱头痛哭了起来。
其他几人看着纷纷抹泪,都是命运多舛的人,哪个没见过世态炎凉?几分相惜之感回荡心肠,少不得又得勾起几番愁绪思量。
简宁眼睛微红,颤着声音道:“都过去了,唐叔,婶婶莫哭了,囡囡将来得靠你们,都仔细眼睛。”
“嗳,嗳。”
唐寅拉着衣袖轻拭着眼泪,又拉住妻子的手,道:“九娘,这些年辛苦你了,走,我们上街去,我给你买首饰去。”
“夫君,不碍的,不羡金钗宝珠饰云鬓,唯愿逐月华流照君。”
“娘子!”
泪眼汪汪对泪眼汪汪,一群看戏的单身狗猝不及防就被塞了一口狗粮,当下悲伤全无,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过小厮手里的账本,将这月的收入查看了一番,简宁道:“之前桂花飘香,我又做了不少清洁之物,还劳烦你带给你家主人。”
顿了顿又道:“李娘熬得葡萄膏极好,你也带一罐子回去给你家主人补补身子。”
“嗳,多谢先生。”
简宁拿出一点碎银子道;“下雪路滑,劳烦小哥。”
小厮笑嘻嘻地接过,他不是第一次来送钱了,每次简家娘子都会给些赏钱。开始还不好意思,可这一来二回的都熟了,便也不客气,躬身行了个礼,便是退去。
简宁翻看着账本,心里暗暗惊心,怎得这波热潮还未退去?
一般新书上市,热闹了几天也就该散了,挺多再版个几回已是了不起。可看画皮,销量不但没降反是升了,就是新书三笑传这等写给女儿家看的书也是卖得极为好,甚至比陆判都畅销……
果是古今书迷都逃不开套路的算计呐!
简宁抿了抿嘴,提着小厮送来的食盒上了楼。进门,将门窗关好后,打开食盒,一阵金光闪耀,平日淡然的脸上多了一丝华彩,发稿费的时刻总是令人心情愉悦,淡雅之容总会在此时多上一丝人间烟火气息。
每月的稿费已非常多,故而再用银子结算已不方便。为了不引人注目,胡彦书早已改成金子结算。
彼时境外白银还未大量涌入大明,金银兑换比例保持在1:4,本月稿费有快八百两了,核算成金子也快近两百两。这多银子摆在一个五层食盒里,一层层打开时,某姑娘只觉自己那颗凡俗之心都快燃烧起来了。
钱非万能,可却是万万不能少的。待长生殿编排完了,若是胡彦书能放下心中芥蒂,就一起投资,从创作,出版,IP开发一起包了,再培养上几个作者,抱上几个大|腿,自己也就能得个安慰了。
某姑娘的眉眼弯弯,显是陷入美好前程的想象力不可自拔了。轻轻哼起小曲,将钱收到她特意打造的包铁皮的箱子里,锁上,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箱子推回了床底下。
完了又看了一眼,想想之前找的牙人,嘴角又弯了弯。今年她在城外买了已有六十亩地了,而明年过来,应该还能再找上些合适的,等到下一个夏收时,她就能吃上自家耕户种的米了。
当然,租金她还是按照规矩来,收了个现在普遍的良心价,三成。之前给王扁头那价,一来是感谢扁头曾经的照顾,二来也是为了恶心钱婆子。如今一下有了这么多地,再收两成租定成人眼中钉,简宁还没这么白痴,去当那出头的椽子。
日子便这样不知不觉过着,当三笑传全部完本时,已是年底。
这些日子过得惬意,码字,绘画,弹琴,编昆曲,单调的生活因多了两个志同道合的天涯人变得诗情画意起来。
只是有聚便有散,眼看年脚将近,这诗情画意般的日子也被年忙打破,而唐寅夫妇也该回老家了。
车轮滚滚,铃声叮当,望着远去的唐寅夫妇,简宁的眉宇间多了一丝愁绪。
“先生,回去吧,唐先生以后还会再来的。”
张妈在旁劝着,“也就冬日结冰水路不便,不然苏州到常州便利得很。”
“是啊。”
李娘接话,“即使走陆路也快,先生不必难过。”
简宁点点头,又望了一眼,垂下眼,长长的睫毛笼出一片阴影,看着颇为阴郁。
家人只道她是为分别难过,可却不知她却是为唐寅担心。
这个风|流才子似乎在小说里找到了自己第二次政治生命,在一炮走红后,已将自己的规劝忘到了脑后,开始写科举文了。
这让简宁有些担心,生怕他写了什么激进的话,到时又吃了瓜落?
自己是不是做了件错事?没和自己相遇的唐寅固然过得悲惨,可除了宁王那次,基本无性命之忧;而此刻,命运的轮盘似转动了起来,唐寅若持续激进下去,还能平安到老么?
带着这样的心思简宁回了家。第二日,王扁头便是带着新媳妇过来给简宁送糍粑,还拉着媳妇就要给自己磕头。
简宁哪里会受他这礼?忙将他那媳妇拉起,笑着道:“都是老邻居,行这大礼作甚?”
王扁头挠挠头,道:“若不是您心慈,我这会儿还讨不上媳妇呢!”
他说着便是脸红了,有些羞涩地道:“明年,明年生了大胖子带来给您磕头。”
“有了?”
简宁愣了下,看向扁头媳妇的肚子,望了好一会儿,刚要说话,便听张娘道:“好你个扁头!我家先生一个未嫁的姑娘,你生孩子的事怎还来说?”
“我,我,我,不是……”
王扁头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道:“就,就觉着这事得告诉三娘,这都是她带给我们的福气。”
扁头媳妇红脸,痴痴地笑,羞涩地躲扁头身后去,在他腰间拧了一把,道:“我就说你孟浪了,还不信。”
“噗”,简宁笑出声来,“张妈,这是喜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顿了顿又道:“去包五钱银子,算是我给小官人的见面礼了。”
“这可使不得!”
王扁头忙摇头,“您租子只收两成,我和胖丫成亲时您又送了彩礼,上月我又租了您新买的地,受您这多恩惠,我哪能再要您钱?”
他说着便是急了,搓着手道:“家里做了糍粑,我今个儿来就是给您送糍粑的,你可别误会,三娘,我不是来打秋风的。”
看这汉子着急的模样几人都不厚道的笑了,简宁道:“我正好见王家村也有人要典地,我便正好买来了,都非整地,零零碎碎的,你还愿意种,我哪里能亏了您?今年年初要不是您接济了我十斤粮,我跟哥哥就饿死了,哪里有现在的日子?”
简宁说着便是喝了口茶,道:“那香皂也是极好的,王家的,你带两块回去净面洗手……嗯,就是两成租子的事你们可不能往外说,娘家人也不行,知道了么?”
扁头与他媳妇心里一凛,连连道:“这关系着肚皮的事儿我们那里敢说?只是……”
“嗯?”
扁头媳妇推了推扁头,道:“你倒是说呀!”
见扁头又犹疑,胖丫便是跺脚,道:“先生,那钱婆子前些日子听墙角,我们,我们那事怕是……”
简宁拎着茶盖的手一顿,望向二人,“她又起幺蛾子了?”
“暂时没动静,可我觉着……”
大概是觉着简宁是讲道理的人,胖丫也就大了胆子道:“我觉着她那人就是看不得人好的。您说,这大冷天的,她家里不待,跑我家墙角下是为了什么?村里都知道我家扁头租了您的地儿,她在您这儿吃了大亏,我觉着她就是在算计什么,没准就是风来了呢。”
“什么风来了?”
王扁头呵斥,“你个睁眼瞎,大字不识一个,还在先生跟前卖弄?那叫风雨来了。”
简宁揉眉,轻轻摇头,哭笑不得,“扁头哥,你支支吾吾的不敢言就是因为这个?觉着我会因为这个怪罪你?”
扁头低下头,“这要传出去会让您难做的。”
“呵……”
简宁冷笑,“您与我有一饭之恩,我如今发达了,少收一成租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咱们舒舒服服的过年,我倒不信了,一个乡野的腌臜婆子还能把天捅破了不成?”
张妈等人目瞪口呆,以往素来觉着他们的先生是个冷冷清清,轻易不会动怒的人。可这会儿才发现,先生也会怒,而且怒起来还挺可怕,这气势堪比大家族的老太君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