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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说话?”
兀自说了半晌的正德忽然发现简宁紧抿着嘴,心里一紧,有些着急地道:“那天你说的话我想过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道:“父皇也只有母后一人,我也可以的。不过……”
他有些心虚地瞄了简宁一眼,“我,我虽然不喜欢那几人,可皇家只有被废除的皇后与妃子,若,若是将她们无辜废除,朝臣也不会答应。且一旦被废除,回去她们也就没活路了……”
“陛下将我想成什么人了?”
简宁摇头,“只是我不想进宫。”
“我们住豹房好了。”
“陛下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简宁起身福身道:“民女不想为天子妻。”
张妈等人的汗一下就下来了,不知自家姑娘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天子的恩宠也是能拒绝的么?
“这,这是为什么?”
正德张大嘴巴,“我,我不都说了……”
“民女不想嫁人,更不想为君王妻。”
“是朕不够好?”
“陛下乃天下共主自然是极好的。”
“呵……”
正德冷起了脸。多日的迁就,多少次的求而不得,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
“你这话听着一点诚意也没有。”
他忽然一把捏住简宁的下巴,“简云舒,你是在戏耍朕么?既对朕无情,那日为何又?”
“陛下为人君,陛下要做什么民女自然反抗不得。民女如今也只是告知陛下心意,若陛下执意如此,那民女也只得奉召。”
正德的心被这冷硬的话深深刺痛了。他沉着脸,道:“都出去。”
张妈二哥等人犹豫,却是被赵基拉了过去,赵基打着眼色,小声道:“先生不会有事,先出去。”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门被关上,视线变得暗沉。
“简云舒,你到底什么意思?”
正德忍着怒气,“你要我怎么做你才满意?”
简宁垂下眼,眼睫轻颤着。其实她心里也很痛苦,她不知何时对这个白痴就在意起来了。当他说出那句“无人时我就是你的厚照”时,她就被深深地打动了。
可那日见到了她的妃子,她才乍然清醒,就算无人时,朱厚照也只会是天子。自己要跟他在一起了,自己要怎么面对他那些女人?现代教育的思维始终左右她,她必须承认,在感情上,她不是一个果断的人。
所以,她痛苦,她只能斩断自己这份念想,免得自己日后变得面目可憎。
“陛下能喜爱我多久?”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落寞,“一年?两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陛下纵然喜爱民女一时又能喜爱民女一世否?民女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更怕自己的贪婪让自己日后变得面目可憎……”
“够了!”
满盘的糕点连同盘子被砸到地上,溅起一片狼藉,纤弱的身体被朱厚照提了起来,朱厚照的眼睛红红的,面色可怖,“你说来道去的就是嫌弃朕这个天子是不是?你觉得朕没用,配不上你?还是觉得朕就是个胡作非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小人?!君子一诺尚要遵守,难道朕这个天子的承诺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么?!”
他松开手,简宁跌落在地,男子俊朗的脸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显出一丝冷漠。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简宁,淡淡道:“简云舒,朕虽小可却不是不懂人事之人。既然你不要,朕也不勉强,你以后爱怎么就怎么。”
说罢便是抬脚,推门离去。
简宁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清冷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水汽。
患得患失,这就是爱情的滋味么?
“姑娘,你这是何苦?”
张妈等人进来,将简宁扶起,“妾身看得出来,您对陛下也是有情的,您为什么要?”
二哥很难理解自己妹妹的行为。他智商虽不高,可却也觉得天子对自家妹妹好得不行,妹妹为什么就不想嫁人呢?胡公子她不要,天子也不要,她到底要什么?
喜儿神色复杂地望着简宁,其实她有些理解简宁。就像自己忽然嫁给了二哥,哪怕二哥性如稚童,可却也是自己不敢想的事。毕竟,那时的简宁已是常州名士,家有资产,她的哥哥就算不娶个名门贵女,起码也是小家碧玉。
身份的差距会让人心生恐惧,就像自己一样。虽说女人应贤惠,可又有谁心里愿意将夫君与人分享?小门小户有个妻子已是不错,可一旦有了钱,夫君也就不是自己一人的了。
也得亏简宁有过规矩,简家不许纳妾,不然自己真不知要怎么惶恐。自己嫁到简家就如此,何况对方是天家?
简宁坐回到了椅子上,低低道:“终究是门不当户不对,今日陛下一时欣喜,来日又当如何自处?嫁于天家,连自杀都要牵累家人,死的自由都没有……”
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婊。前面自己都是在利用正德,而不管他以后如何,可起码到现在为止他是真心的……
颇为疲惫的起身,道:“收拾收拾,我们回家乡去吧。”
“啊?”
张妈等人大惊失色,“回老家?”
“陛下说我爱怎么就怎么,我们自由了,可以回家了。”
“那报社怎么办?”
赵基急道:“若我们就这般走了,以刘瑾的性子定不会放过我们。”
简宁呆愣了下,忽然苦笑,“倒是忘了这茬了。”
她的目光透过院落,似望到了门口的古树,今日终究还是未让正德看到这真相。
刘瑾不倒,她便只能依附这个男人么?可她刚刚已把这个男人的骄傲打落,想来也是不会再来了吧?
有些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闺房,在床上倒下,闭目回忆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满身满心的疲惫占据着她的思维,在伤心失落之余,她忽生出几分对这世道的愤慨。
就算没有刘瑾,这世道就好了么?她这样无所依傍的人就算有了钱也只能令人宰割,法制不健全的年代就是如此……
思绪任意飘荡着,忽然“砰”的一声,门被砸开。光线从外面射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是张妈等人的惊呼。
简宁坐了起来,望着去而复返的朱厚照有些呆愣。
“你这女人!”
朱厚照咬着牙,身上带着一股令简宁感到惊惧的气息。
又是“砰”的一声,门又被他砸上,“谁进来,杀无赦!”
“你,你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做什么?”
正德冷笑,大步上前,一把揪住简宁,“越想越恼火,你明明是喜欢我的,我感觉得出来,可为什么那日进了宫你就变了?我以为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可现在看看,分明是你这女人胆子小!”
他将人揪了起来,随即又抱住,“简云舒,你既没那胆子,我就借你几个胆子。”
说罢他一低头,将她所有的惊诧融入自己的心意中。
她挣扎了起来,可却被他的强势打落。
“你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么?!”
他的声音在耳边如雷炸开,“若是无情,你为何又会沉迷这缱倦?!”
简宁红着脸,喘着气,“陛下龙章凤姿,我动情又有何奇怪?”
“那你为何?!”
“我怕!”
她忽然提高声音,“我怕陛下一时新鲜,我怕恩爱不能长久,我怕来日生不如死,承诺才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经不住时间世情的拷打,最终如云消散,我怕……”
声音再次被吞没,男子霸道的气息将她吞没。不容拒绝,不容抵抗,身上的龙涎香萦绕鼻尖,炙热的体温传达着他的坚定,仿似要将这一吻透出自己所有的决心般,几将她融化。
“你可以不怕的。”
他垂眼望着她,“未来之事我不晓如何,我只知,我!朱厚照是个男人,是这天下共主,君无戏言,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空气好似凝结了一样,短暂的沉默后,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要么信我,要么就被刘瑾整死。”
“你?”
她惊讶抬头。
“这天下有什么事是我看不明白的。”
他松开她,“你是无从选择,只能依附我。刘瑾为难你,概因他也无所依从,只能依附朕。我给他权利,是我想给他,若是哪天我不想给他了,便收回来了。只是……”
他望着她,目光又炽热了起来,“你与刘瑾不同。刘瑾尚有权欲,可你没有,你只想自保。开始,朕也乐得享受被你依附的感觉,可渐渐就发现你这人的与众不同。简云舒,你心气很高,高得就好像连朕这天子在你眼里也不算什么。京中多贵女,不乏有才学者,可能将朱厚照当人看的却只有简云舒一人。”
他手指抚摸她脸颊,“非天子,非圣人,你把我当人看,就是一个普通人,你可知这样的相处对我来说有多难得?我知你怕什么,呵呵,这害怕难道仅仅因为只是我是天子?你嫁天下任何男人都得害怕,如果是这样,你只能不嫁人。”
她垂下眼,低低道:“陛下说的不错……”
“为什么要害怕?”
他忽然打手将她抱起,直接横在腿上,坐了下来,“人生苦短,哪里有那么多害怕?你可以不信我,难道还不信自己?以你的聪明,难道对自己这点信心都没有吗?!”
对自己这点信心都没有嘛?!
一言好似响雷炸响,穿透简宁的心底,她这才发现那些隐蔽在心底最深处的自卑。
无父无母的自卑,被遗弃的恐惧……
原来这些自己不曾注意的东西早就深深的铭刻在了自己灵魂深处。自己所谓的骄傲不过是对自己虚弱的掩藏罢了……
一丝苦笑如烟飘过唇,“我这样的人如何自傲得起来?”
“人若自重便无人可轻视。”
他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灼,“明日我就学个普通男儿来讨好你如何?”
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口气也略带轻浮,可她却从他眼中看到了坚定,心软成了一汪水,不自觉地撇嘴,“那把大袖衫拿回去,我怕压着我。”
他哈哈一笑,豪情顿生,“早晚有一日让你心甘情愿穿上,先留在你这儿!”
说罢又是在她脸颊轻轻一啄,“刚听赵基说,你受了委屈?门口那古树是被人做了手脚?”
“赵基多言了。”
“又跟朕来这套。”
他捏住她鼻子,“简云舒,其实好多时候我也是在演戏,你信么?”
她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歪着脑袋道:“胡作非为也算?那些又能让你得到什么?”
脑袋上被他轻拍了下,“取笑我?”
一声叹息从他胸膛发出,“之前的话半真半假,我的确是拿那些大臣无法才拿宦官对付他们。我知道好多人的确是忠直的,可有时忠直的人未必能办好事。只是朕的脑袋瓜似乎不如你好使,你到了我身边给了我很多启发,现在我慢慢知道怎么对付他们了。”
“那刘瑾怎么办?”
正德沉默了。
“陛下重情,其实是好事。刘瑾也有他的用处,就像商鞅变法,只是处理得当,刘瑾或许不用死。”
正德惊讶,“他如此压迫你,你居然不想他死?”
“他若威胁不到我,死活又与我何干?”
“其实刘瑾对我是忠心的……”
一个人长达十几二十年的陪伴,这份感情不是说能抹杀就能抹杀的,正德若是好杀之君,恐怕自己也不敢对他胆大妄为。
简宁听他这般说也是点点头,“陛下重情,只是一味纵然反而会害了刘公公性命。”
正德若有所思,点点头,“你说得不错。”
过了一会儿又道:“古树一事朕会斥责他。”
“呵呵,你晚点再找他算账好了。”
“嗯?”
正德一脸迷糊,“什么意思?”
“报纸上那篇捕风捉影的文章我还没反击,我头上这扫把星的名头好没除去呢,哪能便宜他?!”
正德呆愣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道:“你这心眼子果然比针尖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