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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简家住了一晚,第二天简宁早早起身去了简父简母以及两个姐姐的坟前,扫墓祭奠化纸钱,用着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轻祷告着。
“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许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待有机会,便让人寻了风水宝地将你们重新迁入京城安葬吧,这样一家人也能在一起……”
“爹……”
二哥红着眼,搀扶着喜儿,“爹,三娘说你要当爷爷了,我要有儿子了,儿子想你……”
祭奠的场面总是伤感的,特别简父是一个慈父。
简宁鼻子有些酸楚,即使她并未与简父相处过。可她却在三娘的记忆里时时刻刻感受着父爱,日子久了,竟觉这就是自己的父亲,望着二哥难过的样子,只觉心里酸楚。
轻轻拍了拍二哥的肩膀,道:“莫哭了,都是要当爹的人了,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顿了顿又道:“如今我们过得安好,父亲与母亲想来有知也会安慰的。”
“是。”
二哥抽着鼻子,“可我想到咱们现在有许多好吃的,可爹娘和大娘,二娘都吃不到了,这心里就难过。”
这话险些让在场的人都红了眼,谁没个父母亲人的?尚在世的也会联想,不在世的那更是感同身受,不由泪水涟涟。
简宁微微叹气,将心底的惆怅压下,低低道:“所以我们多给他们弄些吃的,在天上也不会饿肚子。”
二哥用力点头,将手里的酒都倒入土中,嘴里还碎碎念着,“爹爹平日也爱小酌几口,就是以前家里吃的少,他舍不得吃,老喝点醋代替……”
人活四十会有遗憾,可人活百岁就能圆满么?子欲孝而亲不在,故去那人对于生者来说,无论是四十还是百岁,感受到的都是撕心裂肺,满腔的不舍与遗憾。
吃饭时会想到父母爱吃的菜,做事时会想到曾在父母那儿学到的东西……林林种种,就算是二哥这样智力有损之都能记得诸多细节,何况三娘?
身子微微颤着,这一刻,简宁也分不清这到底是三娘的情绪,还是她自己的?
前世她父母缘薄,今世她在三娘的记忆里体会到了人情百味,也体会到了父母慈爱,这一刻,她竟生出几许恍惚来:她的人生总算也完整了……
千头万绪在袅袅烟气中漂浮,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难怪前世有人说,只有体会了人生百态才能写出动人的篇章。她的文到底还是匠作气太重了,少了人间烟火气,总不得其味。一丝明悟在心里升起,再坐到书案前时,她忽然对史学也有了新的看法。
那些历史上的名字其实都曾是活生生的人,只有理解了他们的感情,才能看清字面后真实的历史人物。
困顿多日的思路忽然通了,她唰唰唰地写着,竟是一个晚上就写出了四千来字,对于话本这字数不多,可对于写史来说却是很惊人了。
窗外小雪飘零,屋内炭火融融,谁也不会知道,就在这一刻,一部深刻改变中国史学纪实的书将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里诞生。
这部书也被后世人誉为中国史上乃至世界史上第一部具有跨时代意义的科普史书,是一部真正开启民智,撇去春秋笔法的史书。
开篇便是从造父封赵开始,简略几句介绍了秦的先祖姓氏由来,随即便是百年时间一笔掠过,直接便是写到犬戎攻镐京,西周灭亡,秦襄公为周平王护路,因封诸侯。
文笔平淡朴实,在叙述完一件事后,总会有几个提问,然后附上自己的观点,其中也免不了要夹带些私货,比如对人权,人性的拷问。
史书能使人明智,她写这本书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更多的却也是想开启民智,传播一种思想。
腐朽的东西终将要被打破。明朝,中国最后一个汉人王朝,看似古板的表面下却不似清朝那样固步自封,且国民素质也要强上许多,在这里改变,或许是改变近代悲剧的转折点。
在老宅住了两日,简宁便是写了两日书,待回去那天,坐在车上时,简宁看见钱婆子躲在一棵树后,一脸惊恐地张望着。
微微一笑,低低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福大,回去吧。”
“是,大姑娘。”
转眼便是到了年三十。简宁让福大将家里做的包子,团子以及米面肉装了一车送到了军营。这些人晚点还要护送她回去,一些恩惠是少不了的。
福大刚走,后脚便来了人。原是正德写了信,寄了礼物过来。得亏驿站运营已上了正规,不然这大过年的,东西送过来非得折腾死。
“哎哟,贵人,简贵主儿……”
当地的镇守太监笑得面若桃花,“贵主儿,奴婢给您道喜啦!您瞧,陛下让我等给您送过年的年礼来啦!”
简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公公貌似热情过头了?
这公公其实之前也见过,就是刘瑾胁迫她入京时,此人就跟在那位小公公身后。只是在这地方上称王称霸的镇守太监,见了刘瑾的人也得夹着尾巴做人,所以也没说过什么话。
这回逮着机会了,眼看眼前的女子如此得圣宠,岂能不巴结,岂能不热情?
“公公客气了,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简宁招呼人坐下,还让人上了杯热茶。
镇守太监黄吕笑得谄媚,见简宁如此客气,只觉浑身骨头都轻了几分,“奴婢贱名黄吕,您叫我小吕子就行。”
小驴子?
简宁眼前莫名浮现出了小燕子的脸,心里不由乐了下。
“大年三十还劳烦公公来此,真是过意不去。”
简宁挥挥手,张妈将一个小钱袋子递上。黄吕喜得直搓手,“哎呀,哎呀,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奴婢多谢贵主儿赏。”
将钱收起,话就更多了几分,“贵主儿,您看,这些东西都是陛下从库房里拨的,都是上好的东西啊。您瞧这南红贵妃玛瑙镯,这整个紫禁城里也就一对啊!
还有这,还有这,这是可是宋皇宫里的东西,这只撇口梅瓶整个宫里就一件呐!您看这瓶,釉色纯正,釉厚温润,开片自然,有玉之光泽。这瓶口口薄,胎薄而重,这就是放宋代那也是万里挑一的珍品啊!
还有这,还有这,这只釉里红玉壶春瓶,那可是好不容易才烧出来的,你看这白底红釉的,真是好看呀!陛下老人家说了,贵主儿是个爱清雅的人,那些俗的东西入不了您眼,也就这两瓶子堪堪能看,让人送来留着给您插花玩。”
黄吕的眼睛都在冒着光,实在是这一件件的东西那都是稀世珍宝啊!陛下对这女子竟是宠爱如此,可遇见的是,这位进宫后那就要宠冠六宫啦!自己多攀下,没准以后还能回京城去呢。
“还有这个,和田碧玉竹节提梁壶,陛下说您爱喝花茶,拿这个用正合适。还有这,这可是宣德年间御制的掐丝珐琅双鹤香炉,您看看,这多清雅啊,真配贵主儿啊。还有这,这是永乐年御制红阎摩敌刺绣唐卡,还有这个,这是宣德年的掐丝珐琅莲纹圆盒……哎哟,好东西真是太多了,贵人,陛下可真疼您呐。还让人送了不少京城的特产来,我让那群小崽子都给您搬进来了……”
王麻子与喜儿娘的眼睛已经直了。今个儿简宁让他们一起过来吃年夜饭,两家人人口少,凑一起也热闹。所以一早就来这儿吃早饭,顺便也帮着做点事。
哪里晓得事还没做呢,却是瞧见了这样一幕。眼前的东西他们已想象不出值多少钱了,连天家的仆人都说这是无价之宝,那得是多看重三娘?
王麻子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这一刻他忽然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一阵后怕,随即又庆幸起来。自己是喜儿的爹,喜儿肚子里可是简家的种,那自己以后也是皇亲国戚了?
这认知让王麻子不由直起了腰杆子,尽管他满脸的麻子,腰也佝偻了,可却不妨碍他这一刻的风光,只觉自己那干枯的身躯里又涌现出了年轻时那会儿的力量来,好似前途已没什么可阻挡他,他就要当贵妃的亲家了!
不过下一刻他所有的力量就被简宁的一句咕哝给抽走了。
“这贵重的东西护送得多少钱?真败家。”
我滴个娘唉!
三娘,你可真敢说啊?!
王麻子差点就趴地上了,小心翼翼地望着黄吕。黄吕也傻眼了,这,这是在骂天子?
他的脸白了,不知该怎么接话。正踌躇着,却听那女子又道:“陛下的信呢?”
“在,在这儿。”
他傻傻将信递上,脑里还盘旋着败家子那句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简宁将信拆开,从上到下一看,脸就有点发红了。
这个白痴,真肉麻!再一想,他怎么这么会说情话?难道……骨子里是个风流种?
黄吕想哭,这主儿怎么脸色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姑娘唉,您可别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