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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蠡走出王宫之时,已是月上中天之时,为了节俭开支,就连王宫之中,入夜后点灯的地方也不多,远不如吴宫中璀璨辉煌的灯火。也正因为如此,衬托得夜幕越发深邃悠远,而夜空中的星星也格外明亮。
他抬头望去,看到南方天际两颗大星一明一暗,却都不及北方的一颗大星。那颗星出奇的亮,将周围的星星都衬得黯淡无光,若非今夜正值月末,那星光几与月光相冲。
范蠡自幼兴趣广泛,涉猎甚广,也曾习《易经》和《巫咸经》,研究过文王八卦和观星之术,虽算不得专精,但也能看得出方位吉凶,此刻看着那星光闪烁,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观天知人事,人心自顺天。越兴吴灭,本是天命,可这北方异星,却光耀四野,到底是何征兆?越王……只怕已忍不了太久,或许很快,便可接夷光回家,可青青……”他思虑良久,忽然想起越王一再回避自己提及青青之事,心中的不安越发明显,“大王为何要我娶青青?大王明明知道我与夷光之事,为何还要我另娶?真的只是为了回绝秦国公子求娶么?”
他越想越是心惊,一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涌上心头,让他不禁手足冰凉,心中发寒。
当初夷光入宫受训之际,越王就曾赞她当世无双,也曾问过她,可否愿留在越宫,夷光当日为了他的雄心壮志,为了越国的百姓,忍辱负重,自愿前往吴国侍奉夫差。他也只能将那份情深藏心底,竭尽全力辅佐越王,但求早日富国强兵,反攻吴国,方能将她迎回。
可如今,眼看着吴国盛极转衰,越国渐渐复兴,越王却将青青许配与他,若是此事成真,他又如何面对等了他那么多年的夷光?
如今越王将迎战吴国武士的重担交托给他,逼着他去面对青青,若此战失利,越国又将陷入困境,莫说反攻复仇,只怕连养兵自足都难以为继。可吴国此次来使气势汹汹,显然势在必得,以越国寻常剑士迎战,必败无疑。
他左思右想,不知不觉,已走回自家所在的长街,刚走到范府门口,便听到范平欣喜若狂的声音叫道:“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范蠡不由一怔,他去宫中经常被越王留下,晚归亦是常事,平日范平都在府中等候,不知今日为何会守在门房处,还如此大惊小怪地叫个不停。
不过下一刻,他就知道了原因。
范平的声音还未落,一道浅绿色的身影便从里面蹿了出来,如一只轻盈的小鹿,三两下就跳到了他的面前,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怒气冲冲地望着他,毫不客气地斥道:“范蠡!你为何骗我?”
范蠡苦笑一声,冲她微微一拱手,道:“姑娘息怒,请恕少伯愚钝,不知姑娘何出此言?”
青青抬手指着他,气得恨不得一指头戳瞎他那双深邃的眼,明知道这人诡计多端,偏偏每次都说不过他,甚至本来等了一晚上憋了一肚子的火,看到他如此“诚挚”的眼神时,却还是发不出火来,只能恨恨地说道:“你说帮我召回师兄,可为何不告诉我,大王要将我指婚给你?”
范蠡轻轻叹了口气,朝着里面一伸手,“此事说来话长,不知姑娘可否进去听我慢慢说来?”
青青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轻哼道:“进就进,我倒要听听,你还能说什么!”
青青一进门,范蠡冲范平使了个眼色,范平立刻让人关闭大门,又安排了几个护卫在门口守着,自己则跟着进去替两人端茶倒水,压根没让越王送来的侍女进内堂侍奉,确保方圆数丈内无人偷听,这才回了范蠡,退守在门外。
“吴国派来使者,要与我国剑士比武,若我国八场全败,便会加征粮草民夫……”范蠡一进门,并未解释越王指婚之事,却直接先说了自己眼下最大的问题。
青青一怔,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你想让我与他们比武?”
范蠡摇摇头,说道:“来人乃是吴宫禁卫,只怕认得出你。不知姑娘可有办法,助我国剑士取胜?”
青青嗤笑一声,道:“你可知我学剑几年?”看到范蠡摇头,她便冷笑道:“师父曾说我有习武的天赋,亦要学剑七年,方有所成。你派来的那些剑士,学剑不足半月,就想与人比武,谈何容易!范蠡,你少跟我说别的,今日你不说清楚指婚之事,就休想我再教他们一招半式!”
范蠡无奈地说道:“此事还望姑娘见谅,实非少伯所愿。大王也是担心秦国公子强求姑娘,方才做主指婚,也是为了姑娘……”
“那你答应了?”青青打断了他的话,一双眼中寒光如电,似冰剑般直刺向他,连素来清脆的声音都变得无比冷冽,“莫非范大人忘了,你曾答应过另一个人的话。”
范蠡被她刺得心中一痛,闭了闭眼,下定决心,方才睁开双目,直视着她说道:“我本欲请大王收回成命,以免姑娘为难,不想大王困于国事,无暇分心,故此延至今日未决。姑娘既知少伯心意,还请姑娘放心,少伯绝不会趁人之危,强求姑娘下嫁。”
青青听他说得诚恳,眼神亦是无比坚定,知道这事不过是越王一厢情愿,总算松了口气,悻悻地说道:“你让大王放心,离锋公子不会用强,今日我已见过他,将此事说开,无须大王费心。至于与吴国来使比武之事……”她略一沉吟,忽然想起一人来,微微一皱眉,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都是什么人?”
范蠡有些汗颜地答道:“我也是今晚进宫方知道吴国来使,如今大王将他们安置在常青宫,具体情况容我派人查明再转告姑娘。只是这时间紧迫,三日之内,若无人能胜,只怕越国百姓又将遭受一场劫难。”
青青的阿爹便是在当年吴国征集民夫和铸剑师时被迫离开越国,一去不返,正如欧钺所言,越国被征召入吴的民夫,这些年来,莫说十不余一,就算百人之中,能存活至今的,也屈指可数。
她深受其苦,如今再听到吴国加贡征夫之事,自然心生愤慨,当即便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先去杀了那些吴国人,一了百了!”
“万万不可!”范蠡急忙说道:“就算两国交兵都不斩来使,更何况,若是吴国使者暴亡于越国,吴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怕非但不免加征之事,还会招来灭国之祸。”
青青被他说得一噎,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我明着出战你怕人认出我来,暗着杀了他们你又怕惹来吴王报复,既然不用我出手,那又何必找我?”
范蠡苦笑道:“请恕少伯冒昧,不知姑娘可否在三日内,从我越国剑士中,挑选出足以应战之人?”
青青皱起眉来,回想了一下这几日来交过手的越国剑士,寻常剑士和士兵,在她手下连三招都过不了,就算是石藏未曾受伤之时,也不过十招之合,越王当初被俘,身边侍卫高手全军尽没,如今的越军本就是新丁,而吴越之战中能活下来的老兵几乎都带伤残,也绝非吴国武士之敌。
思来想去,偌大的越国,还真是挑不出八个能够应战之人。
她想得头疼,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急忙问道:“方才你说,吴国来的武士,是吴宫禁卫?”
范蠡点点头,说道:“正是。姑娘曾在吴宫中挟持太子,杀出重围,只怕禁卫中人,无人不识。若是被吴国知道姑娘来历,定然会向大王要人……”
青青也知道自己已在吴国通缉令上名列前茅,只怕仅次于孙奕之,若非范蠡重金收买了伯禧等人,断了吴国的消息,只怕吴王早就派人来找越王要人,以越王如今的态度,根本不可能违抗吴国。只是她越想这些吴国武士来得时间,就越觉得其中另有古怪,当即便说道:“既然如此,我先想办法试试他们的深浅,再议对策。”
范蠡别无他法,也只得点头答应,青青又叮嘱了他一番,让他尽快去找越王说清楚指婚之事,以绝后患。范蠡再三保证之后,青青方才离开范府。
刚走出范府所在的巷子,一转头,她便看到了前方亮灯的一处酒楼上,酒旗招展,在灯笼的映照下,依稀可见“如意楼”三字。青青不由一怔,下午离锋临别之际,曾经说过,她若有事,可至如意楼传信与他。却没想到,这如意楼与范府仅有一巷之隔。
他当时所言,她并未放在心上,可如今想来,似乎他早已笃定,她定然会遇到棘手之事。
她看了眼如意楼上高悬的灯笼,诸暨城中难得一见这等奢华的酒楼客栈,想不到竟是秦国所属,只怕就连越王也知晓此中关系,却为了交好强秦,方才默许他们的存在。
只是他们在此处设点,如此高楼,在三楼以上,便可俯瞰方圆数里,先前她在范府中的一举一动,只怕早已落入他们的眼中。
就是不知,此时此刻,离锋是不是还在里面。
青青冷笑一声,径直走进灯火通明的酒楼大堂,果然看到里面仅有一人一桌,却摆满酒菜,似乎早就在等着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