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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潇不似苏诩那般出身大家,熟识礼数,乡野之中,病急投医,什么样的情况都见过,自是没当回事,当即便让孙奕之将青青抱去里间放下,可他都将人放在榻上,青青兀自紧紧地扯着他胸前的衣襟不肯撒手,那两人便彻底无语了。
“别怕,青青,让苏大夫和林馆主给你看看,头就不会痛了。”孙奕之一头的汗,又不忍推开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哄着安抚她。
青青摇摇头,一边头痛得整张小脸都快皱成了一团,一边还抓着他不放,“不走……”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孙奕之无奈地蹲在一旁,给林潇让出地方来诊治,还得哄着她别乱动,“青青听话,乖乖的,很快就不疼了。”
林潇看得哭笑不得,可把了下脉之后,神色一整,眉心都快拧成了个疙瘩。
苏诩本没当回事儿,这离魂症固然难治,可就算治不好,也不一定危及性命,他是军医出身,一场大战下来见过的死人成千上万,在他眼里,只要能活着,缺胳膊断腿都是运气,何况她什么都没少,只是少了点记忆,哪怕连武功剑术统统都忘了,对一个女子而言,或许还是福非祸,所以打心底来说,就没将这病当成大事。
在他眼里,医治那鬼面人的一身烧伤和断手,都比给青青看个头痛脑热来得重要。
若非孙奕之在此一力坚持,他早就将这个女人丢出门外去了。
可林潇的神色,却让他起了好奇心,伸出手来,难得从他手中接过,“怎么回事?我看看。”他的手指方一搭到青青的腕脉上,就微微一颤,感觉到那古怪的脉息,强劲霸道,却又紊乱纠结,立刻明白师兄为何发愁,当机立断地说道:“你带她走吧,去鲁国,立刻走!”
“为何?”孙奕之一听便紧张起来,握住了青青的另一只手,不安地看了她一眼,原本是他坚持要带她去找扁鹊,可当初他们并不支持,这会儿一反常态,倒让他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林潇看了苏诩一眼,委婉地说道:“她人虽患了离魂之症不记得许多人和事,可学过的功夫,却还在身上。如今她不记得如何控制内力,稍一动手,便容易内息错乱。你也是习武之人,自然比我们更明白其中风险。”
苏诩也点点头,说道:“先前我们只想着这病症无碍性命,反倒忘了她并非常人……奕之,你自己也要小心。若她控制不住自己,只怕会伤人伤己,若能尽早找到神医,那是最好不过,如若不然,你也要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废了她的内功……”
“不行!”孙奕之打断了他的话,看了眼青青,摇摇头,“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多谢二位!”
他是习武之人,也是从会走路之时,便开始扎马步,懂事开始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自是知道这功夫来之不易,青青的天赋再高,这一身内力也是经历无数磨砺方才练就,若是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轻易地废去,那若是等她清醒过来,还不知会如何痛苦。以她的性子,废了她,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只是他同样明白这样做的风险,青青此时的情况,就如同个两三岁的孩子手执百斤大锤,她的力量越大,失去了控制力,伤人伤己的可能就越大。就如同今日,她被那鬼面人稍加刺激,牵动内息,差点弄得自己走火入魔内伤。若是一旦控制不住,这些原本属于她自己的力量,就会成为她最大的敌人。
事已至此,正如苏诩所说,他必须立刻带她去鲁国,尽快找到扁鹊,否则多耽搁一天,都会多一天的危险。
林潇虽是有些不赞成,但也不再反对,只是交代小药童去准备了些药,他亲自配好药包装好,交给孙奕之。这些药虽不能治好青青的离魂症,却有安神定心之效,作为辅助治疗,也有些用处。
孙奕之谢过两人,收拾好自己和青青的行李,思忖一番,将韩薇的骨灰亦用个瓦罐装好放入行囊之中。他虽不知青青何时能痊愈,却也知道,她们母女本是打算此间事了便回晋国一趟,不料却遭此大难,一死一伤,他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完成她们的心愿。
苏诩见他装了半马车的东西,却大多是青青的日常之物,知他心意已定,也不便再多劝解,只是将自己昔日游历诸国时曾经结识的齐鲁两国之人一一交代给他,他原本就是为学医而游历天下,认识的也大多是当地的名医,以扁鹊的身份本事,所过之处,这些人必然更容易收到消息。
孙奕之方谢过他,就见司时久匆匆而来,他本让司时久去查访那日赵家失火之事,却没想到他回来之后,先提起的却是韩赵两家。
那日出手的果然是齐国之人,只是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打动了越王,联合越王算计了韩霄子一行人,趁着他们被灌醉之际,前去赵家掳人。等韩霄子酒醒之后,赵家几乎烧成了白地,现场只留下了三具焦炭般的尸体,根本无法分辨出男女。
苏诩为人谨慎,当日救人之时,便安排司时久另找了两具尸体放入火场,又加了把火,将赵家烧得干干净净,就算他们没扫尾干净之处,到最后也被烧得干干净净。
那些齐国人找不到莫倾和聂冉,只当他们与青青同归于尽,但见尸体数目不对,这几日一直盯着韩霄子,认定青青若是活着,难免会找他们一起寻人报仇,却不料青青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哪里还记得这些认识不过几日的亲人。
韩霄子原本以为这回不单是父女重逢,重归于好,还能修复韩赵两家关系,为韩家添一臂助,却不料风云突变,韩薇突发急病,又遭此劫难,他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心痛之余,让人草草收拾了那三具无法辨认的尸骸,便打算打道回府。
他这一走,齐国人自然紧随其后,一露行踪,便被司时久逮到。
司时久原本是孙家隐于市井中的死士,自有一番手段,那齐国间客也并非宁死不屈的死士,甚至曝出越王来想求得一条生路,他一听到越王与此事有关,便匆匆赶来回报。
孙奕之稍加思索,便明白勾践此举之意。
青青已经摆明了不可能再为他所用,而他眼下与齐国联盟,共抗吴国,自然不可能再与晋国继续虚与委蛇下去。别人不知,孙奕之却很清楚当年勾践夫妇在吴国时的遭遇。勾践能忍辱至今,并不代表已然忘却过去。青青拒绝入宫之时,自称为赵家人,却不知勾践对赵家人的恨意之深,不下于夫差。
对勾践而言,既不能用,又是仇家之后,自然不必再留。
只是青青对越国有功,又曾指点过无数越国将士,他若亲自安排,免不了会走漏风声,故而才会借燕齐间客之手。
想清此节,孙奕之更知越国不可久留,让司时久去换了份文书,从先前的吴国商人摇身一变成鲁国商人,带着青青和司时久,乔装打扮了一番之后,便赶着辆马车准备离开诸暨。
吴王虽听信西施与伯禧,以为越王忠心顺服,可孙武和伍子胥从未信过勾践,先前就曾在越国安插密间,只是两人去的猝不及防,这些人无人接管,只能继续潜藏下去,孙奕之被吴王追捕,唯恐累及昔日亲友,又担心青青的安危,一能动弹就跟着吴使赴越,通过一番手段,已接掌了昔日孙伍两人留下的密间,办这些通关文书自是不再话下。
只是马车到了城门口,看到一行越兵匆匆回城,孙奕之还是拉下了马车里的布帘,不想让人看到车中的青青。
青青坐在马车上一刻也不得闲,原本就觉得憋闷,一见他将唯一的窗口都挡的严严实实,更是撅起嘴来,不满地说道:“我不要坐马车,马车好闷,我要出去,我要去找小羊!”
“城里没有小羊,”孙奕之头疼不已,耐着性子说道:“等我们出城以后,大哥一定给你找回你的小羊儿。”
“马车好闷,青青不要坐马车!”青青执拗地朝外挤去,孙奕之正苦口婆心地劝阻着她,忽然车外传来一声厉喝,充作车夫的司时久急呼一声,猛然勒马停下,两人猝不及防,齐齐摔倒。
范蠡刚让人拦下马车,掀开车帘,便看到里面两人抱着滚做一团,不禁皱起了眉头,让人查验三人身份。
司时久弄来的文书上,孙奕之化名子易,携妻行商,有鲁、齐、吴、越四国通关文印。范蠡并未看出破绽,只是觉得这鲁国商贩光天化日之下于车中做出这等失礼之事,颇为碍眼,正挥手让人放行之际,忽然听那商贩怀中女子咕哝了一声“好痛!”,声音既脆又清,只是轻轻一声,便如霹雳般直落在他耳中。
他定定地望向那商贩怀中的女子,虽穿着一身宽大的素袍,梳着发髻,面色蜡黄,容貌平凡之极,可那一双眼黑白分明,清澈透亮,分明就是传闻中那已葬身火海的赵家青青!
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终于知道,自己这两天一直守在城门处,做这些根本不该他过问的巡查盘问之事,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