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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奕之听说过赵戬,当初他铸出血滢剑后,一剑斩断铸剑台,随即便以血封印此剑,生生将一柄绝世神兵变成了一根烧火棍,气得夫差七窍生烟,再加上他意图行刺之事,终于不顾孙武等人的劝谏,将他投入剑庐。
或许那个结果,正是赵戬想要的,然而谁也没想到,他就算死了,还留下了一个叫赵青青的女儿,让那柄在剑冢中尘封了若干年的血滢剑重见天日,还将吴国上下搅得天翻地覆。
世人只当他是个不知名的铸剑师,一个祭剑炉灰,根本无人去追究他的死因,他的来历。
一个乡野村夫,一个寻常工匠,每年每月甚至每天,不知在哪个角落里,都有这样的人无声无息地死去,无人在意,也无人追寻。
直到青青为了他差点掀翻了吴国,直到血滢剑再度出世,一剑光寒,便斩断了齐国上将首级,引得诸国剑客纷纷来求,这才揭出了他的身世。这个不起眼的越国铁匠,不知名的铸剑师,竟是出自晋国赵氏,乃是如今声震诸国的晋国上卿赵鞅之子。
名门世家之后,竟沦落至此。
哪怕他在被夫差抓住后,说出自己的身世,也不至于如斯惨死……
孙奕之的神色一凝,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阿爷显然认得赵戬,甚至还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在见到青青和血滢剑后,才会有那么奇怪的态度,甚至将藏有他亲手所书的兵书和鱼肠剑的残刀都托付给她,显然存有托孤之心。
既然如此,为何当时阿爷未能救下赵戬?阴阳子的预言,是真有天数,还是巧合?
而如今他们在这里看到的颛顼之像,竟与赵戬相似,又意味着什么?
他越想越是头疼,心中思绪万千,却全然乱成一团,找不出丝毫头绪。
青青看着那尊玉石雕像,脑中亦是一片迷茫,她知道这不可能是阿爹,却也不明白,为何这传说中的颛顼大帝,竟与阿爹如此相似。
她已经有七八年不曾见过阿爹,最后的记忆中,阿爹的笑容温暖亲切,从未有过如此威严尊贵的模样,明明一样的五官面容,却截然不同的神情气度,让她也无法分辨,到底是自己记忆中的印象出了差错,还是真的有如此巧合。
鲁盘结结巴巴地问道:“青……青青,你……你说的是真的?”
青青有些迷茫地点点头,说道:“是很像,可又不像……阿爹不会这样看人,可他明明又很像阿爹……”她也说不清,越想越是迷糊,连记忆中一直微笑着带她上山砍柴牧羊的阿爹,面容似乎也忽然变成了眼前的石像,她不禁一个激灵,立刻摇摇头,“不像不像,阿爹会笑会哄人,才不会像他这样吓人。这不是我阿爹!”
尽管她如此否认,孙奕之和鲁盘还是听出来,这石像与赵戬的容貌相似,神态气质却截然不同,两人明白归明白,心中仍是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鲁盘看她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敬佩之色,小心地说道:“颛顼大帝功绩昭著,名传千古,其后人在商汤灭亡之后,便隐于世间,或许你阿爹便是他的后人,故而才有此巧合。我先前以为你能触发玄宫机关,连盲蛇都对你避之不及,是因为你运气好,看来还是因为有先祖血脉庇佑,我们方能进入此地啊!”
“阿盘说的有理。”
孙奕之也跟着点头认可,不说别的,那九龙鼎他先前看了无数遍,也碰过没过,压根没就触动任何机关,更不用说卫国王宫在此数百年间,昭阳殿前都安安稳稳的,可青青一来就地陷泉涌,露出龙图玄宫,随便看一眼,便从鼎文中有所体悟,随手一掰,就掰下了九龙鼎上的一条龙……先前只当她是好运,如今看来,好运的是他们才对,带着颛顼大帝的血裔来此,难怪连雷电都劈不死他们。
“若非有你,这玄宫只怕再过百年,也未必会现于人前。青青,无论如何,大帝乃是先辈圣人,当得起你一拜。”
说着,他先行上前几步,在颛顼像前跪了下去,认认真真地叩拜了一番,说道:“大帝在上,后辈孙奕之今日多有搅扰,还望大帝见谅。后辈曾师从阴阳子,师父传自玄宫门下,深憾不能承继先辈之能,济世于民。后辈不肖,冒犯大帝之所,只求能承继先辈意志,精研玄宫绝学,日后能将此传承后世,方显先辈之能,望大帝英灵在上,能成全后辈。”
青青起初还没当回事,后来越听越是汗颜,不禁瞠目结舌。他还真是能说,当着先圣遗像说得这般好听,难道还真当这石像有灵,会慷慨赠与玄宫秘藏,还给他们一条出路?
就算这石像与阿爹再相像,她都没打过这个主意,想不到孙奕之脸皮之厚,居然还能说出这番话来。
孙奕之不但说得铿锵有力,说完还重重地在地上三叩九拜,行足了大礼。
鲁盘不似青青那般了解孙奕之,听得满腔热血沸腾,也跟着跪在他身边,朝着石像重重地叩首行礼,他能进入玄宫,是因为从小到大的执念,想成为公输家最为骄傲的神匠,想要造出世上最精妙的机关,而他真正的心愿,从看到玄宫的机关开始,才开始变得鲜明而炽烈起来。
他不求那些上古神人们移山填海的大神通,只求能学会真正的机关术,在这个早已没有了神迹的世间,用他的双手创造出新的神话。
青青看着这两人如此虔诚认真的叩拜,终于走到孙奕之的另一边,跪了下来。正如孙奕之所说,无论这颛顼大帝是不是真的与她祖上有关,无论他曾经有过多少丰功伟绩,单凭这张与阿爹酷似的面容,也受得起她的一拜。
孙奕之看着她跪在自己身边时,唇角情不自禁地上翘,忽然又忍不住瞪了鲁盘一眼,若是没有他,此刻就他和青青二人,上拜天地,下拜祖先,他的心愿便已完成了一半,可惜啊可惜,此刻身边偏偏有个如此煞风景的木头,还拜得比他更认真更虔诚。
青青素来不做则以,但凡下决心要做的事,便会极为认真,这三叩九拜之礼,她还是第一次行全,额头触地之时,也是砰然有声,不带任何敷衍。
她行礼之时目不斜视,只看着面前的颛顼石像,一次次拜下叩首,抬起头时,不知是自己太过用力砰的头晕眼花,还是其他原因,石像上那张原本肃然庄严的面容,竟慢慢温和下来,抿紧的唇角似乎也跟着抬起来,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熟悉得让她心神一晃,脱口而出地叫了一声,“阿爹!”
泪水忽然就无法抑制地落了下来,怎么忍也无法控制住。
无论她有多么精妙的剑法,有多么大的本事,再高的武功,再多的奇遇,都无法让时光倒流,无法让逝去的人重生。阿爹和阿娘,终究还是离开了她。
她平时再坚强再厉害,想起爹娘的时候,仍然是那个渴望一家人平静安宁的孩子。
一时间,泪水如断开的珠链,滚落一地。
“呀!——”
鲁盘还在念念有词地叩拜,额头已是青肿一片,有些地方甚至沁出血珠来,他却全然不顾,虔诚得连孙奕之都不得不服,正想劝他起身,却见他忽然惊呼一声,伸手按住三人身前的地面,眼中迸射出热切的光芒来。
孙奕之心中一动,并不阻拦。
鲁盘却顾不得解释,在前面的一块地砖上敲了又敲,然后又抬起头望向青青,急切地说道:“使劲哭,多哭一会儿,再掉些眼泪在这里……”
青青原本还沉浸在怀念的伤痛中,忽然听得他这么急切的要求,哽了一下,眼泪硬生生地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又被她憋了回去,愤然地瞪着鲁盘说道:“你说什么?!”
鲁盘一对上她那危险的眼神,便知不好,赶紧解释道:“这地砖下面是空的,应该藏有东西。只是先前孙小将军和我叩拜的时候,都没这种声音,只有你一掉眼泪,下面似乎就空了……你再哭一会儿试试,说不定就能找到个宝物了!”
青青没想到他并非幸灾乐祸,而是打得这个主意,先是有些啼笑皆非,继而却发起愁来,这一笑,莫说是再多些眼泪,就连原本眼眶里打转的那些,似乎都被笑了回去,愣是一滴都无法落下。
这下鲁盘不但着急,还开始发愁起来。
孙奕之皱了皱眉,不满地说道:“你既然都看出下面是空的了,自己想办法打开便是,何必非要她哭呢?”青青又不是那些柔弱怯懦的女子,动不动就伤风落泪,她的泪水,比什么机关都要珍贵。这个蠢货死脑筋,他又怎么舍得。
鲁盘闻言,也忍不住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自嘲地啐道:“说的没错,我还真是犯傻了。这泪水顶多是个引子,解开此地封印,只要这里能打开,我就一定可以打开!”
一句话,属于他的自信和傲气,瞬间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龙痕锁都能打开的人,又岂会被一个小小的地匣机关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