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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王这几日都在寝宫之中,完全不理政务,以往每日还去见南子这个名义上的祖母请安问好,略尽孝道,可如今心情低落,壮志全消,什么礼道孝义统统抛诸脑后,只知道醉生梦死,与宫女美人整日厮混,根本不去考虑外面的局势变化。
前两批进入玄宫的人,活着出来的屈指可数,其余的人,再有心,也要考虑一下那些秘藏值不值得用自己的性命去搏,若是连命都没了,就算里面的宝物有多玄妙珍奇,也无法享用,毕竟,长生不老青春永驻的灵丹妙药,也得有个先活着的前提。
大多数来求见卫王的世家,都被卫王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推去了孔俚那边,孔俚和子路这几日忙于接待各国来使,几乎连吃饭都快顾不上,苦口婆心地劝了几日毫无进展后,禀过卫王,便干脆开放了昭阳宫门前的玄宫入口,给诸国来使和那些世家弟子约好时间,分批进入。
在子路看来,这些人为那传说中的宝藏红了眼,自己非要进去送死,他又何必拦着?
只不过,但凡要进去的,得先在他那里签署一张“生死状”,这是看到公输家后来的惨况后吸取的教训。想进去寻宝的可以,但要在王宫禁卫处先行缴纳贡品,然后保证生死自负,各安天命,能找到秘藏是运气,找不到丢了性命是天意,总之无论生死富贵,都与卫国无关。
孔俚极为赞成子路的建议,两人对玄宫之事都不看好,莫说谁也不知道玄宫秘藏到底是什么,就算真有什么宝物,时隔千年,那些毒虫盲蛇在下面都已经孵化泛滥成灾,什么宝物只怕都已被这些东西给吞噬糟蹋殆尽,哪里等得到他们下去捡便宜。
既然那些人不肯死心,与其阻拦得罪,倒不如放行顺便收点彩头,也算是弥补一下卫国这些天来的损失。
至于那些人下去了,还能不能回来,反正有他们亲笔签名的生死状,子路权当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大多数人写的一笔烂字,甚至还有些游侠剑客,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子路干脆让人准备好竹简,统一写好内容,只留下最后签名的地方,会写自己的名字的就签名,不会的,就用朱砂按个手印,如此方便快捷,节省了不少时间,倒是让孔俚大为赞赏,后来又推行到别处政务不提。
孔丘的辞行文书,由孙奕之亲自送入宫中交给了卫王辄。别人见不到卫王,他却是一路通行,毫无阻滞。
他虽然只当了三日的卫宫统领将军,可先前在卫王宫中大清洗奸细之事,已经让宫中从内侍到禁卫都对他敬畏有加,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位辣手无情的将军,不知什么时候就掉了脑袋。
对于卫王来说,能尽快送走这几位,真是求之不得。这几年他礼待孔丘,也不是不想振奋一番,图求发展国力,可孔丘认为他得位不正,名不正言不顺,坚辞不受,宁可隐于南山书院授徒,也不愿出仕为官。养着这样一位圣人,轻不得重不得,早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孙奕之来请辞,卫王辄立刻打起精神接待,还让孔俚备下厚礼相送,也算是善始善终,成全了自己的贤名。
可没想到,孙奕之前脚告辞,季孙丰后脚便赶来卫王宫,委婉地提出要留在鲁国,卫王起初有些不解,后来听他提及玄宫之事,方才明白,这位还没死心,当即挥挥手,将他也打发去孔俚处。
子路当初曾在季孙氏封地为宰,与季孙丰也有些交情,如今一见,这位故人不光是肚子大了不少,这心也大了,自觉连齐国这等千乘之国都败在季孙氏手下,这区区玄宫之地,哪里还去不得。子路苦口婆心地劝诫了一番,季孙丰却压根听不进去,只管他要了生死状文书,约好时间,便兴冲冲地回去安排人手。
孙奕之忙着替孔丘办理通关文书,收拾东西,赵无忧闲着无事,便前去找青青上街。
卫国乃是诸国之中风气最为开放之地,商业亦是最为繁华,其地处平原,物产丰富,又有水运便利,加上一直处于中立地位,加上这原本就是殷商后裔之地,虽然兵力不足,但在诸国不成文的约定中,已将此地看成南北往来交易之所,哪怕周围的齐晋鲁三国连年征战不休,卫国仍是一派繁华安逸景象,反倒成了一处难得的商业中心。
青青来帝丘这几日,除了跟鲁盘设计龙痕锁钥匙时上了趟街,其他时候根本没机会出门。她虽性子耿直干练如男子一般,但骨子里还是少不了女子的本性,赵无忧相请,她正犹豫之间,孙奕之却难得支持她出去,他虽然没时间陪她,但又不希望她被困在蘧府闲着无事,赵无忧虽心思颇重,毕竟也是她的亲人,有他相伴,倒也放心。
只是没想到,青青和赵无忧刚出蘧府,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在门口苦苦哀求,门房一脸尴尬之色,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路人,既狠不下心赶走这少女,又无法答应她的要求,蘧府上下皆有君子之风,便是门人仆侍,亦不会随意欺辱老弱妇孺,因此束手束脚的,完全拿她毫无办法。
青青见那少女哭的可怜,刚上前几步,想要问问是怎么回事,便听那少女哭诉道:“我明明听人说阿盘哥是跟你们府上的贵客来的,我从曲阜一路找到这里,不论阿盘哥是死是活,只求见你府上贵客一面!求你了!求求你了!”
那少女扯着门房的裤脚,已然哭倒在地上,连连磕头,磕得额上红肿一片,原本就娇小瘦弱的身子,再加上泪水涟涟的双眼,越发显得伶仃凄楚,让人望而生怜。
“这女子也真是可怜,听说是一路要饭来寻她夫君,可没想到她夫君跟着蘧府的客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连个交代都没有!”
“啧啧,这两日城里来的人多,死的人更多,我听说王宫里有个万人坑,不知填了多少人进去呢!”
“蘧大人素来以君子著称,怎地今日连门房都欺负弱女子了?”
“小娘子,你若找不到夫君,不如跟我走吧!”围观的人群中,有看热闹的,瞧着那少女生得清秀可怜,这会儿虽哭得狼狈,却别有种动人风姿,便出言轻佻,想要伸手去拉那少女。
“不要——”那少女惊恐地躲避着,翻身一滚,正好朝着青青这般滚过去,那轻佻浪子见她如此狼狈,越发来了兴致,追上两步,朝她扑了过去。
“跑什么啊!小娘子跟了哥哥我,包你快活……啊!——”
那人刚要扑到那少女身上,却忽然整个人凌空飞了起来,倒飞出去十几尺,重重地摔落在地上,骇得周围的看客们都跟着惊呼一声,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向那个将他一脚踢飞的女子。
在旁人的眼中,青青比地上那少女也大不了多少,只是那清瘦娇小的身子却背着一把足有七尺长的重剑,就算是再没眼色的人,也知道这位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尤其是看着她不过随意一脚,就将一个足有她两个重的成年男子踢飞那么远,趴在地上连起都起步了,众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了几步,生怕自己遭了池鱼之殃。
青青踢飞了那人,低头看着已经滚到自己脚下的少女,皱了皱眉,问道:“你要找的人,跟你什么关系?叫什么名字?”
“多谢姑娘相救!”少女抬起头来,仰望着她,哽咽着说道:“我是来找我阿盘哥的。他是公输家的弟子,先前被人陷害发配的边城服役,我背着爹娘去边城找他,听人说他来了帝丘。求姑娘行行好,帮我找找他,哪怕只能见他一面,我死也甘心……”
“你要找的,是公输盘?”青青目光如电,直刺向她的双眼,“他是你什么人?你为何要找他?”
那少女脸上一红,露出几分倔强之色,毫不畏惧地说道:“我跟阿盘哥自幼定亲,我娘说他被逐出公输家,想要与他退亲,可我不愿!我就算死,也要跟阿盘哥死在一起!”
她原本长得柔弱可怜,可说这话的时候,清瘦的脊背挺得笔直笔直,犹若一杆青竹,就算狂风暴雨,也无法摧折她的意志。
“居然是个私奔的小娘子,还真是胆大啊!”
“如此淫奔不孝,真当丢去河里淹死!”
“人家原本订过亲,怎么算是私奔?小娘子不肯背信弃义,贫贱不移,才是真正大义之人!”
青青见她在众人的议论中兀自笔直地跪在自己面前,面色煞白,眼神却无比坚定,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轻叹道:“起来吧,跟我走,我知道阿盘在哪里。”
“真的?”那少女惊喜地叫了一声,眼中光彩绽放,伸出手去,却又不敢真的拉住青青的手,硬撑着想要站起身来,却刚起了一半,身形一晃,便朝地上栽倒下去。她饿了整整两天,又一夜未眠,在这里又哭又拜了大半个时辰,若非全凭着心中那口气,身子早已支持不住,这会儿终于有了阿盘的消息,一松劲儿,终于再也撑不下去,彻底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