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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忧还是第一次看到青青露出如此狡狯的笑容,立刻知道公输耒太过心急,露了底,说到底,眼下所有人都想要找到鲁盘,公输家反倒成了最没有成算的一个。
果然,青青微微一笑,说道:“他已经回鲁国了,你要见,就回鲁国吧!说不得,还会在你们老家遇到呢!”孙奕之离开之前,私下里特地叮嘱过她,若是有人追问鲁盘下落,实在顶不住时,便说他已回乡,正好他护送孔丘一行人回曲阜,随行人员不少,旁人就算有什么疑问,想从他那边下手,自有他去应付。
这一手果然打得公输耒猝不及防,满心的期待,一下子落空,仿佛濒死的溺水之人,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却发现压根承不起自己的重量,整张脸顿时耷拉下去,泄气地拱拱手,说道:“既是如此,在下这就回去找他,多谢!”
他费了半天口舌,差点连自己的一只手都搭上,却得到这么个结果,偏偏又惹不起这个煞神,只能悻悻地离开。
等他走了以后,赵无忧忍不住问道:“公输盘真的回鲁国了?”
青青瞥了他一眼,轻哼道:“他现在叫鲁盘,跟公输家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
赵无忧轻叹一声,说道:“青青,这毕竟是公输家自己的家事。公输耒已经认过错,连他们家主都答应日后会大力栽培公输盘。无论如何,他更名换姓,也改不了自己的血脉之源。更何况,公输家数百年积攒下来的实力,于他也是个不小的助力,他日后若能接掌公输家,岂不比自己单打独斗强得多?”
一说到血脉之源,青青看到他眼中的闪烁的神色,不禁哂笑一声,鲁盘是被自家人逼得叛出家门,阿爹又何尝不是?赵无忧想要她回赵家,凭得就是这血脉之源,可他怎么就不想一想,当初若是赵家顾忌血脉亲情,又何至于将阿爹追杀得逃亡他乡,隐姓埋名,最后甚至被逼去服苦役,葬身在剑庐之中。
这些恩恩怨怨,又岂是一句血脉之源,便可一笔勾销?
“姑娘……”
即墨九娘见青青冷笑不语,怯生生地问道:“阿盘哥若已回乡,九娘……九娘就不在此叨扰姑娘,我还是自己回去找他……”
“就你现在这样子,能走到哪里?”青青截口打断她的话,笑眯眯地说道:“我都说了,你只管养好身子,我保证你一定能见到阿盘就是了。”
即墨九娘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一保证,说得掷地有声,却压根没加上个时间。
她本不过是疲劳过度,略感风寒,加上又饿了两日,方才昏迷了三日,醒来之后,好吃好喝的调养着,不过两三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整日被关在房中,什么事都不能做,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一日尚可坚持,连着三日下来,就有些焦急起来。
可青青除了第一天陪了她大半天,见她恢复了几分力气,可以起身自己用饭之后,就不见了踪影,连一日两餐都是个面生的侍女送来,蘧府的侍女都极为守礼,从不多言,每次来除了送饭,就是收拾清理房间,即墨九娘试探一二,都是一问三不知,仿佛根本不记得有她这么个人存在了。
青青倒也并非故意冷落她,而是这两日被子路抓差去帮忙。
子路这几日在卫王宫中忙得不可开交,都顾不上南山别院那边。孔丘急着回鲁国去研究孙奕之带回来的龟甲龙骨,将别院弟子尽数交托给他,原本他在孔丘门下也是大师兄,许多弟子的启蒙都是由他代为授课,至于骑射剑术,就连孔丘也远不及他,在孔丘门下,他如同半徒半师一般,在弟子们心目中的地位仅次于孔师。
昔日在孔门师徒游历诸国之时,一路行程都是由他亲自打理,以他足以为官做宰的本事,处理这些俗务,本是小事一桩,可这会儿诸国世家纷涌而至,卫王避而不见,孔俚身为卫国执政上卿,本就事务繁忙,这些人就交给了子路,生生将他磨得没了脾气,哪里还有空去管南山别院的孔门子弟。
这些弟子都交了一年的束脩,有些是诚心向学,可有些年少不懂事的,正是意气好斗的年纪,一旦无人约束,便容易惹是生非,以往有他管着,方才安分下来,可如今老师已走,他又无暇分身,若是他们闹出事来,定然有损孔师的清誉。
他正头疼不已,正巧青青跟着赵无忧出门之时,被他碰到,灵机一动,便让她去南山别院教习剑法,以她的剑法,足以震慑那帮弟子循规蹈矩,只要他们老实读书,莫要坏了师门声誉便可。
青青这两日被赵无忧的亲情攻势闹得心烦意乱,听他一说,立刻答应下来,马不停蹄地赶往南山别院,正巧碰上两帮学生闲极无聊打架斗殴,被她当场挑翻了十余人,这才老实下来,心悦诚服地跟着她学起剑来。
于是,青青一边看着学生们读书,一边教习他们骑射剑术,时间过得极快,哪里还记得留在蘧府中的即墨九娘是如何的度日如年。
卫鲁两国原本就毗邻而处,帝丘距离曲阜快马一日可到,只因孔丘年岁已高,经不起颠簸,乘坐的牛车行路缓慢,再加上随行的人员和行李足足有八辆牛车,都是些文弱书生,一路走走停停,足足走了四日方才抵达鲁都曲阜。
冉有和宰予等人,早已带领着一众孔门弟子在城外十里处等候,一看到他们的牛车队,都激动得泣不成声。
他们当中有些人也曾经追随孔丘周游列国,只是在路上经历了太多艰辛挫折,孔丘纵使名满天下,依然无法得到诸国君主的重用。在此乱世之际,君主们想要的,是更强大的国力兵马,想要的是战无不胜的猛将,想要扩张自己的国土城池,这一切,都需要用武力去征服,用计谋去争夺,从宋襄公的一败涂地开始,礼之一道,在战事中已然彻底被摒弃,孔丘一厢情愿地想要以礼治国,自然无法得到这些野心勃勃的君主们认可。
弟子们或碍于家中所求,或另有出路,渐渐地离开了老师,开始自己的仕途。冉有和宰予在鲁国一力支持季孙肥,在艾陵之战中竭尽全力,为得却不仅仅是自己的仕途,而是想让执政认识到,孔门之中,不单单有礼之大道,亦有兵之勇者,政之治者。
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孔丘方能回到这个将他放逐了十四载的故国,沿途之中,也有不少收到消息的平民百姓赶来迎接,昔日那些曾经在他治下习文识字的幼童,如今都已经长大,而那些当初曾经追随他的弟子,已生出了白发,听得他们的哭声,他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孙奕之当初拜入孔丘门下时,也不过是个孩童,当初与他同期的门下弟子有近百人,而如今在路旁迎候孔丘的,却有数百人,从正当年的青壮,到苍苍白发的老者,都是曾经受过孔师指点的弟子,加上那些扶老携幼的百姓,其声势之浩大,就算见惯了大场面的他,也不禁为之动容。
冉有也有三四年不曾见到孔师,一看到他的牛车过来,当即上前几步,扑倒在牛车旁,跪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哽咽着说道:“不孝弟子冉有,拜见恩师!”
孙奕之急忙将孔丘扶下牛车,让他亲手扶起师兄来。
孔丘扶起冉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比之从前壮了不少,面色黑了不少,发间亦有星点莹白,而眼神却格外犀利明锐,虽泪光盈盈,却不失坚定之色,可见其领兵作战这两年,性情意志都大有不同。
他心生感慨,轻叹道:“子有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大义所在,有徒若此,为师幸甚,何来不孝之说?快快起来,日后你我师徒还有长聚之时,不必多礼。”
冉有谢过老师,起身之后,领着身后的一众弟子一一向孔丘参拜,季孙氏亦派门下公华、公宾、公林前来迎接,代表鲁公致辞之后,便将孔丘一行人迎入鲁王宫。
季孙肥早已在宫中设宴相候,鲁王高坐主位,季孙肥与孔丘分列主宾,其下叔孙氏、孟孙氏皆有列席,冉有、宰予、樊迟、孙奕之等人次第入座。
孔丘看着如此盛大的宴席,君王将相,权臣贵族,济济一堂,其中有他昔日的政敌,也有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学生,他也曾经有过雄心壮志,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治国安邦,正礼明道,可到头来,在一次次的挫折中,他的傲气和雄心也被一点点磋磨殆尽,为了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他也曾想过委曲求全,结果走遍诸国,竟无一人肯接受他。
这次回来,他却再也没了昔日的雄心,阳虎虽去,三桓犹在,最为可笑的是,当初他因为反对三桓执政而被逐出鲁国,如今却是三桓之首的季孙肥重金赠予卫国,将他迎回曲阜。他已年近古稀,只想在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光,好生研究孙奕之带回的龟甲龙骨,再也不想插足政事,成为季孙氏与人争锋的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