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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泽原以为自己搬出孔丘来,必能让这些搬书的大兵肃然起敬,这些人既是为孔丘做事,想必对他的喜好最为看重,却不料才刚说了一句,就被司时久顶了回来,甚至还要让他回去,当即便萎了几分,赶紧躬身行礼,忙不迭地道歉,“学生不知这位姑娘身份,多有冒犯,还请包涵!”
司时久冷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道:“别想太多,我留着你,就是想看看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若是你敢乱打主意,我这就送你回家……”他将最后那个“家”字的音咬得格外重,一听就让人打哆嗦,显然这家指的并非他自己的家。
“司大哥你莫要误会,”卫泽唬了一跳,赶紧解释,“学生只是想跟随你们去拜见孔师,绝无他念。若有不到之处,请司大哥多多提点,学生改过便是。”
司时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卫泽一直恭恭敬敬地看着他离去,等看不到人影了,方才直起腰来,擦了把额上的冷汗,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是真的有种随时都会动手的感觉,让他差点腿软得站都站不住,方才发觉,人家并非对他的装模作样毫无知觉,只是如同看戏一般,在等着他出招。
不动则已,只怕一动,他就真的要回“家”了。
他才刚松了口气,一回头,却忽然发现方才他提起的那个少女正站在他身后,笑吟吟地望着他。
那少女看似与他一般年纪,算不上绝色,清秀俏丽,一双眼格外明亮,全然不似他见过的女子那般,一看到男人就低头垂目,根本不敢与人对视。她非但直视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中,还带着抹讥诮的笑意,没有丝毫的羞怯畏缩,简直比男子还要大胆。
被她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他非但没有感觉到昔日被村中女孩注目时的仰慕之情,反倒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不觉后退了几步,拱手一礼,小心翼翼地问道:“学生卫泽,见过姑娘。”
青青笑了笑,并不还礼,而是打量了下他的手,说道:“我若难养,你亦然。”
她一笑转身而去,卫泽呆了半响,忽然反应过来,这还是孔丘前些年在卫国与灵公出行时,因南子之事备受冷淡,方才说出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料很快传遍诸国,南子后来故意将他“养”于南山别院,便是因这一言之故。
卫泽自然也听过这句话,回过神来,才明白她在骂自己是小人,不由一时气结,可刚抬头想要张口,就遥遥对上一双冷冽的眼,眼中杀气凛然,让他一个激灵,立刻低下头,不敢再放肆下去,老老实实地照着司时久的安排,找了个帐篷住下,静等明日启程。
赵无忧吓退了他,方才对司时久说道:“你留下他,想干什么?”
司时久笑眯眯地说道:“想看看他们还要玩什么花样,怎么?你怕了?”
赵无忧轻哼一声,说道:“玩火者,小心自焚。”
他们都已看出,那老者和所谓的庄户农奴,一半都是军中之人,至于这个卫泽,年纪虽小,却也不是什么善茬。此地乃是卫鲁两国交界之处,哪里有什么普通的农庄。就算有庄子,也是那些世家贵族的领地,其中除了家兵农奴,还有一种人,便是他们各自蓄养的门客和死士。
赵无忧和司时久,一个是自幼被当死士训大,一个是负责孙家的暗桩,都曾经待过这种地方,那些人与他们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一眼,就已被他们看穿了身份来历。
像卫泽这般年纪,想要扮个不通世事的农家子弟,上进求学,倒也不是不像,只可惜碰上这两人,任他如何做作,在他们眼中,不过如猫戏鼠,静等他发作而已。
赵无忧的人和司时久的手下都经过严格训练,令行禁止,有条不紊地搭营生火,做饭进餐,饭后除了负责值夜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各自回营帐休息,整个营地分为里外三层,由那些木箱垒成的墙壁隔开,若从外面看,营中一片静谧,似已陷入沉睡之中,根本看不清里面到底有多少人值夜巡逻。
卫泽与另外三人同帐,直到听得那三人都睡得鼾声大起,一动不动,他方才敢睁眼掀开条缝,朝外面望去,只看了一眼,便暗暗叫苦。这营地看似简陋,小的四人一帐,大的能容十余人,一看便是行军营帐,而非寻常商旅之用,他抠了半天,才从地上掀起条寸许宽的小缝,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可他被那三人夹在当中,若想出去,只怕一起身,便会惊动他们。
他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心一横,小心翼翼地爬起身来,果然刚一坐起,身边那人便闷哼了一声,问道:“干什么?”
卫泽赶紧说道:“没事儿,我起夜去更衣……”
“更衣?呵!”那人干笑一声,一翻身,嘟哝着说道:“撒尿就撒尿,读书人真是麻烦!”
卫泽被噎得差点呕血,只能点点头,摸着黑朝外走去。
那人却起来跟着他走出营帐,边走边说道:“我领你去吧,队中有规矩,不得随处撒尿。”
卫泽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出百余步,几乎到了大野泽边,那人方才停下,说道:“到了,就这里吧!赶紧的,一会儿守夜的巡逻队过来,还得对口令,麻烦!”
一听这话,卫泽心中一动,背着他小解之际,故意放慢了动作,那人等得不耐烦,干脆也在他旁边放起水来,一边放一边哼着古怪的小调,他强忍着不适,磨磨蹭蹭地,终于等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谁在那边?口令!”一个清朗干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虽刻意压低了几分,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卫泽身边的人急忙应了一声,道:“黍离!我是丁组阿海,陪卫家小哥儿过来小解!”
“哦,丁海啊,小解还要人陪?”问话的人笑了起来,倒也不再靠近,与丁海闲聊了几句,便转身离开,朝着别处走去。
他们说话之际,卫泽一直低着头不敢做声,心中却暗暗记下了他们的对话,原来这些人以组为名,各有暗记,只需报名,便可知其所在队伍,一旦进入战斗,随时可分组结阵,各就其位,他久闻孙家兵法战阵冠绝天下,看来这练兵之术,果然名不虚传。
“好了吗?”丁海说完话,回头见卫泽还在那儿站着不动,便有些不耐地说道:“年纪轻轻撒个尿还这般磨蹭……”
话音未落,他忽然听得前面湖中水声响起,猛然转头去看,却被身后的卫泽一掌砍在后颈处,闷哼了一声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卫泽也不敢当真杀了他,只打晕了他,便朝一旁的芦苇丛走了几步,低声说道:“至少有两队人巡逻,口令是黍离,此人叫丁海,你们小心些,莫要误了大事!”
黑暗中有人应了一声,便听得水声哗哗响起,不知有多少人从湖面踏水而来,朝他这边走来。
卫泽说完就转身朝营地那边走去,才走了几步,忽然前方灯火大亮,原本昏暗的营地一下子亮如白昼,一排衣甲鲜明的武士手持刀剑,列阵以待,站在当中的,正是司时久和赵无忧。
他大吃一惊,惊诧地问道:“二位为何如此严阵以待?学生不过是去小解……”
“解你的头啊!”后面传来个粗嘎的男子声音,他一回头,便见丁海一手揉着后颈,一手指着他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下手够黑的啊!看我不打断你的狗爪!”
卫泽顿时面如死灰,木然地转头望向司时久,喃喃地说道:“原来……原来你们一直等着我……”
司时久打了个哈欠,轻笑道:“我也不想等,只可惜,你还是让我失望了。卫国的风流,果然只合清风明月,实在不是做这偷鸡摸狗之事的料啊!”
自从晋齐争霸以来,诸国之间的战事不断,虽大多时战时和,今日联姻结盟,明朝又反目成仇,争夺城池土地人口,从最初的先礼后兵,到后来的兵不厌诈,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这用间之道,也越来越盛行。
卫国虽小,却也五脏俱全,六军之中,亦有专门的间客组织,如楚之九歌,名为风流,乃是取自风行千里,流转四海之意。然自从灵公逝后,风流被南子所控,交由公子朝执掌,本欲严加训练,逐步取代早已颓废不堪的卫军,可卫国军伍之中,久未经战,根本挑不出多少可战之兵,反倒是南子喜好美色,选兵之际,先看容貌身材,而非武功,结果卫国风流,便成了诸国间客中的一个笑话。
从卫泽入营的第一刻开始,司时久便已看出,这个美少年,定然是风流中人。
果不其然,连被识破之际,还敢如此大胆地引来同伴,结果不单单自己暴露,还将一众同伙,都送到了他人手中,如此风流人物,让司时久想不笑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