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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门传承亦有数百年之久,单是“扁鹊”这个名号,至今为止,他已是第十九任。
除了医术药理之外,百草门历代扁鹊,自幼都要学习一种上古文字,他当年学的时候,还以为这等屠龙之技,亦如历代祖师一样,永无用武之地,却没想到,今日看到这些龟甲龙骨上的文字,让他终于明白了门中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来自何处。
几百年来的传承和准备,多少祖师都未曾得到的机遇,如今就放在他的面前,让他怎能不激动?
“神农药经?是什么?”青青见他几乎一头扎进甲骨堆中去,三两下就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赶紧后退了两步,问道:“这些都是给你的,你慢慢看便可,不用如此着急。”
“真的给我了?”扁鹊抬起头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两眼放光地望着她,热切地问道:“都给我?”
青青见他这会儿居然像个孩子般的神态,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你放心,这些都是你的。孙大哥说了,当今世上,只怕除你之外,再无人能用上这些东西。物得其主,也是天意!”
“多谢!这《神农药经》失传多年,也是我百草门一直在搜集之物,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竟能实现师门祖师的遗愿,让《神农药经》重现人世!”
扁鹊谢过青青,郑重其事地解释了一番自家与《神农药经》的渊源,方才收下了这些甲骨,欢喜不尽地回去清洗拓印。这些龟甲龙骨毕竟封存多年,有些风化脆裂,若不小心养护,随时都有可能开裂破碎。
正如孙奕之所言,这些甲骨文中记载的《神农药经》只是其中一部分,不过这一部分也远远多于百草门传承的残本。甲骨上的铭文本就晦涩难明,若非历代传承,根本看不懂上面的内容。孙奕之虽学过一些,但对药理一窍不通,自己看不懂,便送给扁鹊做了顺水人情不说,也可让这些先贤遗珍能够得以保全和发扬。
扁鹊得此药经,喜不自胜,对孔丘和魏芜娘的调理愈发上心,不过几日,孔丘便可下地行走自如,就连魏芜娘的症状也缓和了许多,不用再整日卧床保胎,扁鹊甚至替她诊脉确定她腹中胎儿是个男孩,让府中众人都松了口气,总算去掉了几分因孔鲤之死带来的抑郁之气。
孔丘恢复过来,也投入对那些甲骨文的译著之中。前几日都是左丘明带着子羽和曾参在整理拓印,看到他终于康复,也庆幸不已,毕竟两人都年事已高,想要在有生之年将这些东西整理出来,并非易事。只是看着这些记载着千百年前传奇大巫事迹的文字,仿佛能透过字里行间,看到那个充满了神话与传说的年代,让人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大家每日里忙于整理龟甲龙骨,拓印译著,抄写书卷,恨不得能多生出几只手来,或是一日能再多出十二个时辰,不知不觉间,孔鲤去世已有一月,魏芜娘的身体也稳定下来,赵无忧带来的人抄完了大部分孔丘的手稿,正好收到了晋国来信,便匆匆来找青青。
青青每日要处理孔府的家事,还要帮着扁鹊整理《神农药经》,也忙得团团转,一听他找来,便知他定是要催促自己去晋国认祖归宗,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出来见他。
不料赵无忧一看到她,并未提及催她回家之事,反倒问起了扁鹊,“神医可在?能否让他随我前往邯郸一行?家主突发重疾,昏迷不醒,还望神医能前去医治。”
青青一怔,如今的赵氏家主,便是她的嫡亲祖父赵鞅,也是当年亲手将她阿爹逐出赵家之人。
赵鞅年方二十便因父亲病亡而接掌赵氏,历经三代执政,终于登上晋国执政上卿之位,也使赵氏在晋国的地位空前强大。此人素来强硬不屈,以重振晋国霸主之威而一直努力,在诸国之中声名卓著,却也不免落下个功高凌主、专权擅断的名声。
青青知道,只要想将赵鞅和韩薇安葬回祖坟,就早晚要见到这个强势之极的赵氏家主,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他重病垂危之际相见。
赵无忧见她默然不语,不禁有些着急起来,急切地说道:“就算家主当年所为对不起你爹,但这些年来他也后悔过,派人沿途找过你阿爹阿娘,都没有找到。如今一有你们的消息,便让我来接你,也答应让你爹娘重归赵氏族谱。青青,无论你对他有多少不满,他始终都是你的祖父,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你我!”
“我知道!”青青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我又没说不回!”
赵无忧见她终于松口,赶紧趁热打铁,说道:“既然要回去,那事不宜迟,还是请神医同我们一起回去吧!”
青青领了他去见扁鹊,扁鹊一听是赵鞅生病,先是摇头,等听赵无忧说那是青青的嫡亲祖父,这才勉强点头,他最不喜替这些公族名门看病,这些人平日里高傲惯了,就算对着医师往往也不肯说实话,讳疾忌医不说,动则还会以权势相逼,孟孙氏便是个最明显的例子。
赵鞅的强势名声在外,若非是青青的亲人,扁鹊还真是不想走这一趟,否则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的,那些人还不得拿他来出气。
权贵人家,用得着的,就叫礼贤下士,可若是用不上的,扔得比谁都快。
人之生老病死,本是天道,他只是个医师,能医得了病,却救不得命,真要是病入膏肓者,他也无药可医。可偏偏越是有权有势之人,就越是怕死,强求之下,若是不得,便要怪罪到医师头上,故而他宁可给那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看病,也不愿入那些世家府第。
孙奕之得知之后,便去向孔丘辞行,从冉有那里要了几匹好马,带上他先前存放的东西,便跟着一同赶往邯郸。
赵无忧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些日子孔府出事,他也帮了不少忙,在孔丘面前好歹能说上话了,手下的抄书进度也很快,只是没想到赵鞅急病的消息一传来,就顾不得那些等着运书之事,请了扁鹊,便急匆匆地上路。
从鲁国到晋国,若不想经过齐国,那卫国则是必经之地,然而卫国如今已经将孙奕之和青青都恨之入骨。原本以为他们发现的玄宫能让卫国一举翻身,无论是财富还是颛顼大帝的秘藏,都能让卫国摆脱如今尴尬的羸弱形象,可偏偏一无所获不说,还坑了诸国不少人进去。
诸国各大世家都派人前来寻宝,结果宝没寻到,人手却折损了不少,反倒是最先下手的卫国也最先收手,卫王的自暴自弃,让一些人阴谋论起来,认为是他早已起出了玄宫秘藏,留下陷阱在坑害诸国高手。
卫王辄是有苦说不出,说了也没人信,只能将这口闷气,都转移到了孙赵二人头上,若非他们搞出这些事来,他还是那个安安稳稳的安乐王,哪有这么多烦恼。
晋国这十多年来,虽因六卿内乱导致国力下降,几次被齐国侵扰,卫、宋等属国也摇摆不定,但毕竟还是中原最大的诸侯国,赵无忧让青青和孙奕之扮作随从,亮出晋使的仪仗,一路疾行而去,就算卫国心存怀疑,也不敢拦下他们查问,总算是平安无事地穿城过关,直奔邯郸而去。
一入晋国,赵家的势力便随处可见,从边关换马,到一路上大小驿站都提前有人打点,吃饭睡觉都早早备好最好的饭菜和客房,还为扁鹊特地准备了一辆打造得极为奢华的马车,以免他受不了骑马赶路之苦。毕竟其他人都是习武之人,马上作战都是常事,赶路虽苦,倒也能忍,可若是累坏了神医就坏事了。
孙奕之和青青混迹在赵无忧的随从之中,倒也无人注意,他在出发之前,便已安排司时久先回吴国善后,若非西施及时醒转,他在姑苏的人手大半都要搭了进去,尽管如此,也没来得及救回孔鲤,让他心中颇为难受,此番青青祖父又出事,无论如何他也要同去一见,免得日后赵氏再对他们的婚约生疑。
赵氏在晋国的封地紧邻卫国,邯郸距离帝丘也不过三四百里,快马一日可到,就算带着扁鹊,一行人也不过用了不到五日,便从曲阜赶到了邯郸。
孙奕之昔日游历诸国时,也曾到过晋国,只是当初去的是晋都新田,对晋国的富强奢阔记忆犹新,如今到了邯郸,却别有一番感触。这邯郸城虽不如姑苏城建得那般宏伟壮阔,却多为土石所造,沉稳质朴,来往的百姓大多身材高大,气势彪悍,街市繁华之处,不下于卫国帝丘,比之他当初见过的新田,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亦曾听闻,赵鞅改革了税制,又在军中推行军功赏罚制,更铸鼎明法,废除了刑不上大夫之说,得到了众多平民和奴隶的拥护,故而在对中行氏之战中,以弱胜强,终于夺取了晋国的执政之位。故而赵氏封地之中,只要有能之人,便可凭借自己的本事上位,哪怕昔日出身奴隶,亦可以军功脱籍为民,立功升职。
如今邯郸的繁华景象,便是赵鞅变革的成果,孙奕之跟着赵无忧一路看过去,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如此强人,突发恶疾昏迷不醒,会带来怎样的震动,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