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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婉心叹了口气,看着这妹妹的眼神又软了软。她这妹妹,就是性子太好,也太软,总是柔柔弱弱的,也不曾说谁的坏话,在她口中,谁都是好的。
“云儿,你扶我去书案那坐下。”
书案在窗边,方才刘嬷嬷碾的墨还未干,候婉云轻轻的捏着小勺儿加了一勺水,细细的磨墨。
太太去世后,候婉心以嫡长女的身份管家,她病了之后,就交给姨娘张氏管。原本看着张氏是个老实本分的,可谁知这两年是越发的嚣张刻薄。候婉心叹了口气,父兄曾经说她最不善看人心,她那时还颇为不服,如今看着张氏的所做作为,倒是正被父兄说中了。婉心候提笔,在心中将府中的诸多杂事理了一遍:张氏刻薄,不可管家;姨娘姜氏心机深;姨娘孙氏不稳重;姨娘刘氏性子孤高又失宠,虽然聪明却未必有管家的心思……
将父亲的几位姨娘细细的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都没有合适的人选。哥哥尚未娶妻,更无嫂子管家。
候婉心有些犯难。
“长姐在想什么?”候婉云瞧着长姐的脸色,取了件披风为她披上,转身推开窗子,道:“外头这会空气好,这屋里太闷,通通气儿。”
候婉心的窗户,正对着琉璃屋的方向,她一抬头就看见那琉璃晶莹的瓦片,在晨光中闪闪发亮,里头种着的母亲最爱的金钱橘,结了一树的黄澄澄小团子。
看见这金钱橘,候婉心就想起那时母亲嘴馋的模样。南方运来的金钱橘,到京城早就干的失了水分,母亲这江南水乡长大的人儿,天天馋着吃家乡的水果。那时候年仅七岁的婉云,想了奇妙的法子,盖了琉璃屋,让母亲能吃上新鲜的金钱橘。母子又爱吃江南的大闸蟹黄,婉云便在琉璃屋里挖了个大池塘,请人来养了些肥美的蟹子,每日让母亲吃上最新鲜肥美的蟹黄。
看着候婉云的侧脸,候婉心感叹,这孩子,就是孝顺。即便太太不是她的生母,也孝顺的那样贴心。
其实,这安国侯府,交给云儿管家,也未尝不可吧?云儿才情出众,就是皇上和太后也称赞,大不了自己从红绣坊里拨几个有经验的管事女先生来帮衬着她,那都是母亲留下的人,忠心耿耿,定能帮云儿把家中大小事务打理的妥妥帖帖,也好过交给张氏,让云儿受委屈。过上几年待到云儿出嫁了,哥哥也该娶了嫂子回来,那时让嫂子接过家中的事务,岂不是正好!
候婉心这样想的,也就提笔这样写。候婉云在旁装作不经意的把玩个小印章,眼角的余光却一直黏在她长姐的笔尖上。
候婉心写的很慢,那细细的笔尖放佛是在候婉云的心尖尖上挠痒痒。“红袖织造坊”和管家的大权,一直是候婉云期盼多年的东西,此刻这两样唾手可得,她紧紧攥着拳头压抑住心头的狂喜,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并无异样。
候婉心写下最后一个字,又印上自己的私印,方才抬头瞧了瞧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三小姐,道:“云儿,你去将我床头的锦盒取来。”
“哎,就来!”候婉云小跑着抱来锦盒,看着候婉心从怀中摸出一把银钥匙,郑重的打开锦盒。锦盒里是一把金灿灿的钥匙,有了这把钥匙,就能调动每年“红袖织造坊”的给安国侯的分红,这才是安国侯府的经济命脉所在,而姨娘张氏管的那些,只不过是琐碎的银钱往来,真正的大头,还掌握在候婉心手里。
候婉心郑重的将钥匙取出,同信一起封在信封里,郑重其事的把信封交给她的宝贝妹妹。
候婉云呆呆的看着候婉心手中的信封,她谋算了那么多年,步步为营,侍候嫡母,讨好嫡姐,如今嫡母死了,嫡姐也快死了,而她们苦心经营的这一切,都是她的了。
候婉云接过信封,抬起头来,定定的瞅着长姐,忽然就笑了。
这一笑不似平日里那般温柔婉约,竟透着疯狂,看着有些狰狞。候婉心愣愣的看着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妹妹,唤了声:“云儿?妹妹?”
“哈哈哈哈哈!”候婉云看着满脸担心的长姐,笑的更厉害了,她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候婉心的手臂。候婉心只觉得手臂似是被针扎过了一般疼痛,接着就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站都站不稳的倒在候婉云身上。
候婉云轻蔑的哼了一声,如同拽死猪一般的将她的长姐拖拽到床上。
“云儿,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中邪了?”候婉心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哼,你这蠢蛋,这时候了还这般愚蠢。”候婉云将信封放在掌心摩挲,笑嘻嘻的盯着一脸惊恐的长姐,道:“像你们这般愚笨的人们,就该通通都死了,省的活着还浪费粮食。不过你们倒也不是没有利用的价值,起码死之前给我留下这金山银山。”
候婉心的眼神迷茫了起来,她何曾见过这样的云儿?记忆中的云儿,是那般温柔,知书达理,说话连句大声气儿都没有。如今这面目狰狞的女人,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候婉云?
“云儿,你定是在说笑吧?”候婉心吃力伸手拉住妹妹的袖子,却被无情的甩开了。
哐当一声脆响,一对金灿灿的金镶玉镯子落在候婉云玉一般的手腕上。候婉心吃惊的看着妹妹手上那对价值连城的手镯。
“唉,张氏还算懂事,每日孝敬我的好东西倒是不少,只可惜她也是个蠢的,与她周旋倒是令人心烦的很。”候婉云笑眯眯的摸着那对手镯,道:“待我得了红绣坊,才不稀罕这些个俗气的东西,我吃穿用度的,定要是全天下最好的。”
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本性一朝显露,就如同开闸的江水一般,再是关不住。候婉云瞥了一眼只剩半口气的长姐,方才她给她用了药,她将会身体麻痹,一炷香后便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最多六个时辰之后就会去见阎王。对着这将死之人,候婉云也没了顾忌,反正死人是不会泄密的。
“只可惜,生我这身体的那蠢笨女人,却是个不开窍的。那年我让她毒死你,再将我送进太太房里当嫡亲小姐养着,可她偏生不肯,还威胁我说若是再提此事,就将我告到太太面前。人不是都说母女连心么?我由那下贱的妾室养大,她能为我谋个什么好前程?那贱/人非但不为我的前程着想,竟然还想要告发自己的亲生女儿!这天底下哪有这样当娘的,忒自私了!既然母不慈,那我也就子不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那贱/人推下湖,正好她死了,一了百了。”
接着候婉云愉悦的讲述自己当年是怎么害死亲生母亲的,候婉心这才知道,原来当年胡氏并非自己掉下湖的,而是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推下水的!候婉云甚至还拿着桂花糕,笑嘻嘻的坐在湖边,亲眼看见生母力竭沉入湖底,才跑去叫人呼救!那时她才刚满五岁!
若非听她亲口说出,候婉心怎么都不相信这天底下竟有这般狠心的人!竟然为了利益,连自己的生母都要加害!
候婉云得意洋洋的看着候婉心,自己苦心谋划的计谋,虽然精彩,但是再精彩的戏,若是没有了看客,岂不是显得乏味寂寞?
现在的候婉心不光是她手下的棋子,还是她的看客,候婉心越痛苦,就证明了她越成功,这戏越精彩。
“唉,我的傻姐姐哟!”候婉云折下那朵娇艳的桃花,道:“既然你也要死了,那妹妹我也就让姐姐死的明白。你可知道你为何而死?呵呵,你不是喜欢桃花么?你可知道正是这桃花,催了你的命么?有些人,天生就对某些花粉过敏。我五岁时就发现,姐姐你对桃花的花粉过敏,可你却偏偏喜欢了桃花。我就送你一程,每日折了桃花插在你床头,桃花瓣儿做的香包挂在你身上,日积月累的,你可不就过敏的厉害,直到如今要了你的命么?唉,说了你也听不懂,你们这种生产力低下,科技又落后的古人,活该!”
“唉……”候婉云幽幽叹了口气,道:“我说了吧,有些人,就是太蠢,死也都是蠢死的。你们母女二人也怪不得别人,只怪你们太傻。”
候婉心看着候婉云的眼神,顿时如同刀子一般,狠不得从她身上剜掉几块肉!
候婉云笑眯眯的戳了戳候婉心的脸颊,说:“长姐,你莫要这般看我。与我相比,你也好不到哪去,咱们姐妹两个半斤八两,嘻嘻!”
候婉云垂下头,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金钱橘来,凑到长姐眼前,得意道:“长姐你瞧,这毒死太太的穿肠□□,不都是由长姐每日亲手捧到你亲娘的跟前的?”
候婉心听了这话,眼中的愤怒渐渐化成了惊恐,此时她已经知道眼前那看似单纯无害的少女,其实是个披着人皮的恶毒蛇蝎。
候婉云看着候婉心的表情,似是很满意她的表现,她将金钱橘剥开,取了一枚橘子瓣放进自己口中,说:“长姐,你莫怕,这金钱橘是无毒的,不信云儿吃给你看。”吃了几枚,又接着说,“今儿云儿去摘桃花的时候,看见池塘里的大闸蟹又肥了些。对了,长姐有所不知吧,这世上有些东西,单独吃是无毒的,甚至是滋补的,可是若是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吃……那可就成了穿肠要命的□□。”
候婉云漂亮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候婉心,樱唇中轻轻的吐出一句:“比如金钱橘和蟹黄一起吃,就成了——□□。每日吃一点,过个三年五载的,就可以去见阎王了。”
候婉心惊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半饷才反应过来。此时她已经口不能言,满脑子都那句“金钱橘和蟹黄一起吃,就成了□□”。
这些年,一直是自己亲手侍奉母亲,每日兴致勃勃的采摘最新鲜的金钱橘,亲自挑选最肥美的大闸蟹,将这两样东西一起送进母亲口里……候婉心只觉得通体生寒,眼泪止不住的流:竟是她亲手,将那穿肠要命的□□,送进自己亲娘的口中!
悲愤交加,五内郁结,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滚,一大口甜腥涌上喉头,候婉心连喷了三大口鲜血,倒在床上,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