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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临城兵变
沙玛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讶异,三子刀势所走的弧度的确精彩绝伦,所选的出刀角度也刁钻古怪至极。
刀与岩石撞击的声音传入“歪脖子”耳中,竟使他的心神震动了一下,那种声音似是天外九幽之界的魔音,在他的心中惊起层层涟漪。
三子冷哼一声,刀锋在虚空之中轻旋,如乍绽的鲜花,更似鲤鱼之尾击起的层层浪花。
“叮叮叮……”三子的刀如削竹剖肉般自两杆短枪之间切入,快捷至极,狠辣至极,对于敌人,他从来都没有仁慈的打算,更不会有仁慈的前例。
“歪脖子”大惊,三子的刀简直比毒蛇更滑,而且刀锋之上传来的力道大得惊人,不过此刻的他已无退路,一个身在空中,一个脚踏实地,这之中的差距就不是简简单单能够解释了。
“歪脖子”唯有出脚,劲腿如电踢出。
沙玛出手了,那只有半个鼻子的汉子也在同时发动了攻袭,目标都是三子!
“歪脖子”心头暗喜,看来沙玛和那个塌鼻汉子是来救他的,只要有沙玛出手,他活命的机会就大增。
三子也吃了一惊,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沙玛甫一出手,他就知道此人的武功绝对不会在他之下,甚至比他更胜一筹,他如果要杀“歪脖子”的话,只怕沙玛就会趁机强攻,让他失去这有利的位置,甚至有可能被对方挤入洞中对付蔡风,于是他刀锋一转,左手微微一挑,挡开“歪脖子”攻至的脚,但在同时也放弃了击杀“歪脖子”的招式。
“歪脖子”终于松了口气,但还没来得及高兴,背后便传来一股汹涌的巨大力量,使他的身形不由自主地前扑,迎向三子的刀锋。
三子吃了一惊,“歪脖子”更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最后会出现这种结局。
在“歪脖子”背后补了一掌的人是沙玛,沙玛竟不是救他,而是让他去送死。
三子也是做梦亦没有想到眼前的沙玛竟然如此绝情,如此狠辣,连自己的同伴也要杀。
“呀……”三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歪脖子”已经撞上了他的刀锋,肉躯如何能抗过满注真气的刀锋?竟被刺个对穿。
温热的鲜血几乎迷茫了三子的眼睛,此刻三子知道不妙,匆忙后退一步,撤刀、出剑!
剑若游龙,自左手滑出,刺向沙玛,三子很清楚对方如此做的用意,就是要让“歪脖子”的躯体缠住他的刀,沙玛却利用这之间的一刹那时间施以杀手,以他与塌鼻汉子两人联手相击,在措手不及之下,三子岂有不死之理?
沙玛也是惊骇无比,他没有估计到三子的左手还有更为厉害的杀招——剑!
“叮!”三子的身子猛地一震,沙玛的功力似乎更胜过他一筹,而且自剑身传来的劲气炽热如火,以三子的定力和功力,仍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那塌鼻汉子自底下攻来的长鞭“刷”的一声卷了上来,犹如出海的苍龙。
三子的刀此刻虽然已自“歪脖子”的胸腔之中拔出,但根本就来不及回刀护救,唯有腾身而起。
沙玛一声邪笑,他的刀紧随着三子撤走的剑而动,如影随行。
“当!”又是一记硬击。
三子和沙玛的身子同时自空中重重坠落于地,而塌鼻汉子已经落足在洞口的石台上,正是三子当初所立的位置。
“老歪,对不起,为了完成任务,只能牺牲你了。”塌鼻汉子望着倒在身前血泊中仍未断气的“歪脖子”,有些怜惜地道。
“你……你们……好……”“歪脖子”缓缓抬起的沾满血水之手重重垂落,那双不甘心的眼睛至死仍紧紧盯着塌鼻汉子,充满了痛苦和悲哀。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好好安息吧,我会善待你的家人,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敢欺负他们!”塌鼻汉子淡然道,脸上一丝稍许的歉意竟转为浓烈的杀机。
三子大惊,如果蔡风此刻伤势未愈的话,这人岂不真的会要了蔡风的命?他绝不能袖手旁观,狂号一声,身子旋飞着向塌鼻汉子扑去。
“塌鼻子,他交给我,你干你的!”沙玛沉声吩咐道,身形紧随三子而上,刀化长虹,以绚丽无比的弧度向三子拦腰斩去。
刀未至,刀气、杀意已如狂潮怒涛奔涌,虚空中的空气如一道道无形的冲击波撞向三子。
刀浪狂热,使人如置身于干燥荒绝的戈壁滩,充满野性的杀意疯狂地爆绽开来。
三子别无选择,他根本就不可能分身去救蔡风,那样只会让他比蔡风死得更早,沙玛刀中的霸杀之气似乎别具一格,更有异于中土的任何一家刀法。
三子练刀时,本就已将中原的各家刀法摸得极熟,但对眼前的刀法却是无法捉摸。
“当!”三子的刀自侧面横切而出,准确无比地截住沙玛的刀锋,身子下坠的同时,左手长剑斜挑沙玛的咽喉。
沙玛的眼中现出一点狂热,刀锋微侧,身子偏至三子斜侧,微微一缩,竟自三子的刀剑之网中蹿了进去,以手肘无情地斜斜猛撞三子的胸肋。
三子微惊,刺出的剑回缩,以剑柄猛撞沙玛胸前“天突”穴,同时抬膝疾顶!
“砰!”三子暴退,他的膝盖与沙玛的手肘撞个正着,但瞬息身子一顿,那撞向沙玛“天突”穴的左手竟被扣住。
“哧……”三子的刀和沙玛的刀擦身错过,当沙玛转身面对三子之时,两刀在虚空中猛然相接,暴出“锵”的一声巨响。
三子身子震退之时,右腿如弓弦般飞速弹出,竟生出丝丝刀气,击向沙玛“膻中”穴。
“好!”沙玛忍不住赞道,三子的反应速度,变招之快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三子双手同时施展兵刃的手法也绝对悍猛无比,一个不小心,就有生命之危。
三子根本没有心情与沙玛这样耗下去,他心念蔡风,只想迅速解决问题,哪有闲情与沙玛玩这些伤脑筋的玩意儿?不过,他知道沙玛的武功绝对不能小视,其武功之高,反应之灵敏,功力之深厚,比他想象中更为可怕,这几个起落,他用上了全力,而沙玛似乎好整以暇,并未全力施为,这更给三子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沙玛的刀斜撩而上,身形疾退,牵扯着三子的左手悍然发力。
三子单足落地,竟无法立直身子,那一脚也告踢空,但沙玛的刀却无情地斩向他踢出的右脚。
三子的刀在此时横插而过,他的左手被沙玛钳住,无法作出任何反应,唯有以右手刀还击。
“当!”两刀在虚空中相击,但由于三子的有失重心,身体未稳,这一刀竟然失利,被沙玛的刀势弹开,而沙玛的刀依然划向三子的右脚,只不过力道和速度减慢了许多。
三子的右脚偏开,却是再踢向沙玛钳住他左手的左臂。
“哧……”沙玛不得不松开三子的左手,但是刀锋却在三子的右腿上拖出了一道伤口。
三子的左手剑绕过一道美丽的弧线,闪电般挑向沙玛咽喉的“廉泉”穴。
沙玛飞退,快逾疾风,三子的剑落空,也跟着倒退数步,地上点点血花在火把的光亮中微微显得有些刺目。
三子的刀锋斜指地面,而剑锋遥遥指定沙玛的咽喉,做出一个能攻能守几乎无懈可击的架势,右腿上仍渗着血水。
沙玛与三子的目光遥遥相对,在虚空中犹如两柄利刃交击,似乎快要摩擦出电火,两人的神情都是那般严肃而冷峻,似乎都认识到对手绝非一个容易对付和屈服的人物。
三子逐渐摒弃心头的杂念,他在第一轮交手之中总算输了半招,这已足够给他以警告。高手对阵绝对不能有半丝杂念,半丝分心,他不能在心头再有任何牵挂。
沙玛心中也在盘算着,三子的武功似乎极为博杂而精深,那刀剑合并之术似乎更有一种意想不到的神妙,其功力和反应速度并不在他之下,即使眼下稍稍处于下风,他与自己也不会有太大的差距,如果不小心谨慎一些,只怕局势极可能会逆转。沙玛是个杀手,绝对会将眼下的形势分析得极其清楚,更知道该如何冷静地面对敌人,他绝对不会有任何冲动之举,好整以暇才是胜敌之良策。
临城之中,片刻间局面大乱,官兵策马飞驰,难民们惨呼凄叫。
那束烟花,就是发现敌情的信号,但到底是什么人在城中生事,官兵却无法知道。
难民之中却有人狂呼:“葛家大军来了,快逃命啊……”
本来还算清冷的街面,此时若炸开了窝的蜂群,众人全都飞奔向自己的家中,街头之乱无以复加。
众官兵没有想到有人会这般呼喝,但仍是快速向飞雪楼赶去。
大街之上的难民全都缩在阴暗的角落中发抖,不仅仅是因为寒风的阴冷,更是因为对战乱的一种恐慌。
临城之中的难民多达近千人,虽然临城并不是很大,作为一个避难的场所似乎略显小了些,不过,谁也无法想象,这个时代的人,唯有走一步算一步。
街上很快就变得冷清,那不多的几盏花灯在风中摇晃,居民们紧闭木门,都忐忑不安的守着黑暗等待着杀戮的来临。
一人迅速掠过大街,如飞般疾奔。
“唏津津……”一阵马嘶,官兵骤然刹住脚步。
“禀报孙将军,逆贼游四与无名十三和无名十五刚才在飞雪楼出现,并杀了我们十五位兄弟!”那飞奔的人在官兵队伍前立刻跪下禀道。
“你是哪个营的兄弟?”马首一名身披战甲的汉子沉声问道,坐下的战马低低嘶叫着,这人正是田中光的手下四大副将之一——孙华!
孙华曾是李崇身边的一名亲随,后随李崇一起打过几次硬仗,军级不断提升,此刻已经提为副将。李崇和田中光的关系极好,因此,在李崇免帅之后,也便将孙华推荐给田中光,今夜维护城中秩序的统领就是孙华。
“属下乃是第三旗中的晏礼!”那跪下的汉子忙道。
孙华心中释然,城中的一切安排全由他负责,不仅设了十营,更设了五旗,五旗的兄弟全都便衣而出,在城中各处以防突然之变,也就是应急分队之类的。
“驾!速传讯所有的兄弟,勿必擒杀游四,谁能抓活的赏金一千两,谁能提头来见,赏金五百两!”孙华高喝道。
众官兵霎时士气高昂,向飞雪楼方向疾驰而去。
“嗖……”黑暗之中,竟在众官兵措手不及之时,如飞蝗般射出无数劲箭毒弩。
孙华大惊,他没有料到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变故,能射出如此多的劲箭毒矢,绝对不是一两个人所能做到的,那就是说,对方有大批人马潜入了城中,但这怎么可能?
无论如何,那如飞蝗般射出的劲箭毒矢已成了铁的事实。
孙华身形疾扭,滑入马腹,而此时惨叫之声已自他身后传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他这么快的应变能力,他身后的两百多人在此刻人仰马翻,于眨眼工夫便死伤过半。
在孙华坐下的战马倒毙之时,他发现了敌人的所在,那是一群缩在阴暗角落里冻得发抖的难民,但此刻,这些人并不是难民,而是杀手,要命的战士!
孙华身子一缩,滑落于地,迅速向一旁的暗角射去,但是一只脚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只让他不得不止住身形的脚!
旗花的升空,惊动的不仅仅是孙华巡城的兵士,也同样惊动了守城之人。
守城的士卒全都全神戒备,而费天也在此时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费天抱着慈魔沉重的躯体,他急于摆脱苦心禅的追击。
蔡宗伤得不轻,这一点费天自然知道,自蔡宗的呼吸声就可以听出其伤势之沉重。
“什么人?再不止步,杀无赦!”城头的士卒呼喊道,劲箭尽数对准了奔行如飞的费天。
“他妈的,什么劳什子!”费天忍不住暗骂,他根本就不在意什么劲箭,对于他来说,那一切全都是小儿科,因此并没有停步的意思。
“放箭!”有人高呼。
“嗖嗖……”数十支劲箭犹如一张巨网向费天罩落,但是当劲箭落地之时,费天已经换了一个位置,他奔行的速度太快,即使有箭射在他身上,也自行弹开。
“妈的,找死!”费天也被激怒了。
守城的兵士哪里见过费天这种不要命的人?不仅不要命,更像是一个幽灵,箭雨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
追来的苦心禅见费天闯入了箭区,他可不想与士卒相对,况且,即使他追了上去,又能如何?他身后的包家庄弟子可无法穿过箭区,只好朝那些守城士卒大声喝道:“挡住他,他是奸细!”
费天心中暗骂苦心禅奸滑,要知道守城士卒对待奸细自然是绝不放过的。不过,这些根本不懂武功,只知道一些简单搏杀的士兵,根本就不放在他眼里。
“挡住他,不要让他逃了!”不远处也传来一声叱喝。
费天的身子在守城士卒仍未能围拢过来时,就已跃上了城墙。
刀、剑、枪全都攻了上来。
费天暴喝一声,犹如炸雷,他的身子若陀螺一般飞旋,卷起一道强猛的劲风。
那攻上来的士兵竟身不由己地飞跌而出,他们根本就无法抗拒费天的攻击。
费天一声清啸,纵身跃入虚空,同时踢飞一名士卒,而他身子再落之时,在那士卒躯体之上一点,再借力飞下城墙。
从城内出来到冲出城外,费天根本就没有停顿,而他飞下城墙的一连串动作,直让那些守城的士卒目瞪口呆,恍若置身梦中,良久未醒,当他们醒来之时,费天的身影早已经没入了黑夜中。
“抓住奸细,别让他们逃了……”一队官兵飞奔而至,口中还在不断地呼喝着。
守城的士卒一愣,见一百多名官兵队列分明,几匹健马之上的人却极为陌生。
城门口的士卒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是哪个营的?”
“是孙将军命我带兵来追杀奸细的。”那头目说话之间,一百多人已经逼近城门口。
“孙将军,可有令牌?”城门口一名裨将问道,刚才他们亲眼见到费天抱着蔡宗逃出城外,又见城内旗花升起,并不疑有他。
城头的士卒也松了口气,苦心禅却一愕,刚才他喊费天是奸细,只不过是想让城头上的守兵截下对方。他自然知道费天并不是军中的奸细,可这一队官兵来得竟这么巧,心道:“难道真有奸细潜入了城中?”
“这就是孙将军的令牌!”高踞马上的头目自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道。
那裨将双手接过令牌看了一眼,但也就在这时,一道亮芒闪过。
那裨将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脑袋已经滚落于地。
“杀!”那头目大喝一声,身形自马背上飞扑而下,手中仍在滴血的刀幻成一片雾影,向守住城门的士卒杀去。
“嗖……”跟在他身后的一百多名官兵弩机齐发,毒弩如蝗雨般向城头和城下的守护城门的士卒射去。
措手不及之下,守护城门的士卒几乎根本没有抵抗能力,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人竟会向自己人下手,而且在这样的近距离,双方只有短兵相接一途。
“打开城门!”那头目的刀法快得出奇,出手一瞬间,就已将守在城门之旁的十多名士卒尽数杀光,其余士卒也大多被弩箭射死。
“护住城门!”城头没死的士卒此刻骇然发现城外已有无数敌骑悄然掩至,立刻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哼,不知死活,葛家大军已至,降者不死……”那头目飞射跃上城头,大声高呼道。
苦心禅大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看在他的眼中,使他也给蒙住了,但他却可以看出,那官兵头目飞跃城墙的身法之利落,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流高手,那玄奥的刀法更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这队身份不明的官兵完全控制北城门之时,苦心禅知道自己该走了。
“轰!”城门大开,城外逼近的义军如潮水般涌入城中,再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冲袭。
马嘶、风啸、人吼,一时天地变小,月光更暗……
“蔡将军,你又立了大功一件……”一道人影如大鸟般直接自城外飞掠而上,与城头那身着官兵服饰的头目并肩而立。
护河的吊桥踩得“哗哗”一阵乱响,城头上的士卒,更被杀得惨叫不迭,大部分士卒都知道大势已去,尽数投降,义军很快控制了整个北面的城区。
“为义军办事,只是为民请愿,功大功小并无所谓!”那头目将刀缓缓插入刀鞘中,淡然道,然后撕下身上的官兵服饰,露出一身朴素而又得体的劲装,此人正是蔡泰斗,在葛家军十大骁将之中位列第七,排在白傲之后。
“蔡将军太过谦逊了。”那人笑了笑道。
“怀将军,我想让你帮我一件事。”蔡泰斗向那人望了一眼,再扭头仰视苍穹,淡漠地道。
“噢,蔡将军有何事不妨直说,只要我怀德能做到的,定不遗余力!”那人正是葛荣属下猛将怀德,前些日子因自定州撤出,心中极有不甘,因此,他请命领兵来攻打临城。葛荣本来将攻打临城的事交给了蔡泰斗,并附以游四作参谋,但考虑到怀德可能因为定州之事挫了锐气,因此也便同意了怀德的请求。但此次真正的统兵仍是蔡泰斗,这攻城的计划也是由他和游四所定。可此刻蔡泰斗竟请怀德相助,这使怀德也弄不清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要你不要杀田中光,包括他的两个儿子。”蔡泰斗淡然道。
“噢,这个简单,将他们活捉就行了。”怀德自信地道。
“不,我要你放了他们。”蔡泰斗又道。
“放了他们?这……这是为什么?”怀德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惊问道。
“因为我在出兵之前,三弟曾对我说,田中光的两个儿子是他的好朋友,让我如果遇到这父子三人及家眷什么的,就放他们一条活路!”蔡泰斗吸了口气道。
“原来是这样。”怀德禁不住有些犹豫,若说放走田中光的两个儿子,那还是轻而易举的事,可田中光是临城的主帅,岂是说放就放这么简单?
“你为什么要让我放走他们?”怀德问道。
“因为我先要告之你一声,人由我放,希望你不要阻拦我。至于后果则由我一个人承担,我会向大王请罪的!”蔡泰斗并不是一个喜欢多言之人。
怀德望了望蔡泰斗那不轻易露出表情的脸容,深深吸了口气,道:“好,我不出手阻拦就是!”
“谢谢。”蔡泰斗淡淡说了一声。
怀德并不介意蔡泰斗这种态度,他知道蔡泰斗本身就是这种性格,这或许与他以前生存的环境息息相关。蔡泰斗与蔡念伤两人的性格绝然不同,蔡念伤似乎十分随和,总会显得极其活跃,而蔡泰斗却让人有些难以接近。不过,在军中,士卒们更信服蔡泰斗,正因为他不苟言笑,治军极为严谨,更是身先士卒,出入敌营杀在最前面的一个定是他,而为士卒垫后的也定会是他,而且极为体恤士卒,更不会说一些不切实际的话,他会做的只是一些有效的实事。
日久见人心,蔡泰斗对人是以心换心,绝对不会只表现于形势,这正是军中之人信服蔡泰斗的原因。
蔡泰斗似乎是一个不要命的人,他绝不怕死,他自小所受的训练就是教会自己怎样对待生死。因此,每一次蔡泰斗都会表现出其他将军所无法表现出的魄力和勇敢。
葛荣极为宠爱蔡泰斗,不仅仅是因为蔡泰斗是蔡伤的儿子,更因为蔡泰斗是一名十分出色的战将。葛家军十大骁将的排列,并不是以其人的本领为准则,而是以其资质和功劳为依据。蔡泰斗的战功,只有高傲曹可比,但他的资质不够。不过,蔡泰斗并不计较这些,他从来不会为一份功劳而不快,他总认为那是没有必要的 ,这也是葛荣极为欣赏的一点。
田中光并没有早早地休息,但今晚也并没有欣赏花灯的心情。这段时间,每天他都很晚才睡,军情紧迫,必须要做好一切的准备,以防万一。
真正的大将临阵不慌,只是因为他在临阵之前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才不会至于临阵慌乱。因此,田中光便在仔细地部暑自己的阵脚,他很清楚葛荣攻击临城的可能性。
在旗花冲天而起之时,他自然也不例外地看到了,但那并不用他去理会,因为他知道有人会处理好这件事情,但此刻,他也已经感到极不对劲。
城中马嘶人号,喊杀之声之大,分明是有千军万马在厮杀,这绝对不是他耳朵出了问题。
“报!”一名传信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田中光的脸色大变,他立刻明白临城目前的处境,否则传讯兵不会慌乱成这副模样。
“北门大开,孙将军被叛徒晏礼害死,葛家军已经攻入了城中,还望大将军自南门撤离!”那名传讯兵几乎为说这一句话而断了气。
“什么?”田中光虽已料到大事有些不妙,但却没想到葛家军已经攻入了城中,这的确让他惊骇得差点站不稳脚根。
“爹,游四已经领兵向我们这边攻来,城中的兄弟快挡不住了,我们还是先撤吧!”田福和田禄也冲进厅中,急切地道。
田中光见两个儿子身上血迹斑斑,显然刚才也经过了一番苦杀,但此刻他心头却变得一片迷茫,他不明白事情怎会弄到这等地步,更没想到葛家大军神不知鬼不觉地竟然攻入了城中。他本以为那旗花只是因为一个两个奸细而已,既然有孙华在,就不会有很大的问题,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孙华竟然被奸细所害。
原来,正当孙华感觉到不对之时,当机立断,自马背向一旁射去,他知道已经中了敌人的埋伏,而伏兵正是那些难民们。
临城,虽然靠近战地,但却也是难民的避难之所。葛荣的义军全都扮成难民潜入城中,至于兵器之类的,以葛荣的手段,想弄进城中自是轻而易举。当然,这些难民是分批入城的,但各有其联络方法,入城之后便立刻可以拿到兵器、弩机,只是这些人行事诡秘,况且入城的只是少数精兵,更杂有许多武林高手,虽然人数不多,却足够应付一切,协助大军打开城门。
孙华向一旁滚动之时,却被一只脚挡住,那只脚正是晏礼的。
晏礼的动作极快,也利落无比,至少比孙华想象中要可怕多了。
孙华不得不挺身而起,晏礼的长剑便在此时如毒蛇般滑出。
“晏礼,你这叛徒!”孙华大怒道。
“叮!”孙华挡住晏礼的剑,同时一脚扫出。
晏礼的功夫比孙华至少要逊两筹,如何能是孙华的对手?
他竟被孙华一脚踢中,飞了出去。
“杀!”在暗处,传来一声冷哼,孙华在这时看见了一柄刀,横空出世的刀。
蔡泰斗的刀!
蔡泰斗似乎悟出蔡伤刀法中的另一层精义,自血的洗礼中将刀法的精髓逐步提升,在实战之中将潜力尽情发挥出来。
蔡泰斗的刀,是纵横千军万马的刀,他从练刀的那一刻起,就已在葛家军中东征西杀,血染战袍,刀的本身就足以生出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霸杀之意。
孙华身后的两百余名官兵几乎死伤了一大半,此刻化装成难民的葛家军自四面八方拥出,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在最短的时间,将这剩下的官兵尽数解决。
最后一个死亡的是孙华,他死在蔡泰斗的刀下,也是在蔡泰斗击出第十三刀之时死去的。
这或许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蔡泰斗这次是有备而来,竟事先准备了一百套官兵的服饰,只要拿了孙华的令牌,他们就立刻前去北面城门。
当然有人知道蔡泰斗杀了孙华,可是蔡泰斗的速度实在太快,所谓兵贵神速,待守城的官兵发现有假时,已经来不及了。
临城之中,四处都是震天喊杀声,不过,游四事先有令,绝对不准侵犯民居,违者处以死刑,这命令的确极为苛刻,但却十分有效,也更深得军心。
蔡泰斗更规定,不准乱杀无辜,妇孺老残不能杀,百姓的东西不能抢,违者定当重罚。
其实,这也是为何葛家军攻城先自内部攻破的主要原因。葛荣也知道,他以做生意人的眼光去看问题,看得极为全面,要夺取天下,就必须先让百姓信服,这样才能够使自己得到更多百姓的支持,义军队伍才能够不断壮大。只有让百姓觉得,自己的义军是为了他们的幸福,是代表千万百姓的利益,那么自己得到的将会是千万人的支持和响应。
大街小巷,全都在惨烈的厮杀之中。
田中光出现在距南门不到一里的小街上,身前身后簇拥着近百骑,将他团团围住。
田中光知道大势已去,他们的兵力比葛家军少,而且又是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自然会被击得毫无还手之力。
临城之中本有一万驻军,但因柏乡告急,不得不调出五千兵力,去援助柏乡,当所有人都以为葛家军在攻占柏乡之时,葛荣已派大军悄悄渡过冰封的氐河,在敌人毫无知觉之中,潜至临城附近。
兵贵神速,游四和蔡泰斗也深明此理,因此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田中光虽然估到葛荣有可能以奇兵运用声东击西之计来攻打临城,但却没想到葛荣比他想象的更可怕,运兵之神速完全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自定州撤兵,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转攻柏乡、高邑,甚至调兵临城之下,之间根本没有半点喘息的时间,可见这一切,早在葛荣的心中有了周详的计划,全盘的局势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
这也难怪朝中上下一致认为葛荣比那勇而无谋的破六韩拔陵更为可怕。其实,事实早就证明了葛荣的可怕,在短短二十余年中,能够由一穷二白成为天下间财富最多的人,拥有天下间最大的生意网络,这几乎是商业史上的一大奇迹。拥有如此头脑的人绝对会是一个可怕得无以复加的敌人!
田中光只感到有些无可奈何,心头更有些抽痛,他也曾经历过不少大小战役,但从来都没有像今日这般败得稀里糊涂,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去向朝中交代。
喊杀之声自四面传来,田中光突然感到有些不安。
他的感觉的确没有错,不安情绪来自心底,而心底的不安则来自骤亮的火把。
火把,亮自四面八方。
不长的小街,竟有数百支火把,顿时把天空都照得一片通红,夜色已不再暗淡。
亮若白昼的小街,田中光的队伍不得不停步,因为一个人已经挡在小街的尽头,像是一棵参天古树,静静地以背对着田中光。
田中光的眸子之中闪过一丝淡然落寞,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自心头油然而生。
他身边一百多名亲兵的心神全都绷得极紧,对方竟然似乎算准了田中光会自这条路撤退,是以在这条小街上伏下了数百名箭手,对方每个人所选的角度、方位都是绝对利于攻击目标的。
田福和田禄似乎想将心中所有的情绪尽数发泄出来,但田中光却阻止了他们。
那静立于小街尽头的人缓缓转过身来,白色的裘袍衬着儒雅而英俊的脸庞,别有一番让人心惊的魅力。
“游四!”有人惊呼出声。
立在街口的人正是游四,此刻游四的脸上绽出一丝优雅而自然的笑意,即使田福和田禄也不得不承认游四的笑容的确潇洒。
田中光心中却生出了无限的感慨,这个被朝庭认为是葛家军中除葛荣之外最具威胁性的大敌游四,竟是如此年轻,如此潇洒。
田中光并未见过游四,游四平时的行踪十分神秘,似乎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他往往会出现在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这也让游四更添了几分神秘,而此刻游四的出现,正是田中光最不想看见这个敌人出现的时候。
黑暗之中,游四的身后缓缓走出两个人,正是无名十三和无名十五。他们两人身上的衣服溅满了鲜血,也有几道伤口,可是他们的精神依然十分抖擞,犹如两头充满力量的猎豹,而猎物就是田中光与他的亲兵。
“田大将军,能够在这里见到你,令在下非常高兴!”游四似笑非笑地道。
田中光心中大恨,但知道此刻反抗全是徒劳,四周的数百张大弓只要一松,他与百余名亲随全都会成为活靶子,今次绝对不可能冲出重围。
田中光并没有答话,只是抬头望望天空中的月亮。月光朦胧得让人心醉,几点寒星,萧瑟的寒风,飘过的血腥味,这就是今日的夜!
几盏花灯在风中摇晃,森然的寒意让人心底发凉。
“罢了,罢了!”田中光仰天长叹道。
田福和田禄脸色微变,他们深知其父那刚烈的性格,田中光说出这四个字便表明已经放弃了所有生机。
“锵!”田中光的宝剑缓缓拔出,惨然道:“我走后,你们要好好活着……”
“爹,不要!”田福和田禄大惊,田中光的宝剑竟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大将军!”一旁的亲兵也大惊,即使游四也禁不住大感意外。
“嗖!”田中光的众亲兵正在慌乱之时,一支劲箭破空而出,准确无比地射中田中光的手腕。
“呀……”田中光一声惨叫,宝剑“当”的一声坠落尘埃。
那些亲兵大惊,他们因为田中光意欲自杀而六神无主,这才让那支劲箭趁虚而入,不过这一箭却是救了田中光一命,这使他们反而松了口气。
“爹,你不能死,你若死了,娘她该怎么办?”田禄拉着田中光的手,沉声道。
“田将军,何必如此想不开呢?这一切都是没有必要的!”一道身影由远而近,却是自田中光的后方悠然而至,手中的大弓轻搭在肩头,神情显得那般自在而冷静。
“哼,我田中光宁死不降,你不用白费心机了!”田中光的手腕被劲箭射穿,但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
“蔡将军也来了。”游四的脸上绽出一丝笑意,愉悦地道。
田中光目光冷冷地逼视着蔡泰斗,冷然问道:“你就是蔡泰斗?”
“不错!”蔡泰斗并没有否认。
田福和田禄的眸子之中闪过一丝妒意,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如此年轻便成为红极一时的厉害人物,而他们却要成为阶下之囚,这的确使他们心有不甘。
“我并不是有意伤害田大将军,但田大将军实在太不珍惜生命了。要知道,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机,何必为一些没有必要的俗念而轻视自己的生命呢?”蔡泰斗说话时就像一个哲人。
“如果活着注定是屈辱,那死了更胜活着!”田中光坚决地道。
“屈辱只是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如果每个人都认为只有天子才是尊贵的,那么天下间又何来百姓?何来臣子?何来天子?如果未得天下者都以为是屈辱,那么天下间能存在的岂不只是孤家寡人?流落四方、奔波于战乱的难民,他们的生活是何等让人心酸?但他们一个个都坚强地活着,青楼倚门卖笑的女子,她们也并未因为下贱而了结残生。那是因为,人活着,就有一份希望,哪怕是难以实现的希望,只要生命仍在,就会有达到的可能。生命的可爱和残酷就在于这一点未知的希望,难道你身为一朝大将军便如此鼠目寸光,想不到那一点希望的存在?”蔡泰斗想到自己在十八层地狱中那种残酷的训练,禁不住心中感慨万千。在那种非人的环境中,他能活下来,能够成为其中最优秀的一人,就是因为他的心中有着一份不灭的希望。
田中光一呆,他似乎没有想到一个敌将竟然以这种口吻和语气跟他说出这番话来,心中禁不住生出一丝惭愧,自己的思想竟不如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不由忖道:“是呀,活着就是希望,我的确没有任何理由轻视自己的生命……”
“哼,我爹还用得着你来教训吗?”田禄愤怒地道。
蔡泰斗目光之中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温和地问道:“你是田福还是田禄?”
田禄一呆,他没想到对方竟对他兄弟两人也有所了解,心中禁不住升起一丝得意,毕竟,对方身为葛家军的一员虎将,身份极高,知道他兄弟俩的名字,是对他们的重视,不由得道:“本公子就是田禄。”
“田将军,我可以在五日之内将你的家眷尽数接过来,更可保证他们的绝对安全。”蔡泰斗突然认真地说出一句连游四也感到意外的话。
田中光没有做声,他很明白蔡泰斗的意思,即使田福和田禄也十分明白蔡泰斗的意思。
“眼下大局已定,又何必再让一些无辜的人失去生命呢?天下战乱纷起,其归根结底的原因是什么?朝廷不仁,奸臣当道!官宦贪得无厌,使得民不聊生,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凡有识之士都应知道为百姓请命,造福天下。田大将军也是为官之人,难道却没有一颗为百姓请命之心吗?愚忠愚孝只是蠢材所为,助纣为虐只会遭到世人的唾骂!难道田大将军想将那分虚无的荣华建立在百姓的痛苦之上吗?”蔡泰斗语气之锋利,竟让田中光无言以对。即使游四也禁不住暗赞,他没想到蔡泰斗平日不苟言笑,一旦讲起处世之道,却如此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