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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府, 总督衙门。
衙门大堂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桌上那页薄薄的信纸, 还有那块带血的虎形兵符。
那张信纸, 是女真大单于葛尔敏的议和信。
那块兵符, 是赵洪福在李征尸体上找到的辽东兵符。
“议和……”林若轩按着那张信纸,沉吟了片刻, “殿下,你昨晚和李大人去追葛尔敏, 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情况?李大人是怎么死的?”
季如雪低声道:“我昨晚在单于大营外面,一枪挑了葛尔敏的手筋,然后他便带了一些残兵,往回雁山方向逃走了。我和李大人带兵追了上去,我觉得葛尔敏会从山脚绕行, 但李大人坚持觉得葛尔敏会走落叶沟, 我没有办法,只好跟着李大人一起进了落叶沟。”
“原来如此。”林若轩点了点头, “你们在落叶沟遇到埋伏了?是葛尔敏吗?”
季如雪沉痛道:“不是葛尔敏, 是一小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女真残兵。他们来得实在太突然, 李大人的马匹受了惊, 把李大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当场就摔断了脖子。那些女真残兵十分嚣张,还纵马践踏了李大人的尸体……唉,是我保护不周。”
赵洪福忍不住低声道:“姓李的是自作自受!”
林若轩想起李征那副嘴脸, 也实在提不起什么悲痛之情,反而轻轻拍了拍季如雪的手背,柔声安慰道:“不关殿下的事, 碰巧而已。那股落叶沟的女真残兵,估计也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只是狭路相逢罢了。”
“嗯,那股残兵的大头目中了我的箭,虽然逃走了,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季如雪点了点头。
林若轩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又垂眸望向那块带血的兵符:“赵千户把李大人的尸体运了回来,在尸体上找到了这块兵符。眼下这个情况,这块兵符该怎么办?”
其实他很想直接把兵符塞给季如雪,但又怕季如雪太过年轻不能服众,不由得有些犹豫。
季如雪诚恳道:“既然李大人死了,如今奉天府的事情,自然应当由刘知府做主,就把兵符给刘知府吧。只是刘知府好像病了,今天也没来。”
说起那个胆小鬼刘兆君,林若轩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听说他是吓病的。”
严跃蹙眉道:“不能把兵符给刘兆君,他一个文官,怎么懂得行军打仗?兵符应该归四殿下掌管。”
季如雪为难道:“可是,这不合规矩。”
赵洪福顿时急了,大声道:“四殿下,姓刘的懂个屁!要是把兵符给他,我赵某人第一个不服!四殿下,你就不要推辞了,这辽东总督的兵符只有握在你手里,将士们才服气!”
季如雪抬眸望向林若轩:“先生,你觉得呢?”
林若轩见季如雪甚得军心,心中十分欢喜,但在众人面前还是做出思索的样子:“兵书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如今奉天府的情况非同一般,殿下就暂时掌管兵符吧。”
赵洪福立刻把兵符推到季如雪面前:“林大人说的对,殿下你就收着吧!”
季如雪叹了口气,非常勉强地把兵符放进了怀里:“既然如此,那我就暂时收着吧。”
兵符的事情解决了,林若轩又望向桌上那张议和信。
他拿起议和信,轻轻掸了掸那薄薄的信纸,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葛尔敏这么快就送来了议和信,还要我们派使者到大平关议和,实在是十分可疑。他到底有何图谋?大平关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严跃沉吟道:“前方探子回报,葛尔敏果然从回雁山脚绕行,回到了大平关。昨晚我们冲散的女真残部,有一部分也回到了大平关,再加上大平关原本的人马,如今葛尔敏手里应该有十二三万精兵。”
林若轩心中忧虑:“十二三万啊……那也足够攻打奉天府了。既然如此,葛尔敏为什么急着议和呢?”
严跃道:“奉天府还有一万两千精兵,我又从城里挑选了七千精壮平民,尽数充入守城军中,如此算来,我们的可用之兵,勉强有近两万之数。奉天府城墙坚固,城里粮草足够一年之需,葛尔敏虽然还有十几万人马,但四殿下烧了他的粮草大营,如果形成拉锯战,葛尔敏没有优势。”
林若轩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先生,还有一事。昨晚我跟葛尔敏交手的时候,感觉他的眼睛好像比之前更糟糕了,我又用枪挑了他的右手手筋……恐怕这也是葛尔敏无心恋战的原因之一。”
“这样啊……”林若轩看着那张议和书,迅速转动着脑子。
按季如雪的说法,葛尔敏的夜盲症恐怕是愈发严重了,再加上手筋被挑,粮草大营被烧,估计这位大单于如今也有几分心灰意冷,所以才想议和。
不过,还有可能是恼羞成怒,想要借议和的名义,诓骗自己。
如果自己拒绝议和,死守奉天府,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之前那样惨烈的守城战,实在太残酷了,他实在不想再来第二次。
还有那株骷髅草,也在女真手里。
既然葛尔敏主动伸出橄榄枝,双方有了一个坐下来好好谈判的机会,林若轩觉得,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就算葛尔敏真的有什么阴谋,这位大单于的夜盲症,也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毕竟对自己而言,治疗夜盲症实在是举手之劳。
林若轩沉吟片刻之后,便打定了主意:“我要亲自去一趟大平关,跟葛尔敏议和。”
季如雪猛地抬起头:“先生!”
林若轩安抚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只是议和而已,又不是打仗,不会太危险的。再说了,我作为朝廷监军,是最合适的议和人选。”
严跃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季如雪狠狠瞪了严跃一眼,又苦苦劝道:“葛尔敏他狼子野心,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先生怎么能以身涉险呢?”
“没事的,我有把握。”林若轩摆了摆手。
“可是……”
季如雪苦苦劝了半天,林若轩还是不为所动:“殿下,我意已决,你不要再劝了。”
季如雪瞪着他,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忽然道:“我跟你一起去。”
林若轩断然道:“不行!你是大渊朝的四皇子,身份何等尊贵,怎么能身赴敌营?”
季如雪沉声道:“既然先生都不放心我身赴敌营,我又怎能放心先生独自前往?更何况,由我亲自出面,才显得我们有议和的诚意。”
林若轩瞪着他:“你走了,奉天府怎么办?葛尔敏把你扣下来做人质怎么办?”
“我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天下人都知道,大渊朝四皇子不得圣眷,并没有做人质的价值,扣留我不仅没用,反而白白地失信于人,坏了自己的名声。至于奉天府,只要我和先生在大平关拖住葛尔敏,奉天府就没有危险,严跃和赵洪福完全可以守住。”
林若轩听着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居然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不由得有些气闷,季如雪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先生!”季如雪哀求道。
两人僵持了许久,林若轩只得叹了口气:“好吧。”
之后的几天,奉天府和大平关之间又通了几次书信,终于敲定了议和的时间和地点。
三天之后,正月初七,由奉天府派出使者,双方于大平关商量议和事宜。
……
正月初七,宜出行。
这一天,林若轩和季如雪带着数十名亲兵,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大平关。
大平关是个中等规模的关隘,距离回雁山不远,地势颇为险峻,曾经是护卫奉天府的重要关隘,如今已被葛尔敏占领。
一行人进入大平关后,数百名女真士兵立刻围了上来,以“护送”的名义,将林若轩和季如雪送到了一家富户的府邸门前,这便是葛尔敏如今的临时住所。
一名女真士兵微微躬身道:“二位大人请下马,大单于在里面候着。”
“嗯。”林若轩点了点头,“殿下,走吧。”
二人一同翻身下马,正要往里走,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纤细的红影直直从大门里面冲了出来!
“啊!”那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一时间竟然停不下来,正正撞上了季如雪胸前冷硬的盔甲,不由得娇呼一声,直直往后倒下!
“小心!”林若轩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扶住那人,而后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妙龄少女。
这少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肤色微黑,但眉目极为娇媚俏丽,她身着大红色骑装,一头乌黑的秀发扎成了若干小辫子,那些小辫子又高高束了起来,上面点缀着一些零碎的宝石,娇俏华贵之余,又显得英气勃勃。
林若轩见她这副打扮,立刻明白过来,这少女多半是女真族的贵族女子,搞不好还是葛尔敏的什么亲眷,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得罪她。
他这么想着,便柔声道:“姑娘,你没事吧?”
“哦,没事没事。”少女大大方方地扶着林若轩的手臂,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裙子。
季如雪见他们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脸色登时沉了下来,直接伸手把林若轩拉了过来,不悦地问那少女:“你是何人?怎么如此莽撞?”
那少女望向季如雪,水灵灵的眼睛忽然亮了亮:“诶,你就是大渊皇帝的第四个儿子吗?我听他们说,你打败了我哥哥?哥哥可是气得很呢!哈哈哈!”
哥哥?林若轩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挑了挑眉:“姑娘难道是……”
少女豪爽一笑:“我就是大单于的妹妹,胡尔馨!你们直接叫我胡尔馨就行了,不用姑娘来姑娘去的,听着让人起鸡皮疙瘩!走吧,跟我去见哥哥!”
林若轩和季如雪对视一眼,跟着胡尔馨走了进去。
三人一路到了厅堂,胡尔馨大叫道:“哥哥,大渊的人来了!”
厅堂里面坐了数十名女真将领,大将乌花儿也在其中,恶狠狠地向两人瞪来。
葛尔敏坐在高高的主座之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虎皮,正低头扯弄着右手腕上那层雪白的绷带,他听见胡尔馨的声音,也并不起身,只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望了过来。
林若轩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位女真大单于,只觉得此人面目英俊桀骜,神色极为傲慢,一双眼睛更是犹如鹰隼一般,绝不是什么善茬。
葛尔敏的目光最先落在季如雪脸上,而后微微一愣:“宁……你就是大渊皇帝第四子,季如雪?前些天和我交手那个人?”
季如雪瞥了一眼他的手腕,淡淡道:“下手重了些,对不住了。”
葛尔敏眯了眯眼:“之前交手都是晚上,没能看清楚四皇子殿下的模样。对了,我听说,四殿下是宁远王的外甥?”
季如雪沉声道:“正是。”
“原来如此,难怪了。”葛尔敏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移到旁边的林若轩脸上。
他陡然一呆,而后审视一般打量着林若轩,仿佛回忆着什么极其遥远的往事:“你是……”
林若轩被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看得背上直发毛,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鼓,不知道这位大单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好像认识自己?
他抿了抿唇,干巴巴道:“在下奉天府监军林若轩,见过大单于。”
“林若轩,林若轩……”葛尔敏喃喃念了一会儿,而后眼睛微微一亮,似乎终于想了起来,“是了,原来是你啊,林管事!好久不见,宁远王如今怎么样?”
林若轩呆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大单于葛尔敏,竟然和林瓦儿见过面!
他搞不清楚情况,心中直发慌,只能含含糊糊道:“大单于的意思是……”
葛尔敏戏谑般翘起一边嘴角:“怎么,林大人不记得我了?”
林若轩谨慎道:“在下记性不大好。”
“当真不记得了?”葛尔敏饶有兴味地摸了摸下巴,“八年前,宁远王为奉天府解围的时候,不慎受了重伤,落入了我的包围圈,是你带着两百多个亲兵,拼死护了他整整大半个时辰,才终于等来了援军。恩,我听那些亲兵叫你林管事,当时我便猜测,你应该是宁远王府的人。”
季如雪微微蹙起眉头,望向林若轩。
林若轩呆滞了片刻,才勉强理顺了葛尔敏的话,他迅速转动着脑筋,硬着头皮道:“哦,原来如此。”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你们大渊朝也不全是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不仅有宁远王那样能征善战的大将军,”葛尔敏顿了顿,语气变得十分轻佻,“还有林大人这般看似柔柔弱弱,但却忠心护主的美人儿。”
林若轩:“……”
自己是该谢谢夸奖,还是该翻脸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