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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隆客栈过年期间一直没停业,但照往常要冷清得多。婉娇上身穿着毛领绿面白花缎的斜襟棉袄、下身棉裤套着青缎外裤,脚上的棉鞋是青布面。听见有人开门的动静,忙从里面出来,以为新来住店的,但就着柜台上的油灯光亮,一眼认出是子昂,惊喜道:“哎呀子昂!你咋来了?是来看秧歌?还是给姐拜年来啦?”
子昂正哀伤着,已经忘了拜年的事,听她这一说,忙鞠一躬:“姐,过年好。”她笑着回拜:“好,你也好!”子昂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好个屁呀,这年过得再糟糕不过了。忽然觉得不对,要说糟糕也就是十五的晚间糟糕,从年三十到正月十五的晚饭前,可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他忙向婉娇抱歉道:“姐,真对不起你,我来晚了。”她笑道:“不晚,只要没过十五就不算晚。”终于发现他的情绪不对,敛起笑容问:“你有啥事儿吧?”忽然想起子昂来牡丹江找亲人的,又问,“找到你家人儿了吗?”他摇下头。她又问:“你不还在罗老板那儿吗?”
听她这样问,他竟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亲人,忍不住又哭起来。她吃惊道:“这是咋了?快别哭,大十五的,有啥事儿跟姐说。”说着将子昂领到一个没人住的小间客房,点上灯,又关切地问道:“到底咋的了?”
子昂这时真希望有个能听自己诉苦的人,便将自己在罗家与懿莹的感情和他因为要参加救国军被罗金德撵出来的经过诉说了一遍。
听完子昂诉说,她说:“你刚去他家时,我还真没往他姑娘身上想。后来听你姐夫说,罗老板要招你做他女婿,我才想起他还个姑娘挺俊的。那会儿他家还担心你家不愿意呢,说你家是大城市的。要说他家懿莹,我前年见过一次,也是过年,跟他爹来俺家给老太太拜年,模样儿长的真挺招人稀罕。现在有两年没见她了,不用说,准比那时还俊。那天我听说罗老板说要招你做女婿,还真挺为你高兴的,也就你能配得上她。不过挺好的事儿,咋闹成这样儿了?”子昂低沉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儿,就那么两句话儿,突然就发生了,想挽回都来不及了。都怪我!”说着懊恼地捶着头,又难过地哭道:“我肠子都悔青了!”她被他的痴情所感动,也泪眼汪汪的,随后象哄孩子似的地劝他道:“别太难过了,噢!过段时间,等罗老板消消火儿,我去帮你说说,噢!”听她的口吻,他感到心里很暖,抹一把脸上的泪道:“姐,谢谢你!”她又说:“不过罗掌柜可挺倔,你别看他平时挺随和的。”他泪眼汪汪地求道:“姐,您一定替我好好说说,我离不开她了!”她开起玩笑道:“你早干啥啦?离不开你还偏要参加救国军!”他说:“我就寻思打鬼子没有错啊!再说,我不是跟他商量吗。”她嗔怪他道:“你打鬼子是没错,可哪有你这样商量的?听你姐夫说,罗老板家讲究儿可多了。就是不多,人家是长辈儿,你当晚辈儿的这样讲话,搁谁能受了?”他解释道:“我向来尊重长辈,可刚才也不知咋的了,我……我……”他说不出来了,又委屈地哭起来。它又劝道:“好了,姐知道你屈得慌。”又责怪罗金德道:“真是的,打鬼子有啥错?我看罗老板就是财迷心窍儿了!这日本人蒋介石不想打,马占山又打不过,那咱要再不打,不就真等着亡国吗!说真的,姐就是个女人,要是个男的,也去参加救国军。这日本人也真是太欺负咱中国人了!就说站前这一片儿,日本军队还没打进来呢,好多生意早就让日本人抢走了。要是日本军队再打进来,那还有咱啥呀?我是希望所有男人都去参加救国军,把日本人赶跑。子昂,姐挺佩服你,你是个男子汉!就是你和罗掌柜闹成这样,我真觉得挺不应该,要是他姑娘真跟你分手了,怪可惜的!不过你放心,姐肯定尽量帮你说。”他感激地点头。她又问:“那你最近打算咋办?”他擦着眼泪说:“还能咋办?既然为参加救国军弄成这样儿,也只能去投救国军了,等把日本人打跑了再说。”她看着他笑道:“我看行,哪栽倒就哪爬起,等把日本人打走了,没准罗掌柜就后悔了。今晚儿你就睡这屋,明天姐给做好吃的,算是给你送行了。那该叫壮行,壮行得有酒,是吧?”他说:“我不能喝酒。”她笑道:“没事儿,那咱以茶代酒。明天十六了,十五月亮十六圆,姐陪你。”说完帮他铺了被褥。
夜里,子昂一人躺在热炕上,伤心地想着懿莹,眼泪总是忍不住地流着。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见爹妈找到了罗家,正和懿莹的爷爷、奶奶、爹妈坐在一起,商量着自己和懿莹的婚事。他和懿莹在一边深情而幸福地对望着。就这时,婉娇来找他,说她把鲁荫堂撵走了,然后深情地望着他。他又被她的迷人的容姿所动,说:“你的身子好看,别让他们糟蹋了,以后给我当模特儿吧,我给你画一幅大的人体油画。”婉娇笑得更迷人,并要为他脱衣服。不想罗金德正在一旁,对他怒视道:“我早看出你俩感情不一般,以后别来罗家了。”他正要和婉娇离开,就见懿莹伤心地哭道:“你别走!”他心里一痛,要去抱懿莹,罗金德一把将懿莹拽过去道:“你已经是你表哥的人了,那头等着拜堂呢!”说着将懿莹推进一顶花轿内。他的心药被扯断,伤心地跟着送亲队伍的后面追赶。花轿越来越远,他怎么看那花轿都象一口棺材,仔细再看,前面就是罗家,院子到处摆着棺材,懿莹果真躺在一口棺材里。他脑袋嗡地昏了,随即又醒来,原来是场奇怪的梦。这时大概已是后夜。想起现实的一切,不免又哀伤起来,仿佛心已被人挖了去,空落落的疼,泪水又忍不住涌出来,一直到天亮。
听到屋外面有人说话,他昏沉沉地起来穿衣服。刚穿好衣服,婉娇敲门进来,见他眼睛红肿的,笑道:“真没见过你这么痴情的。姐就没这福气。”
他心里一震,直直地看着她。自打了解她经历后,他一直为她感到惋惜,她长得这么好,但命中却没给她一个好男人。尽管因对芸香刻薄而对她产生过感情波动,但他还是从骨子里喜欢她。这时他觉得自己的命也不好,自己喜欢的人,一个个都无法得到。懿莹是最有希望能得到的,可眼下,她也很可能成为文静、金瑶、婉娇、芸香,让他可望不可及。一想到这,他又伤感起来,泪水泉涌一般。
婉娇疼爱地为他擦泪道:“今天你就别去报名儿了,在这歇一天,我这就去找罗掌柜说说,我不光是为你,也为懿莹。我寻思让老何再跑一趟,那死鬼,昨晚也不知跟谁在块儿喝的,回来吐的可哪都是,熏死我了。待会儿你帮我守下店。”他感激地看着她点头。
傍中午时,婉娇才回来。焦急地盼了近一上午的子昂,见她脸上没有笑,感到不妙,问:“姐,你去了吗?”她愧疚地说:“子昂,真对不起,我没说动他。”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一沓钱递给他,说:“这是他给你的工钱。”
他的心凉了,木偶般地发起呆。婉娇说:“现在你唯一的希望就是赶走日本人。他多一句都没跟我说,就说看你怎么把日本人打跑。我寻思跟他掰扯掰扯,这倔种,说我多管闲事儿,气死我了!”他问:“看见懿莹了吗?”她说:“他都没让我进屋,我也不好硬进。”
他又发了阵呆,突然说:“我去报名!”转身要回他住的房间。她忙说:“你等等,现在都晌午了,我弄点吃的,姐陪你吃顿饭,为你壮壮行。”他突然冒一句道:“我想喝酒。”她一惊问:“你不是不能喝吗?我你心情不好,别喝了。待会咱以茶代酒。”他坚持道:“我喝过,没事儿。”她还是为他担心,哄道:“那你少喝点儿,噢!”他木然地点下头。她觉得他神态反常,但又不知如何安抚他,一脸无奈地出去准备饭菜了。
婉娇从牡丹香饭店点的菜,不到一袋烟工夫,菜馆的伙计用一大方盘端进四个炒菜,还有一小壶白酒。婉娇在炕上摆好小炕桌,一边将菜端上桌一边对子昂说:“你少喝点儿,一会儿你还要去报名呢,噢!”
他仍木然地点下头,脱鞋上炕,从一套卷起的被褥中抽出一瓶白酒,将她吓了一跳道:“天哪!你从哪弄的?”他启着瓶盖道:“买的。”她又问:“你啥时买的?”他说:“刚才。”她劝道:“好弟弟,姐知道你心情不好,你可少喝点,一会儿你还有事儿呢,噢!”他一边应着一边启开酒瓶盖,大口大口地喝,她拦也拦不住……
子昂没喝多少就多了,眼睛发直,舌头发硬,但还认识婉娇,说:“姐,我……找我叔去,我……跟他说,我给他老人家……跪下……”她拦住道:“子昂,你现在……”他又打断她说:“我给他……下过跪,三十儿那天晚间,给他磕头了,还有……爷,奶,婶儿,都给我压岁钱了。”见他这样,婉娇突然一拍桌子,正容厉声地吼道:“能不能像个男人样儿?”
他被吓得一激灵,直着眼看她。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说:“姐,你也好看!你咋嫁人了呢?你嫁错人啦!文静也嫁人了,嫁错了!金瑶,嫁错了,芸香,错了!懿莹,她还没嫁呢,我得去找她。”婉娇的态度缓和了,疼爱地看着他,眼里竟闪着泪光,说:“好弟弟,姐帮你,你听姐的,噢!现在别去,你要现在去,罗掌柜可就拿你当醉鬼了,那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懿莹了,噢!”
一听再也见不到懿莹了,他又伤心地喊道:“懿莹!”接着又哭起来。她看着他叹口气,哄道:“子昂,你睡一觉儿吧,噢!昨晚你可能一宿都没睡好。”说着起身拉他。子昂又醉眼发直地看她,忽然又笑,“姐,你真好看!”说着一把搂住她,将脸紧紧贴在她胸前。她只是惊了一下,但并没有推开他,由着他紧搂自己,竟眼泪流下来。
他一扑进她怀里便安静了,很快又睡着了。她将脸搭在他的头顶上,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一口。忽听门外有动静,忙将他放倒在炕上,拿了枕头垫在他头下,又为他盖上被子。见没人进来,她就坐在他身边,爱怜地看着他熟睡。门外又有动静,她忙起身收拾桌子。
第二天清晨,子昂睁开眼见自己没有脱衣服,身上还盖着被,想着自己昨天和婉娇在一起喝酒,但喝到什么时候,他是什么时候睡下的却想不起来。这时,婉娇开门进来,见他正睁着眼想事,笑着问道:“醒酒了?”他忙坐起来,头还很晕,摸着头问道:“我昨天喝多了?我啥时睡的?”她笑道:“没事儿,好好睡一觉儿不挺好的吗?”并没把他搂她和她吻他的事儿说出来,只是让他起来洗脸吃饭,然后出去端盆热水来,又出去拿来刷牙粉。
洗漱过后,脑子清醒了些,但他没用食欲,经她哄劝后吃了几口,然后将他从罗家带出的画夹和学生服等物品交给她说:“这些先放你这吧,找个旮旯放着就行。”婉娇说:“这个屋我就给你留着,等你们赶走日本人,就先回这来,这是你的家。罗家那头你先别老想,想的再多,不如把日本人赶跑了再说,到时让老何去帮你说。”
他很感动,对她的好感也油然剧增。他已无法再把她看成是坏女人了,越发觉得她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好女人,也感觉是他除了父母、妹妹以外最亲的亲人。他暗中发誓,不论别人怎么说她,他都要永远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姐姐,虽然她袅娜的身姿一直对他充满着迷人的诱惑。他想以拥抱她的方式与她告下别,但又怕她不高兴,便唤着“姐”,深深为她鞠一躬,然后便去寻找救国军的报名处去了。
子昂原本是奔着王德林的救国军去的,但通过打听,到了一处参军报名处,接待他的是刘万奎的抗日自卫军里的一个军官。想到王德林虽然名气大,但毕竟是从吉林来的。他不想离开牡丹江太远,左右在哪都需要有人抗日,便随那军官去报了来自宁安的刘万奎的自卫军。他觉得自卫军离牡丹江、乜河都很近,这样他跟随的队伍就可以保护婉娇、芸香和懿莹的安全了。父母和妹妹虽然还没找到,但赶走日本侵略军,也是对他们的保护。
和子昂一起入营参军的有一百多人,都是牡丹江周边和乜河的铁路工人、伐木工人和农民、学生,也有家里经商的,岁数都和他差不多。在他们当中,大部分都没有摸过枪,一些玩过枪的,也不过是上山打野猪、狍子、野鸡、山兔之类的土造枪,好在他们都要经过一段时间训练,才能去和日本人打仗。
自打进了救国军的军营,他便一直在卡路屯关帝庙接受军训。他听说当年乜河准备抵抗沙俄侵略军的时候,新组建的义和团成员就是在这里盟誓结义、习武练兵。但那时候练兵练的是刀枪棍棒和从直隶、山东传入的梅花拳。而他们现在训练的,除了军纪、列队以外,主要是射击和投弹。因为日本人进攻宁安、牡丹江已破迫在眉睫,他们这些新兵练习连射击、投弹的时间并不多了。子昂除了听从带兵军官的口令外,不大愿和谁讲话,别人和他搭话,他也是一问一答,也极不感兴趣。他倒是对射击训练感兴趣,每天的训练也刻苦。每次射击时,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日本兵的脑袋,他对日本人得寸进尺的侵略已经恨之入骨了,他希望自己在面对日本兵时,枪枪打中对方的脑袋。每射出一弹,他都觉得心中一阵快感,心中的痛苦也减轻了许多,只是夜间和新兵们躺在大炕上时又想起懿莹又伤感,想起婉娇又感动。
一个多月后,带兵的军官为他们发了服装,都是灰色的国军军装。他们前脚换上军装,后脚又都领了长枪,随后列队向东进发了。这是他们自军训以来头一次长途跋涉。大约一个时辰后,他们在掖河火车站前停下,然后列队。这时,一个指挥官站在队前训话,说刘司令来看望大家,让大家都精神起来。子昂知道所说的刘司令是刘万奎,但还没见过他本人。
终于,几个卫兵护着一个四十左右岁、身材魁梧、身穿灰色军官服、脚穿高腰皮靴、腰间别着短枪的军官朝队伍走来,显然他就是刘万奎。指挥官高喊“立正”,全体官兵“唰”地挺胸站直。
刘万奎大步走到队伍前站下,左右扫俩一眼,说:“士兵们,我们这支队伍,是专门抗日的自卫军。今天站在这里的,都是爱国的,也都是好样的。从日本人占领奉天到今天已经一百九十五天了!可日本人得寸进尺,现在就要打到牡丹江了!他们是想占领我们全东北!可东北军的主力已经撤到了山海关,这等于把东三省拱手让给了日本侵略者!士兵们,我们都是有家的,如果强盗闯进你的家,抢走你家的好东西,还上了你家的热炕头儿,你能忍受吗?”士兵们顿时激昂起来,齐声愤怒地喊道:“不能!”刘万奎更加激动,随后又大声喊道:“那就对了!”接着又大声说:“我们都是黑龙江的人,黑龙江就是我们的家!……”没等他说完,子昂突然向前一步,大声道:“报告,我是奉天的!”他是忍不住了才大胆打断司令的讲话。刚才他听刘万奎提到奉天时心里便激动,也感到亲切,而这时刘万奎又说都是黑龙江的人,好象奉天人比黑龙江人矮一截似的,心里有些不甘示弱。
谁都没想到他能喊出这一嗓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刘万奎也怔住了,上下打量一番子昂,脸上露出欣喜笑道:“嗬,好英俊哪!还有胆量!我喜欢!”说着走到子昂身前,口气温和地问:“你家是奉天的!”子昂一挺胸道:“是!司令!”刘万奎笑得更开心,又问道:“那你咋在这儿入我队伍了?”子昂又向上一挺身道:“报告司令,我家让日本炮弹给炸了,我爹我妈我妹儿都来黑龙江了,我姨住在牡丹江!”他还想说我的未婚妻也在牡丹江,但他心里没有底,便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刘万奎猛的一拍他的肩,说:“那这也是你的家!”他被刘万奎拍得一趔趄,但立刻又一挺身道:“是!司令!我要保卫我的家!”刘万奎非常高兴,又对他上下打量一番,回头对那个指挥官说:“这个兵放在我身边。”那指挥官立正道:“是,司令。”又命令子昂道:“周子昂出列,为刘司令护卫!”子昂心里很高兴,大声应过后出列,又冲刘万奎敬礼道:“谢谢司令!”刘万奎笑道:“好好好,来,站在我旁边。”子昂应过后背枪向前走两步,站在刘万奎身后一侧。
这时队伍有些乱,都在窃窃私语着,显然都对子昂敬佩又羡慕。指挥官冲队伍大声喊“立正”,队伍才安静下来。刘万奎继续讲演道:“大道理我不多讲了,但我们要记住一点:保卫家园,赶走日寇!”指挥官随即冲队伍举拳大声重复道:“保卫家园!赶走日寇!”士兵们便齐声反复高喊:“保卫家园!赶走日寇!”子昂喊得更卖力。刘万奎转头看他,满意地点下头。
子昂这时才知道,刘万奎的前线指挥所就设在这儿。他有点遗憾,为什么不将指挥所设在牡丹江或乜河?要是日本军队从西面进攻,那婉娇、芸香住的牡丹江,懿莹住的乜河不成了日本人的军营了吗。但他不敢多嘴,每天在刘万奎身边听着召唤,等候作战命令。
终于,作战命令下来了,队伍开到了新海火车站。让子昂吃惊的是,这里聚集了好多支抗日队伍,其中很多人并没穿军装,原来是农民和铁路工人也都组成了抗日武装。通过刘万奎安排作战部署,子昂知道,抗日军在牡丹江左岸设下第一道防线,把战线拉到牡丹江西线的高岭子,第一步作战是进攻五卡斯,把住路口,堵截日军增援。
又等了两日,铁路线上由绥芬河方向开来一列铁甲车和九列载兵车。按照命令,他们分别登上九列兵车,随后都向西进发,攻打五卡斯。车上,子昂问他的老兵班长道:“五卡斯在哪?”班长说:“在新海西头,离这儿还挺远。”子昂心中高兴,暗想:“这可真好,把日本鬼子消灭在无卡斯,那牡丹江、乜河就安全了。”
列车行驶了几个小时才到五卡斯站外。远远见到车站站台上设了作战掩体,身着黄色的日本人已经严阵以待了。刘万奎开始传达命令:“列车继续前进,一接近站台,就先用手溜弹轰他们,机枪手瞄准各个房顶……”
一片忙乱声后,大家都将手溜弹准备好,机枪手也将机枪架到车窗口上。列车加快了前进速度,还没到站台,机枪手已经向站舍的窗户、房顶扫射了。手溜弹在接近站台时纷纷投了出去。顷刻间,火光一片,浓烟滚滚,互相已看不清对方了。子昂接连将身上的手溜弹都投了出去,投前根本看不清日本兵,但手溜弹爆炸的一瞬间,他能看到有日本兵在火光中腾起又落下,心中痛快。
火车头冲开线路上的障碍物,通过站台,随后便停下来,又朝回开,对还在顽抗的日军继续轰炸扫射。一个来回过后,日军的阵地没了动静,列车停了下来。待浓烟散去后,向外窥望,二十多具日军尸体横在站台上。五卡斯站就这样轻松地被他们从日军手里夺下来。刘万奎一直在铁甲车里指挥战斗,见战役打得如此顺利,很高兴,命令官兵就地休整三日。
到了第三天,天上下起雨来。夜里,官兵们都在车里睡觉,隐隐地,有人听见车外有搬木头的声音,起来探头向外看,借着车站的灯光发现是日军,正在用枕木掩他们的车轮,大声喊道:“鬼子来了!”大家都被惊醒,慌忙操起枪支,向掩车轮的日军射去。紧接着,列车四周都响起激烈的枪声,他们已被日军包围了。
刘万奎万万没想到日军会在下雨时包围他们,惊醒后急忙组织突围。但日军显然做了充分准备,火力很猛,压得自卫军在车内抬不起头。保护刘万奎安全的卫兵是轮流值班的,这时子昂也在后面车箱睡觉,听到枪声后,他立刻想到刘万奎,和自己一个班的士兵拎枪跳下车,贴着车身向铁甲车靠近。子弹射在车身上,也有士兵中弹倒地。子昂头次遇到这种被动局面,虽然恐惧,但他只能跟着班长向前冲。终于靠近铁甲车,遇上刘万奎带着几个卫兵组织集中兵力。班长说:“刘司令,咱们被包围了!”刘万奎无奈地跺脚叹息道:“撤!”然后在子昂等人的保护下向东撤去。跑出没多远,他们看见一台机车头停在东头,直奔过去,纷纷登上机车,命令司机开车。司机、司炉正藏身在座位下,听到命令,连汽笛也没拉,忙将手把打到前位,脚踩排汽阀,手拉汽门,将机车启动。子昂和其他两个护兵一上机车便钻进煤箱内,将枪架在两侧箱沿上警戒。机车一溜烟地开回了爱河火车站。
这场战斗,自卫军伤亡很大。事后,子昂听班长说刘万奎因没有执行上级“占领五卡斯后立足高岭子”命令而受到批评。子昂一直认为各支抗日队伍都是各打各的,自卫军只听刘万奎的指挥,这时听说刘万奎还有上级,便问道:“司令还有上级?”班长说:“有啊!这么多抗日队伍,得有总指挥。”子昂问:“总指挥是谁?”班长说:“王德林,他的队伍是东北军的正规军,但他没跟大部队去山海关,带着一个营的兵力从吉林到了牡丹江。”子昂点点头,心想,这么说自己入的还是王德林的队伍,很欣慰,尤其他欣慰这一带的抗日军比他想象的还强大,看来牡丹江是能保住了。虽然他们这次打了败仗,但失败的原因是刘万奎违抗命令、麻痹大意。他还想,攻占五卡斯站不是很顺利吗,日本人没有什么可怕的!可张学良、马占山怎么就打不过呢?他有些无法理解。
刘万奎吃了败仗,很不服气,他开始在重新集结兵力,准备一雪前耻。半个月后,子昂听说日军一个少佐带领的部队在进攻牡丹江,虽然在放牛沟遭到抗日军队抵抗,但日本金子大尉的先头部队抢占了牡丹江站前公记号商店大院,心中又不安起来。但又听说王德林正率领救国军攻打这个大院,不安的心又激动起来。两日后,他们又接到了作战命令,支援王德林攻打牡丹江站,便夜行军从爱河火车站直奔牡丹江站。一到牡丹江,他们便同几路抗日军投入到打击日军外援的战斗中。战斗打得很激烈,双方的伤亡都很大,抗日军在车站水塔附近牺牲的战士最多。这样打了半个月,抗日军仍未攻下火车站。
刘万奎因未能一雪前耻而耿耿于怀,便率领队伍于夜间出动,从北山迂回下来,在黄花甸子与另外一支抗日队伍合兵一处,抄袭牡丹江站水塔两侧停在铁路线上的日军装甲兵、步兵和迫击炮阵地,从凌晨打到天明,终于攻破了日军的防线,拿下了日军指挥所,缴获了一辆装甲车和大批枪支弹药等军需物资,立即被运往掖河。日军也不甘心火车站落到抗日军手里,又从拉古方向派来大批增援,抗日军便坚持不住了,只好丢下牺牲的战士撤退。
子昂和几个护兵一直在刘万奎身边护卫。但在撤退中,他突然觉得右腿象被谁踢了一脚,身子一歪跪倒在地上。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中弹了。他强挺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后撤。后撤的自卫军很乱,他已经看不到刘万奎他们了。这时,他疼得厉害,每迈一步都很艰难。他又往后看了看,后面还有边打边撤的抗日军和受伤在挣扎的抗日士兵,但好象都没注意到他也受伤。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跟不上队伍了,而且会落到日军手里,或死在日军的刺刀下,心里万分焦急。就在这时,他想起这里离兴隆客栈不太远,这样一瘸一拐往后撤还不如先奔那里躲一躲,便将枪藏在一家店铺前的柴禾堆后,一瘸一拐地奔向兴隆客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