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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歆把小强拎到边上的屋子,放在桌上,低下头与他平视,表情声音冷硬:“在你心里,是妈妈亲,还是面条亲?”
儿子终于开口说话,第一声不是叫妈,居然是“面”,张歆脆弱的慈母心受到严重伤害,就忘了这完全是她自己逼出来的结果。
小强开始吃辅食,张歆正借住在山东人家里,并在学做面食。不知是不是从那时起,他对食物的偏好就产生了。小强喜欢吃面食,最喜欢面条,其次面饼,面片,最不济白馒头也可以。只要是面条,哪怕光面拌点酱油,都能高高兴兴吃上一大碗。米饭,除非用很香很浓的汤拌了,数上半天也数不完半碗。
到了泉州这很南的南方,有做得一手好面的干娘宠着,张歆也经常迁就他,这吃面不吃米的偏食毛病,越发厉害了。
张歆其实不是很在意小强在主食上偏好。米和面不都是碳水化合物?还有人说大米的营养不如面粉呢。只要小强吃足够的鱼肉,蔬菜,水果,营养充足而且均衡,就够了。
两岁多点的孩子,在意的东西有限。小强对面食的强烈热爱,正好可以作为“逼”他说话的切入点。
过年最重要的就是吃吃喝喝。过去的这个年,小强过得有点凄惨,就没吃过两顿可心的饭。只有初一在余家痛痛快快吃了一顿干娘做的面条,因为他妈没胆子去他干姥姥眼皮底下发展同盟军。
他妈当然也不敢让他阿婆知道自己在逼小强说话。初二那天,阿婆很想做点小强爱吃的。一是妈妈和姐姐不合作,二来口味习惯差得实在太远,结果,阿婆辛苦做了一桌菜,小强只能啃点心充饥。
过年,家里点心原本不少。在张歆的安排下,送的送,吃的吃,面点很快就没了,只剩下南边人过年爱吃的各种糯米点心。小强一点也不爱吃。
每回快到饭点,张歆都会笑咪咪地问儿子:“你想吃什么?告诉妈妈,妈妈给你做。”
见小强眨巴着眼不说话,张歆耐心引导:“你想吃面条是么?那你得告诉妈妈呀。你说了妈妈才知道,才好给你做。你不说,妈妈怎么知道呢?面——条,很难说吗?你至少得说个面字吧。”
小强憋啊憋啊,发出一声“啊”。
张歆失望地说:“你的啊是什么意思啊?随便是吗?那好吧,妈妈做什么,你吃什么。”上桌的东西绝对与面不沾边。
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这声“面”在小强的心里喉咙处酝酿发酵,终于在今天冲了出来。那个萨其马,不就是炸面条,甜面条?小强多少天没见到面条了,好容易吃到这香香酥酥的油炸面条,当然想抓住机会饱餐一顿,眼看都进了阿福肚子,能不急么?
憋了多少天的“面”终于说出口,可没捞到面条吃,倒惹来妈妈的臭脸。小强年纪虽小,却有几分机灵劲,明白这一关要是不能好好应付过去,后果很严重。
张歆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答,脸色更黑:“说,妈亲,还是面亲?”敢再说“面”,晚上把你丢面缸里睡觉,让你跟面亲去。
小强目前只说了一个字,也只有那个字顺口,差点脱口而出:“面。”还好忍住了。
小强不吱声。张歆不耐烦了:“到底是妈亲,还是面亲?不说?觉得面亲是不是?”
不能表达自己的结局,就是被强行套上罪名。小强憋足劲,大声蹦出一声:“骂。”
差点登陆的台风退去,维持着多云:“你想骂谁?妈妈是这么叫的——妈——妈。”
“骂——骂。”
多云转晴,张歆笑着轻弹儿子的脑门:“笨啊,妈都叫不好。”
小强放心了,咧着嘴笑,一边爬起来,猴到妈妈身上,一边叫着:“骂——妈。妈——骂。妈——妈。”
张歆抱起儿子,痛痛快快地答应:“哎。从今天起好好说话了哦,不许再装哑巴。”
炸糖面条没了。晚上,小强吃上了香喷喷的牛肉面。
干娘做面条拿手,可小强最爱吃的还是妈妈做的面条。张歆给儿子做的面条加了切得碎碎的菜叶,打了鸡蛋。汤是头天有人杀牛,得的牛肉用慢火炖出来,放凉撇去浮油,香浓味美。炖得烂烂的带筋牛肉,肉汤汆烫的嫩菜苗。
小强恨不得把头都埋进碗里。碗里的面条太少了。小强几口就吃完了,眼巴巴地看着笑眯眯的妈妈。
“还要吗?想要的话,要说——要。”
“要。”小强这回反应可快。
终于,美美地饱饱地吃了一顿,小强以为日子回到了从前,吃完饭,拉着姐姐陪他玩。
小羊一脸委屈地看着弟弟,不说话,也不动。
张歆在旁边笑:“你都不叫姐姐,姐姐为什么要陪你玩?”
小强略微酝酿,叫出一声:“借。”
“是姐。”小羊纠正说。
可能第三声难了点,纠正几次,小强还是叫“借”。小羊有点失望,又觉得弟弟第一天开口说话,不该要求太高,也就算了,高高兴兴陪他玩去。
第一天开口,小强明白了语言的力量。
张歆虽然不大忙,却让外甥甥女们往家传说她忙得四脚朝天,事情一堆,顾了东头顾不了西头,暗示要把这些话都传到陈林氏耳朵里。
初二那天,听说阿祥媳妇又怀孕了,张歆就起了念头,要把陈林氏拐到泉州来。
不止一两个人反映,阿祥媳妇好吃懒做,虚荣娇气,前面三胎都是辖骨肉以令大姆,从检出身孕就挑这个捡那个,要陈林氏一直服侍到出月子,然后给她带孩子带到两三岁。可气的是,阿祥媳妇一付理所当然,求着陈林氏的时候会软语奉承,可也是颐指气使的时候多,等到用不着了,迎面遇上都少听她问声好。
陈林氏从来没喜欢过这个侄媳妇,当初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可她进门了,给陈家生儿育女,陈林氏没能保住自己的儿子,自觉愧对陈家,愧对丈夫,看在陈家的骨血的份上,也不同她计较。又想着阿祥在外做事不容易,爬到今天的地位也废了很多心血,怕他为家里事分心,丢了差事,差不多的事都忍了,让了。
阿祥四岁,生母改嫁,完全是陈林氏带大,也是陈林氏送他上学。阿祥如今混得相对不错,可并没回报陈林氏,哥哥姐姐也没沾到光,倒是他媳妇经常往娘家搬东西,让岳家受惠不少。
阿霞阿彩从小被教育要让着弟弟们,就算不高兴,也不好表示出来,只能尽力帮着陈林氏,让她少受点累。阿怀生性沉默,拿嘴皮活络,巧言令色的弟媳根本无法,怕大姆为难,外人笑话,还要设法劝妻子不要惹是非。他们的态度无形中助长了阿祥媳妇的气焰,也让阿祥自以为优越,把亲人的付出视为当然。
张歆是不打算整治阿祥夫妻了,可也看不过眼大姆再去给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免费老妈子。阿祥小,阿霞阿彩阿怀都得让着他。她更小啊,阿祥是不是也该让着她?阿祥媳妇不是还有娘家么?她有事可是只能靠娘家帮忙啊!
那天吃饭的时候,当着姐姐姐夫外甥们,张歆就提出要陈林氏搬到泉州去,帮她照看家里。她忙啊,忙完酒楼忙田地,还得张罗搬家。早先忙余老夫人的寿筵,顾不上小强,送余家去请他们照看,还说得过去。现在寿筵忙完了,总不好再去麻烦人家。
陈林氏当时没答应,也没拒绝。张歆知道她的性子,不强求,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失望。
张歆布置任务,叫外甥甥女们设法把陈林氏“请”到泉州来。几个孩子眼明心亮,心领神会,轮着回家传消息。
陈林氏一开始是怀疑张歆要把她接到城里去享福。张歆有能力,有靠山,有钱有仆人,哪里就需要她这个老婆子呢?
外孙们说张歆买来的佣人多是放在酒楼里用,家里只有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打扫卫生,洗衣服。张歆忙完外面的事,回家经常还要做饭。打发小强睡下,还要检查小羊的功课,等小羊也睡了,张歆还要看账本,考虑第二天的工作分派,每天忙到深夜才熄灯。陈林氏抱怨外孙女们没用,不能真正帮到阿姨,心里明白她们到底年纪小,经的事少,不敢拿主意,张歆不能放心把家交给她们管。她要去了,至少能替阿妹把家里撑起来。
等听说张歆买地要盖房子,抽不出身跑工地看进度,想请个懂行的管家,请不到。陈林氏着急了。盖房子是关系家族百年的大事。可不光监督进度,还要管工匠饭食。工匠们吃的满意,才会用心在房子上。另外还有些规矩讲究,阿妹多半不知。
这些日子下来,陈林氏了解到她家阿妹聪明能干,不怕花钱怕麻烦,总想花钱买省心,做个甩手掌柜。万一碰上个奸猾的,活脱脱就是冤大头,被人榨干了都有可能。
再听说小强没人管,在薛家园子里游逛,摔了一跤,差点伤到眼睛。陈林氏坐不住了,匆匆忙忙收拾了东西,嘱咐阿怀媳妇几句,就往泉州赶。憨仔是阿妹一辈子的依靠,可不能有差错!
小强其实不过是钻篱笆时让枝条擦出了一条血印子,正好伤在了眼角,看着有点惊人。
陈林氏见到小强时,小强虽然还只是嘣单字,却已经能说不少话了,词汇量每天见长。
离着一段,看见陈林氏,小强唤了声“婆”,就双手张开,扑到她身上。
陈林氏满心喜悦,答应着,蹲下身来抱他,也想细看他脸上的伤口。
小强一把抱住她的脖子,吧嗒吧嗒往她脸上亲。
陈林氏脸上起了红晕,扯开他,教训说:“不是跟你讲过,不好这样。”
趁这功夫,张歆已经传达下去第二步战略部署:“稳住阿婆,不要让她回家。”
要稳住陈林氏,第一步就是让她看到张歆很忙很需要她。张歆开始带着外甥甥女早出晚归,制造忙不过来的假象,把家,小强,和正在盖的房子都交给陈林氏。
陈林氏果然老辣,管家做饭带小强,有条不紊。每天牵着小强,带着丫头去张歆的新家园给工匠们送饭送点心,与年长的几位把话聊天,了解工程进展情况,小问题当场拍板解决,大主意转告张歆自己拿。
出了正月,程启就要带船下南洋。给张歆盖房子的工匠就是当初改造酒楼那批人,是程启介绍的。木料砖石,也是程启帮着买的。
程启担心自己出门几个月,张歆新房这边出问题影响进度,想趁出门之前尽可能帮她把事情都落实了,得空就往这边跑。
小强有一阵没见到他了,也不觉得生疏,欢天喜地地凑到跟前:“抱,抱。”
程启欣喜地抱他起来:“当真会说话了!会叫人了么?”
张歆没说小强他爹是哪年生人,也不知道比程启年长还是年轻。陈林氏想了想,催促小强:“阿伯这么疼你,快叫阿伯。”
小强沉浸在兴奋中,没理这茬,而是往上指了指:“高,高。”
程启笑呵呵,托着腋下,把他举过头顶。
陈林氏不高兴了:“小孩子,怎可没礼貌。快些叫人。”
正好旁边领头工匠的儿子有事过来请示,一开口先唤爹。
小强听见,手舞足蹈地叫:“爹,爹,高,高。”
陈林氏险些晕倒。早想到这憨仔会招人,只防他长大招惹女人,没成想刚会说话,就给他娘招惹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