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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歆首先征求大姆的看法。
陈林氏倒很镇定:“就算阿金的对应有不妥之处,泼出去的水,后悔也是没用。阿金不是莽撞的人,这一手下得狠,多半也留了圆转的后手。倒是郑家村,民风剽悍,宗族护短,远近有名。你只认得阿龙和他爹,见过的阿生父子又弱,故而不晓得。你在那里买地建农庄,经营不好,会被人笑话。好了,惹人眼红,这样的事,早晚会有。阿生大伯是村里一霸,一向只有他们欺负别人。你若能一上来就把这根刺给掐了,倒也省下许多手脚。”
至于阿彩,陈林氏叫张歆别担心:“你该怎样做,就怎样做。阿龙家里要是护不住阿彩,算我白认得了他家。他们也是姓郑,对外人如何,家族里面,一碗水总不能端得太不平了。他们行无差,你做得没错,就不必担心郑家村人因你的缘故欺负他们。”
张歆安心不少,却也起了新的念头。
路上耽搁,张歆到达郑家村已经是事发后第三天。阿龙早就回村,说明了张歆不在南山村,走亲戚走到了更远的村子,小路不能行车,陈林氏已经去通知她,妇道人家,拖儿带女的,得信立刻赶回,路上也要两天。
郑家村的人有了心理准备,也不着急,见阿生大姆到阿龙家门口哭闹,还帮着劝她耐心等待,等阿彩妹子到了,自有说法。
两天时间,阿金埋的后招,显出来了。
村庄之间联络有亲,也常有串门的。阿生大伯一家做的事情,本来晚一些也会被外村知道。可这一回是刚刚发生,僵持未解决,看热闹等好戏,关心议论的人就多了。参与目睹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知道内情的人抖出陈年往事。
几个外村人因何适逢其会,也清楚了。那个牧鹅人就是郑家村邻村的。当初,阿生大伯闹了一场,陈林氏砸下不雇郑家人的话。陈家林家人整完地走了,阿金就从邻近村子雇了两三个。讲好工钱分几个部分,基本工资月月发放,季奖年奖是大头,能拿多少要看表现看产出。有人接连偷鹅,牧鹅人的季奖要飞,年奖危险。阿金一发话,牧鹅人就会回家叫帮手,叫去的就是他的叔伯兄弟表兄弟和朋友。
知道不是阿金有意要落郑家村面子,村人的火气就小了很多。有人想起当初要不是阿生大伯跑阿龙家闹,惹恼陈林氏,这些差事就可能是郑家村人的,也不会把郑家的脸丢到外面去。
阿生大姆再到阿龙家门口闹,就没人同情,还有人提阿生一家:“打人,踩坏庄稼,不都是你家里对兄弟做过的事?真是一报还一报。”
马上,阿生大姆也不出来闹了。他家最小的儿子被人退亲了。
原本说定的女家就在邻近村子,说好秋天过门的。女家大伯听说传言找到自己弟弟:“你别看他家眼下殷实,兄弟相争,德行有失,已是败落之象。老一辈,只有兄弟两个,都闹成那样。还好他叔自己寻机会避开,没闹出人命。上梁不正下梁歪,将来,这兄弟五个,还不知会怎么闹。个个都学了他爹的狠毒,到时候不死不休,你女婿就一定会是活下来的?再说你看上的那个女婿,不管偷过几次,被抓住那一次,总是他爬过篱笆去偷人家的鹅,他自己也认了。偷鹅是被抓住了,谁知道之前偷没偷过别物,没被抓到呢?没吃足教训,难保不会再犯。手脚不干净,你放心他进家门,我不放心。你若把女儿嫁过去,我就当没这个侄女了。”
女家父亲因为将来亲家,被人指指点点,心里窝火,自家大哥这么一说,他老婆女儿也说郑家人行事出格,也不愿结这门亲,第二天就找人过来退亲。
女方大伯那番话,不知怎么传扬开去,听到的人都觉得有理。已经进门的四个媳妇娘家,也有人后悔结了这门亲。有个媳妇亲娘早死,亲爹要面子,后娘撺掇,干脆派个小儿子过来告诉女儿女婿,没事别去娘家,到时候过去给老父烧纸送终,就是尽孝了。
阿生大伯家里又是哭又是闹又是吵。族里一些人则抱怨族长和长老们,觉得他们收了好处,一直偏帮阿生大伯,以至于闹出丑闻,影响郑家声誉,影响其他族人的生活。如今,郑家村人出去,当面背后地被人议论:“就是那个兄弟不和,哥哥为了抢弟弟的田,差点把弟弟打死,逼得弟弟卖地远走的郑家村。就是那个偷了邻居寡妇养的鹅吃,赖说是野鹅的郑家村。”
一家人的恶行,因为宗族没有及时制止制裁,变成了全村人的红字。家里有适婚儿女的,都开始担心亲事会受影响。
张歆原来担心要面对整个郑氏家族的怒气,看见阿龙一家面容惨淡的样子,不想一切都和上次见面差不多,立刻放心下来。
听说张歆来了,不少人涌到阿龙家门口看热闹,等着看这个年轻的,外面长大的女子如何解决这次事件。
陈林氏却不理会乡亲们急切的心情,打发阿龙阿彩配药煮汤给张歆母子泡脚上药:“阿妹和孩子到了海边,本来想乘船回泉州的。出了这事,走了大半日山路,母子三个脚上都是泡。在南山村也没能好好休息。孩子娇嫩,去时磨出的血泡还没全好呢,又添新伤,不赶紧上药,化脓了不是玩的。”
阿龙娘前两天被阿生大姆耍横推了一下,扭了腰,行动不便。阿彩一个人忙不过来,陈林氏守在张歆和孩子身边,随手指了两个认识的媳妇,叫她们去帮忙。晚些时候,两个媳妇出来,说起小孩子脚上的泡,一脸心疼。这两个孩子,可不象乡下孩子摸爬滚打惯了,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第一次吃这样的苦头。
等到张歆出来处理事情,先收到的是问候同情。
阿生大伯父子五个声称被打坏了起不来,不肯露面,只来了他家阿姆,满口抱怨谩骂。
张歆也不理她,稍顷,去请去叫的人都来了。
听说里正来了,郑氏族长连忙过来相陪。
张歆笑道:“不敢劳动长者。邻里纠纷,不过一点小事,因伤了人,才请了里正来,万一回头打起官司,也有个公平的见证。”
郑家村人虽然彪悍,毕竟小民,看见衙门绕行,见到官方人物先自矮一截,听见张歆口气轻松地说到官司,心中惴惴,暗想:这寡妇上头有人,所以不怕,真打起官司,同知老爷发句话,县太爷也不能不给面子。
张歆这边,阿金父子,养鹅人,甚至邻村帮忙打贼的都来了。那一边,阿生大伯父子五个三请五请的,就是不来。
里正也住在附近村子,早听说这回事,对那一家没什么好感,阿金去请他时又给足了车马费,心中早就偏了:“不来就是自认理亏。这里不是衙门,没有衙役上门拘他们来。他家来的这女人,嘴巴不干净,吵得慌,来个人给她捂上。嗯,总算安静了。阿金,你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阿金恭谨地回道:“大人,这官司全因鹅而起。大人要不要先听听养鹅人怎么说?”
里正点头。那养鹅的人上前两步,把他怎么到了农庄做事,工钱怎样说定的,如何小心翼翼地照顾那些鹅,如何两次出现丢失,如何在篱笆处发现痕迹,如何怀疑到阿生大伯家头上,如何抓到现行却被郑氏家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担心那贼还会来,他如何回村找帮手要给偷鹅贼一个教训,第二天见他家人闯进农庄,如何冲上去一顿胖揍。
听他一口一个贼,郑氏族长脸上过不去,质问:“那田里的庄稼被踩踏啃坏,又是怎么回事?”
养鹅人白眼一翻:“不是说了么,那些扁毛畜牲是来给被他家吃掉的鹅报仇的,是被吃了的那些同一群的。你们都说了他家先前抓的吃的是野鹅,这些自然也是野的。我只管农庄的鹅,管不了野鹅。”
郑氏族长气得够呛,还说不出什么,一眼看见阿生大伯带着五个儿子哼哼唧唧磨磨蹭蹭地走来,上前就是劈头盖脑一顿臭骂。
张歆赔笑请示里正:“不管怎么说,我这边人打了他们是真。我请了镇上贾大夫来,大人看,是不是先给他们验验伤?”
里正这是第二次同她打交道,对这个有财有势知书达理的女子很有好感,更欢喜她恭敬客气:“是,是,还是奶奶见过世面多,想得周到。”
本来只有皮肉伤,他们父子又是经常跟人动手的,身体愈合能力早练出来了。隔了两天,淤的肿的,消了大半,看得出来的伤处都不多。他们父子落了下风,要装可怜装重伤,乱嚷疼。
陈林氏方才叫进去帮忙的两个媳妇都是嘴快的,此时站在人群中,忍不住笑出来:“三大五粗的大男人,还不如阿彩外甥甥女两个孩子。人家孩子生得那般娇嫩,走山路脚上起泡,磨破了出血水,一声不吭。你们不过略微青了一块,就好意思叫得山响,要死要活。”
人群哄笑起来,有骂他们给男人丢脸的,有骂他们给郑家丢脸的,还有人叫阿生大伯的名字:“别装苦主了,你家有五十多亩地,损失的不到两亩,还是收成一般的中等田。当初,你毁你兄弟的庄稼,可没这么手下留情。少装模作样讹人家孤儿寡母!有你们这样人的族人,真是丢人!”
张歆听见这话,心中大定。本来因为没搞清楚到底给人家造成多大损失,心中有点虚,过意不去,这下彻底放心了。
陈林氏趁这会儿跑到案发现场侦查了一番。这两天没下雨,他家也没去收拾。除了有些村民走近看了看热闹,现场保护得不错。
见陈林氏回来,张歆连忙起身让座,倒杯茶给她。
陈林氏接过,一气喝完,提出疑点:“不是说那块田里的庄稼是畜牲踩坏咬坏的?我怎么见到人的脚印?好些地方倒像是被人踏坏的。”
养鹅人接口说:“那是他家人自己踩的。他们从田里踩过来,冲坏了我们的篱笆,象强盗一样冲到农庄里。若不是这样,好好的,我们做甚么打他们?”
张歆爽快地笑笑:“既然踩坏庄稼的有畜牲有人,就算畜牲一半,人一半好了。倘若惹事的畜牲真是我庄里的,这一半庄稼的损失,自当我来赔。还请阿伯给句实话,闹出这案子的鹅,到底是野鹅,还是我庄子里养的鹅?”
他家小儿子一根筋,立刻叫起来:“是你——呜。”被他两个哥哥紧紧捂住了嘴。
人家问的不是踩坏庄稼的鹅,闹出这案子的鹅,首先是进了他家人肚子的三只鹅。承认是她庄子养的,不就是承认自家偷了三回,还对族中长老撒谎?一家人还要不要在村里住下去了?
阿生大伯一咬牙:“是野鹅。是我气糊涂了,以为是你庄子上的畜牲生事。”
“上有青天,下有王法,又不是没有讲理的地方。阿伯是气得糊涂了,没仔细想。可巧我庄上接连丢鹅,大家心情不好,见你们突然冲进来,以为来了强盗,慌乱之下,也糊涂了,也不仔细看看。既然两边都是糊涂之中办糊涂事,互相道个抱歉,从此还是好邻居,阿伯以为可好?”张歆一脸真诚。
里正点头称是:“奶奶说的是。青天白日,有理说理,不可动不动拳脚相加。互相退一步,握手言和吧。”
郑氏族长也出声附和。
阿金马上笑着上前抱拳说道:“都怪我管束不严,他们只顾着捉贼,也不看清是谁,上去就打。这事与东家无关,是我的不是。”
说来说去,还是扣着个贼字。形势逼人,阿生大伯却是无法,只得抱拳回礼说了句:“怪我孟浪。”
张歆欢快地说:“既然曲直已经清楚,两下讲和了。我们再说说赔偿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