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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郭村人口不多,以前就两个生产小队,现在换了名字叫郭家池行政村,据说一百多年前这里有一个大湖用来蓄水,小郭村就住在湖边。后来县太爷太坏了,发洪水的时候把湖坝给炸了,把小郭村给淹了。
建国后来了几个专家,勘测出小郭村的地质不适合用来蓄水,就把湖给填了。以前小郭村靠着湖吃饭,填了以后没了生活来源,又不擅长种地,粮食又卖不上价钱,村民就一直受穷。
小郭村有点排外,村长就是他们那里的土皇帝,派来的官到这里要想让人配合工作就要先找村长,不然就什么都干不了。不管他拿的什么红头文件,是什么学历,当过什么大官,不管是给小郭村的人钱也好,帮他们建学校也好,小郭村的人从来不买账。
传染病暴发的时候,小郭村也接到了红头文件。他们这里归长梅市管,市里的文件让他们不要放人进村,亲戚朋友回来了也不能进,要赶紧送到医院去,免得传染病扩散。还让村长发动村民给在外面打工的亲人朋友打电话,劝说他们不要回来。
村里也照做了,不过他们倒是没有把逃回来的人给送到医院,而是在村里圈了个地方让他们住在那里,吃饭就送到门口。
村里的房子都是独门独院,院墙很高,关起来的人也很配合,没有再往外跑。
小郭村的村长让每家每户拿出点钱来,集了六万多块,准备等外面一说什么药能治这个病,就去买回来。
不过要是外面的人想逃进小郭村那是不行的。村里还是没有打电话把人送到医院,而是在村外找地方放他们。村长想这病是从外面来的,他一打电话,来的人也是外面的人,把病带进来就糟了。
被李萌发现的那个人叫万方,是长梅市工程技术学校的学生,他是湖南人。传染病暴发时,要好的哥们中有一个是小郭村的,跟他说市里危险,小郭村人少,离城市远,更安全,说服他一起逃了回来。
进村后,他的哥们被小郭村的人关到村里的隔离所去了,他却被扔到村外来了。被他的屋子可能是盖来用来堆杂物的,有用了一半的化肥、农药,还有农具,反正都是些破烂。
小郭村的人两三天给他送一次饭和水,倒是没饿死他。
以前只是把他锁在屋子里捆着脚,刚才李建国经过,他一见有人!激动的赶紧大喊救命!李建国把门撬开给他解绳子的时候,刚好被来给他送饭的小郭村人发现了,于是他们把李建国带走,把他给绑成了个粽子。
“就是这么回事。”万方拨开额头垂下的像乞丐的长发,露出一张只有眼睛周围还算干净的脸,他一站起来就显得特别瘦,膝盖都伸不直,他穿着一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羊毛衫,露出里面已经变黑的衬衣领子。
肖远梅和卢圆已经过来了,李萌一去就不回来,肖远梅怕再出什么事,赶紧就追上来了。本来以为李建国只是去找水,谁知道能碰上这种事?
听说李建国被小郭村的人抓走了,肖远梅怕他再出什么事,就想进小郭村找他。
万方听到小郭村打了个寒战,去屋里的角落里放着的一团脏兮兮的棉被中翻出一件大衣,拿出来穿上。
“你们要去就去吧,我要赶紧走,我可不想再让他们关起来了。”万方裹上大衣,看起来更像乞丐了,可能觉得就这么走了不厚道,就说:“小郭村的人应该只是把人关起来,我想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看他这个样子,李萌说:“关起来也不行啊。”都像他这样,关起来跟死也差不多了。
万方像有点辨不清方向似的看看周围,不好意思的又回来问肖远梅:“阿姨,哪边走能出去啊?”
卢圆说:“我们是从那边来的。”接着她指另一个方向,“往长梅市会近一点,是那边。”
“行,谢谢啊。”万方躬着腰往长梅市走了。
李萌突然想,要是万方不逃出学校,肯定现在还是好好的,他这一逃就让人关了半年,受了半年的罪。
……那他们现在逃走是好是坏啊?
都觉得外面好,可好的地方在哪里也不是人人都能找到的。
看着万方走远,肖远梅站起来往小郭村的方向看,前面都是树和田,看不清村庄在哪里。“咱们走吧,不知道把你爸关在哪儿了。”
她话刚说完,前面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跟着就看到一辆红色的旧拖拉机开得飞快的向他们过来,车开得一跳一跳的。
“是村里的人!”肖远梅转身使劲推了一把卢圆和李萌:“快跑!”
三个人一起拔腿跑,前面的万方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吓得向前一趴,爬起来疯了一样跑。
拖拉机很快追上他们了。
肖远梅护住李萌和卢圆。拖拉机上有三个人,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孩。
“你们外人怎么总往我们村跑啊?”一个头上的头发像鸡冠一样竖起来还染成黄色的男孩说。
“彪子,梁宽的那个同学又跑了!”坐在拖拉机上的一个半边脸被头发盖住的男孩拍着鸡冠头的肩说。
“你们去追,我看着这仨。”彪子挥挥手说,从宽大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烟来叼一根吸上,一手掏出一把绳子,冲着肖远梅三人比划着。
肖远梅眼睛瞪大,护着两个女孩往后退。
“不绑也行,一会儿不能跑!”彪子把烟拿下来一本正经的警告她们。
肖远梅和卢圆、李萌都不敢说话,跑也不敢跑。最重要的是李建国应该也是被他们抓走的。
“……我爸是不是被你们抓走了?”李萌试探的问。
“那男的是你爸啊?”彪子把没抽完的烟又塞回盒子里去了,现在烟不好搞。“哎?你们一家人出来旅行啊?怎么穿成这样?”现在还有人穿这种成套的衣服跑出来?
拖拉机又突突的回来了,万方缩在拖拉机上,前面有个男孩正在吓唬他:“你跑啊!你再跑就把你关猪圈里!”
“诚子!”彪子喝唬他,“别胡说了!赶紧把这几个都带回去!老村有话说呢!”
肖远梅三人也被赶上了拖拉机,突突着回了小郭村。
村长郭培培是个看起来五六十的老汉,就像平常路边开着拖拉机卖西瓜、卖菜的老农。不过人家身上穿的是贝克汉姆的衬衣,脚下是豪爵的皮鞋。
彪子三人开着拖拉机本来就是去把万方带回来的,谁知又抓了三个。回来后都扔到村尾的供销社的屋子里,现在那里的东西都搬回村长家了,就剩下空屋子了,用来关人正合适。
郭村长是在想这些人要怎么办?他们自己村子的人村里养着没事,可这些外来的也不能一直在村里住着啊?
彪子回来说又抓回来三个,郭村长头疼了。现在从城里往外跑的人越来越多了,见村就想进,都跟土匪进村似的,进来就掏钱想住到村子里来。他们村子缺钱吗?以前下乡工作的那些大官们为了政绩,引来投资办个厂都要掏上几百万,要买村里的地去盖房子的一出手都是一千多万。
这些城里人都把他们当穷光蛋了,也太看不起人了。
“村长!有人来了!开着车,天上还有飞机!”
“谁啊?”郭村长连三赶四的往村外跑,不能再让外人进来了!!
追李建国等人的军人发现了那辆水箱没水的车,然后找到这附近来了。小郭村是这附近最近的一个村,他们过来问问有没有看到有人过来。
“没看到。我们这村不许外人进!你们赶紧走吧!别在这里停了!”郭村长咬定没有外人进村。
“我们这村里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呢!村口还有狗,有人进村能不叫?狗见了生人早叫翻天了。村里的狗可机灵了!不是村里的,它们都认识!”跟着过来的村会计说。
小郭村的一把手是郭村长,二把手是他的女婿郭会计,三把手是他的老婆,管计划生育的。
把当兵的赶走了,郭村长回家跟老婆商量。
“那些外面来的人怎么办?不能老养着他们。关着吧,又没人想管。那个在郭番河家倒插门的梁山的儿子的同学,关了有半年了,都快不是人样了。再关下去该出人命了。”郭村长说。
他们村也不是坏人啊,以前是不知道怎么安置才放到村外去,说好的是一天送一次饭,看看那人发病没,结果负责送饭的人家怕外面来的人有病,两三天才去送次饭,换了几家都是这样。
现在外面跑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光养他们就要费多少粮食?再说去哪里找那么多肯送饭的?
“你说,这外面是不会是出大事了吧?”郭村长的老婆小声说。
“能出什么大事?”郭村长摇摇头,他也这么想,但不敢跟老婆说,怕她出去传。“新闻天天播,都挺好的。”
“这病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能总关着大家不让出门啊,地都没人管了,今年不种粮食,明年咱们喝西北风啊?村里的人还不骂死你?第一茬没赶上,赶上第二茬也行啊。不能让地空着。”村长老婆还是掂记着夏播,“我想着干脆让大家再把地收拾起来算了,这不是没出事吗?咱们这片我就没见有人得这个病的,电视里也没说啊。”
郭村长不这么想。要是真没死一个人,干嘛全国都这样?人人都不让出门,国家要损失多少钱啊?就是国家肯,省长也不干啊。肯定死人了,就是没报道出来。
“再等等看吧,不急。不是说国家有补助吗?村里谁家一年不干活也不会饿死。”郭村长说。“要紧的是怎么把那些人安置了。”
“不是说送出去嘛?”村长老婆说。这个大家早商量好了,村里不止一家想把这些外人都赶出去。
“那不是怕他们再跑回来嘛。”今天新抓回来的四个人估计也是冲着村里来的。
“送远点,晚上去。半夜,看他们怎么认路。往荒郊野地里一放,我才不信他们能再找回来呢。”村长老婆撇嘴。
“就跟你说不行!哦,把他们放到荒郊野地,再找不着路,再死在外头,你是不是就怕我不去吃牢饭啊。”郭村长没好气的说。
他们早就商量着怎么把这群麻烦扔远点,别让他们再找回来。往远了送吧,怕他们找不到路死在野外,送近了吧,比如送到高速路旁边,又怕他们找到路回来。
又过去了七八天,郭村长终于决定把人送走了。就在半夜,把他们往北边送,从小郭村往南是大城市,人多,往北是小县城,人少。
一辆小面包,挤了二十几个人,走土路开了一整夜,天亮前把他们都给赶了下来,车掉头开回去了。
李建国和肖远梅带着李萌和卢圆,还有那个之前半死不活的万方也跟他们在一起,李建国见他太可怜,怕他死在这里,就带上他了。
灰蒙蒙亮的天,周围空旷的很,看不到房子和公路。
在他们不远处有十多个人,好像是也是两三家从城里逃出来的。一个男的抓着头发,身边带着两个女的和一个孩子,哭着喊:“这下车也没了,钱也没了……”
“咱们走吧。”肖远梅推了把李建国。小郭村的人对他们还是不错的,每天都提过来一桶水,一大摞馒头或烙饼。所以关了一个多星期倒也没让他们生病,就是衣服脏的不像话了,跟在地上来回滚过一样。
看着眼前这群人,他们倒是没想过跟这些人一起走。一看就是不是一路的。
“啊,走,走。”李建国护着李萌和卢圆,万方紧紧跟着他们一家,一行人慢慢向茫然的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