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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泰奇道:“倒是个能干的。”
吴老爷啐了口说:“也不是什么安分人,只是她有这个心咱也不能亏了她。”
敬泰笑笑,又想起一个人来,问:“娘不是送过去两个吗?另一个呢?她就什么也没做?”
吴老爷对那个庶女实在是没一点印象,闻言只说:“可能是个没用的,且不去管她。”他叹了口气,对敬泰说:“敬泰,你是长子,本来这个家,我还不想这么早交到你手上。我原想着让你二姐帮你看两年,可谁知段家出了这个事,只怕她也帮不了你了。”
敬泰没接话,吴老爷之前让吴二姐先学着帮他理家的事他是知道的,也明白这是吴老爷用来防着敬齐的手段。所以打心眼里,他倒真觉得跟这个二姐最亲近。一家门里五个孩子,只有他跟二姐是被爹另眼相看的,二姐就像他的一个帮手,只要站在那里,他就不算是一个人。
吴老爷看着仍是看起来跟个没长开的孩子似的敬泰,而他自己已经是个半截土埋身的人了,这偌大的家业搁在这里,要是他有个好歹,这么大的责任落在敬泰的肩上,他能撑得起来吗?
他又想起二姐,多好的一个孩子。有她跟吴冯氏在,就是他有个好歹,她们两个有商有量的也能把这个家给守住,不至于在敬泰长大前被哪只野狗扒了去。
可现在他的盘算都落空了。长叹一声后,吴老爷说:“正好也是个机会,你也大了,不能再躲在你娘后头当孩子了,你姐姐出嫁后,你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敬泰心下发虚,嘴上不说,脸上却显出来。吴老爷见了,心急也没办法。他不能等到自己不行了之后再安排这一大家子怎么办,他要想在前头,都安排好了,哪怕他明天就咽气,这个家也不至于散了架子。
敬泰还是太小,敬贤还没有炕沿高。吴老爷嘬牙,可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只好拍着敬泰说:“你是大哥,底下还有两个弟弟,要知道上进。”
敬泰听到弟弟就不太舒服,他只有一个弟弟,就是娘身旁的敬贤,至于东下屋里那个齐少爷,怎么配称是他的弟弟?
那不过是条野狗!
他对敬齐以前还没有什么感觉,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偶尔一见,竟让他惊讶的发现那小子居然已经像个大人似的在院子里转圈了!而他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样。那是头一回,他见了敬齐觉得不痛快。这份心思藏在心底,层层累积,回头又看到了娘身旁还在牙牙学语的敬贤,两下一比较,亲疏立现。
敬泰心中清楚,对爹来说,那个敬齐也是他的儿子,可对他自己来说,那个敬齐是卡在他喉咙眼的一根刺,他早晚要收拾了他。
吴老爷半遮半掩的给敬泰说了些话就带着他去了吴冯氏那里,父子两人一前一后掀帘子进去时就见二姑娘正拿了剪好的红纸年画往小敬贤脑门上贴,一个巴掌大的年年有余沾了茶水像门帘般挂在年娃娃般白胖的敬贤脸上,小敬贤抿着小嘴皱着小脸,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着,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二姐。
吴冯氏笑得浑身乱颤,按着吴二姐照她的背上就是一通狠捶:“让你欺负弟弟!”
吴大姑娘帕子掩着嘴趴在炕桌上笑得抬不起来头。
敬泰看着小敬贤苦着脸扯着他二姐的袖子还在问:“二姐,二姐,我贴了这个,你答应要给我一颗金豆子的!你可不能赖账!”顿时扑过去抱着小弟弟按着他的后脑勺大声笑骂,“你个小财迷!哄你两句就什么都信!”话没说完,拍膝大笑。
吴老爷憋着笑过去抱起小儿子,掀开他脸上挂着的年画笑问:“二姐说贴了这个给你一颗金豆子?”
小敬贤笑眯眯的举着手说:“二姐说贴了这个明年有好日子过!”
吴二姐见状下炕要溜,被吴冯氏一把按着,大姐见了也挪过来,一屁股坐在她衣裳下摆上。二姐连声求饶,敬泰见状也过来,拿了根粗麻线过来捅二姐鼻子眼,二姐两只手被吴冯氏压着动不了,惨叫:“娘!他欺负我!”
吴冯氏抬手要打,吴二姐趁机想溜,吴冯氏一抬身又按回来,见她又被压趴在坑头,敬泰在一旁得意怪笑:“嘿嘿嘿!看俺的本事!”继续拿着根粗线逗她。
吴老爷仍抱着小敬贤问他,小敬贤一本正经的把话学给吴老爷听:“二姐说这都是贴在窗户上门上和墙上的,但她疼我,所以特地剪了个让我贴脸上。”
吴老爷笑:“啊,二姐是这么说的啊。”边说边笑眯眯的看被一堆人按在炕上的吴二姐。
吴二姐赶紧求饶:“爹啊我知错了!”又对敬贤叫,“你个坏小子!不是说了不让告诉爹的吗?”
小敬贤捂着嘴偷笑。
吴老爷抱着小敬贤走过去,一边对小敬贤说:“敬贤,你二姐说的没错,这东西贴着是明年要走好运的,所以咱也要给她贴上。”
吴二姐大叫:“我不要!”
一屋子人都欢叫着拿了桌上剪好的红纸年画往吴二姐脸上衣服上贴去,吴老爷还握着小敬贤的手,让他把一个福字倒着贴在吴二姐的脑门正中央。
吴二姐虽然苦着脸又叫又躲,可是吴老爷握着小敬贤的手贴过来时,她却扬着脸迎过去,连做几年鬼脸逗得小敬贤哈哈大笑。然后一把将吴老爷怀里的小敬贤夺过来,狠狠亲着他的脸蛋说:“坏孩子!坏孩子!”
小敬贤尖叫欢笑,又躲又闹,一家人乐了半晌,一上午剪好的红纸都废了。丫头婆子守在屋外,听着里屋的笑闹声也都掩着嘴笑起来。
痛痛快快一个年节过去,吴冯氏松了口气,夜里两夫妻躺在炕上时,悄悄跟吴老爷说:“过几日,你去一趟西镇吧,跟聂家通通气,我估摸着要早就是六月里,大姐就该嫁过去了,这一算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东西还差着一半呢。”
吴老爷摸着肚子半搭着被子,闻言叹道:“…我知道,只是二丫头的东西都还没预备,别的不说,家具什么的也来不及打了,要不,买现成的?”
吴冯氏听了心酸,艰涩的说:“…我也是这么想,就买现成的吧。挑那时兴好看的款式给她备下,只是衣裳妆奁什么都还没备好,要是赶着买只怕要多花钱。”
吴老爷见她难过,搂着她宽慰道:“花钱怕什么?我挣的就是给你和孩子们花的,只要能让咱家二丫头风风光光的出门,多花点钱还不是应该的吗?”
吴冯氏背过脸去掉泪,咬着枕头巾不敢出声,她好不容易哄着二丫头过了个舒心年,不肯让这些腌h事坏了她的好心情。
吴老爷明白她的心思,抱着她哄道:“女儿大了都要出嫁的。”见她掉泪,伸手给她抹泪,又说:“别哭,坏眼睛的。”把她按到怀里拍着背哄道:“爹的小心肝啊爹的小心肝…”
吴冯氏钻进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裳压下所有声音痛哭了一场。
吴老爷眼眶也有点热,他一个大男人不好为点后宅小事掉泪,埋首在吴冯氏如云的乌发间,掩住。
过了年到三月间,吴老爷扔下手中的事就亲自去了西镇,见了聂家人,送上礼后就提了大姐的亲事,本就是一早定下的事,吴家近几年越来越富,聂老爷也没什么好说的,当即拍了板子订好日子。
吴老爷又见了聂家五少爷,当时吴冯氏给两个女儿定亲时,他对这件事一点也没上心,谁能想到几年过去竟会把两个女儿都疼到心眼里去?吴老爷一边摇头笑叹风水转得快,一边好好的考了考聂五少,最后不得不承认吴冯氏手段好,这聂五少见了他竟比见聂老爷还亲近,再看聂五少身边穿用的东西,不少都是吴家的手笔。
吴老爷放下大半的心,又交待聂五少迎亲的事后才回了吴家,这一来一回就到了五月了。
他回来后,吴冯氏已经把给吴二姐备下的嫁妆准备得差不多了,有钱好办事,家具也已经订好,只等着上漆。而他离开这段时间,吴二姐领着敬泰管家,手把手的教他,回来他一考,二姑娘没藏私,敬泰反倒学了不少她的手段,搞得敬泰现在挂在嘴边就是一句:“我二姐说…!”骄傲得不得了。
吴老爷听着敬泰连天的这个也是他二姐说,那个也是他二姐说,搁了茶碗笑着逗他:“你二姐有个毛病,你处的时候长了就知道。”
敬泰一听他二姐居然还有毛病?顿时竖着耳朵坐到吴老爷跟前专心致致的要听。这两个月他可是要佩服死他二姐了,那一套套话说起来是头头是道,他听着脑袋都快不够使了,两只眼睛盯着他二姐直往外冒金光。
吴老爷笑道:“你二姐话说的狠,可她自己未必做的到。”
敬泰品品这味,哦了声。
吴老爷说:“她一个女儿家,我也不想她沾上那些事。你不一样。”说着就盯着敬泰瞧。
敬泰笑:“爹,我是男孩,哪会跟姑娘家似的心软?”
吴老爷点点头,平常见敬泰收拾他身旁的小幺也没见心慈手软,想着应该是个管家的料。
又说:“可她说的那些话,你要是能照着做出个八成,这吴家交给你我也就能安心闭眼了。”
敬泰懵懂点头。
从吴老爷那边出来,敬泰回了自己的院子。把吴老爷的话在心里转了几圈后,总觉得这里面应该还有别的意思。再见到吴二姐时就盯着她瞧。
吴二姐被他盯得发毛,扔了手中的帐册唬道:“你说要来问我事,又老这么瞧着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敬泰没直说,倒翻着帐册像在想什么,候得吴二姐急了才慢吞吞的问道:“二姐,我见你不怎么罚人啊,有个不好的都是寻个由头撵出去。这是怎么个意思啊?”
吴二姐想了想,说:“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不把人往那绝路上逼,他就不会怨恨你。”
敬泰笑:“这是怎么说的?那下人不老实就要打到他老实!一次不长记性,就打到他长记性!倒要让他来怨恨咱?那这上下尊卑怎么算?”
吴二姐知道这种事说不到个头,也懒得跟敬泰打这个擂台。想了想,干脆这么教他说:“你记着一条吧。这人,你要是不打算把他整到死,不妨多留些余地,施些恩惠收他的心。要是不打算再留,就要一次打到死为止!不能让他有爬起来的机会!”
敬泰品着这里面的味,好像跟吴二姐刚才的话不是一个意思,追问:“二姐,怎么跟你刚才说的不一样?”
吴二姐烦了,给了他脑袋一下没好气的说:“你先记下!日后慢慢悟!”
见他还一脸不解,吴二姐担心他做一半留一半反倒招祸,又交待道:“切记不能留下尾巴!不然就是给自己给家里人招祸事!”
敬泰点头,回屋又自己看了看吴二姐罚走的下人,翻过来覆过去的想,算是明白吴老爷话里的意思了。
吴二姐话有两层意思,可她自己做时却留下了余地。而这个余地留得吴老爷并不满意。
他扔了帐册,笑着倒在炕上:“果然是妇人。”人自有三六九等,二姐的话不是不对,只是要看人。余地要留也是留给跟他一样地位的人,人情要讲也是跟他一般的人讲。而那些底下的奴婢才下等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怨恨?”敬泰枕着双臂笑:“我倒想瞧瞧哪个下人敢怨恨主子的!”嘴角一咧,得意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