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阿姐

废柴一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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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天色转黑开始,李云棠就赖大帐里不愿出去,李云析看着下得局不成局的棋盘,将棋子扔进了棋盒,帐内点上烛火,两人影子映在围布上,随着烛火上下跳动。

    李云析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终是叹了口气,问道:“有心事?”

    李云棠抬头看她一眼,摇头道:“大抵是昨夜雨声太大没睡好,阿姐不必担心。”

    “低地就要挖好了,左右现在无事,你到榻上歇会。”说完欲拉她起来,李云棠摆手推辞。

    “我不困,只是一大早这眼皮子就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些不安罢了。”见李云析眼神担忧未减,无奈笑道:“我真的没事,大概是有人在惦念我。”

    李云析这才莞尔,“又要开始夸耀你那天上有低下无的夫郎了?”自从自家小妹陷情太傅公子,真个晴也裴杨,雨也裴杨,风也裴杨,雪也裴杨,就连吃饭睡觉都是裴杨,叫她这个已经有了一双儿女的人都齁得慌。

    李云棠笑起来,又用那张黝黑的脸卖起了俏皮,“莫打趣我,阿姐就不惦念姐夫?”皓齿在烛火的映照下异常结白,李云析被她点中心中的柔情,瞥了她一眼又坐回主位,执笔蘸着朱砂,指了指内账的床榻便不再抬头。

    每日四更起便要更衣上朝,坐在冰冷的凤椅中堆砌烦恼,听众臣奏事,然后是永远都批不完的奏折。至高无上的背后,是从清晨捱到深夜的案牍劳形。饶是英明神武如母皇,身体也亏损得厉害,最后将希望寄托在长生这等虚无缥缈的事上。李云棠安静地坐在长姐几步外,静静看着她处理一道又一道折子。当皇帝是什么滋味,她已经尝过了,只是她不是个好皇帝。

    阿姐与她不同,她会是个好皇帝。

    灯油添了三次后,李云析才从桌案上抬头,李云棠笑着递上一杯茶,又将远处的粗点心端过来,李云析见她精神尚好便没再责怪她。茶水温度正好,掀开茶盖幽幽的香气飘进鼻中,正是她喜欢的白茶,嘴角的笑容又深了。

    “报……”帐外,小将披着蓑衣站在帘布前,双手抱拳对着帐中的一双人影大声喊道。

    李云析放下茶杯,理了理衣袖,沉声应道:“进来。”远处,正拿着茶杯的李云棠不由压低眉头。

    等了这么久,还是来了。

    “禀殿下,低地已经挖好。将军让属下来请……”

    不待禀告的人说完,李云析已经快速披上了蓑衣,大步走了过去。李云棠上前搭上她的肩膀,摸到金丝甲的冰凉才放心下来,随即小声劝道:“殿下公务劳顿,该去休息。云裳代殿下处理巨石一事吧。”

    李云析看到小妹眼中的关心,心上一暖,回头对她道:“河道一日不清,本宫便一日不安心。倒是校尉忙前忙后这些日,该好好休息休息。”开挖低地、拖移巨石,这些费的都是将士们的力气,她是大启太女,东南山段的将士都知道她来了,开挖低地时她在帐中处理事情未能前去视察安顿军心,若连最后一步都不出帐,难免说不过去。

    李云棠知道拦不下她,顺手拿起蓑衣披上,跟着她进了山谷。好在山雨已停,单怀汐命人在山中开了一条小道,几人骑一半走一半,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巨石边上。

    这两天,除了挖低地,李云析还吩咐了不少人攀上巨石,能砸掉多少砸多少,并且让人在石壁上凿出凹槽,现在巨石前前后后绑了几十条粗绳,绳子深深嵌在每一条凹槽里,紧绷着钉在远处,每一根粗绳处都安排了上千位力士。巨石旁搭着浮桥,不少将士站在水中,木筏搁浅在岸边,沿岸上下点着火把,映照在明灭的火光中,将士的身上都是泥巴,腰部以下看不出别的颜色。

    洪水还在泛滥,时间紧迫,这是一场靠蛮力取胜的硬仗。

    水顺着墨发滴下,单怀汐站在另一侧,远远地行了一礼。李云析扫视一眼四周,铿锵有力的嗓音响彻两岸:“尔等都是我大启的好女儿,本宫代江楚的百姓向各位道谢。来前,本宫已经命人在营地架起高台,烹了猪羊,煮了美酒,今晚一过,只要还了通水清畅,将士们便可好酒好肉,尽情欢畅!”

    单将军治军严谨,军中一向禁止饮酒,开怀痛饮的机会可不多,沿岸的将士都沸腾了,这几日的辛苦总算值了。

    细雨又下起来,两岸再次添加火把,向对的两边小兵站在高处打着旗语,李云析注视着两岸,沉声下令:“推!”

    众将士听命拉紧粗绳,绑在巨石上的几十绳索尽数绷起,“一……二……”,远近的力士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边拽紧麻绳,一边吃力地往后退,随着两边几千人费力地拉动,巨石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堵塞的河水顺着暂时出来的缝隙缓缓流动。

    飘在水上的木船装着大小不一的石块,船尾拴着粗绳绑在岸边的树上,站在木船上的士兵看着渐渐后仰的巨石,将船上的石块推入河中,胡乱地垫在拉起的缝隙下面。

    “一……二……一……二……”将士们用尽此生的蛮力,生生将巨石拉出了两尺的距离。吃肉喝酒,赛过王侯,只要将巨石拉到挖好的低地里,等着她们的就是三天神仙般的日子。

    李云析站在临时堆砌的石台上,一阵一阵的号子和着风雨传到她耳里,在年轻的皇女心里激起千层浪。七岁起,她被尊为太女后就再没出过皇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她也曾想像小妹一样,不顾母皇父君的训斥走南闯北,豪气干云。

    现在这样,不就是曾多次出现在她梦中的情景吗?满山遍野的勇士,热火朝天地做一件事。看到一个个倒在泥水里的大启将士,再也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伸手将蓑衣扯掉,从台上奔下来,她是千金之子,大启太女,国之大车,所以,她要尽全力护住她的子民。接过倒下的士兵手上的绳索,扎了个结实的马步欲绑在腰上,还未从身后绕到手上便被人半路夺了去。

    “阿棠?”她不是嘱咐她站在岸边林中不要随意走动吗?

    “殿下既不想让我涉险,自己又在做什么?”李云棠倾身挡在她身前,将她手上的绳子夺下握在手中,眼神微怒看着她。雨水渐紧,岸边火把已被浇灭了几十把,加之人员混杂,只要有心人想做些什么,现在简直是绝好的良机。

    墨九一身黑衣被雨水浇透,护在两人身前,眼睛鹰一般扫过一层又一层人。夹在在人群里的还有其他暗卫,再加上太女的,散在周围各个角落。只是拉绳的士兵太多,加上昏暗的灯火和杂乱的环境,身为太女这样做还是有些太过冒险。

    “殿下是千金之躯,断不可如此冒险,末将恳请殿下回到台上。”李云棠字字铿锵,今天,便是上一世她失去阿姐的日子,重来一世,她再也不要失去她了。

    还有一个时辰,只要熬过这一个时辰,就是阿姐要策马绕山林,她都不会再拦着她。所以,即使是绑,她也要让她毫发无伤。

    “请殿下回石台!”膝盖扎进泥水里,李云棠低着头跪在地上,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进膝下的浑浊中,认真的声音中不自觉带了几分颤抖。来江州她顺了她,进山林她也顺了她,所以,阿姐,此刻能否顺小妹一回?

    李云析不懂她为何如此坚持,一道闪电过后,李云析才就着短暂的光亮看清跪在自己身前的倔强身影,从小到大,她从未这样挺直后背跪过自己,“阿棠?”

    巨石又被拉出几尺,距离低地不过二尺有余,两岸的将士铆足了最后的力气,不少粗绳都染上了鲜红,李云棠倔强地不肯起来,直到李云析的靴子缓缓抬起。

    未及从李云棠身边走开,绑着巨石的两段绳索忽然绷断,之后便是呼天抢地的“倒了!倒了!”对岸的几千将士手拽着断掉的绳索倒成一片,失去两条绳索后,其余将士便开始支撑不住,才拉倒的巨石慢慢倒回去。

    “倒了倒了……”飘在河上的木船被水冲着难以划行掉头,数艘木船瞬间被压在石下,连一声哀嚎都未来及发出,河水由下往上飘着大片血红色,随着渐渐减小的缝隙流向远处,流出山谷。

    单怀汐正巧在断绳一侧,气恼地抽出身上的宝剑,一改平时的儒雅,扯着嗓子大声吼道:“愣住干什么,都起来,给我拉!”已经费了这么多功夫,绝不能功亏一篑。

    “不能让她们白死了,给我拉!”

    倒地的士兵还未从刚刚的震惊中走出来,耳边便传来将军有力的命令,一个个迅速爬起来帮着一旁还在与巨石奋战的姐妹。不能让她们白死了,这块石头,必须拉回来。

    两姐妹看着跳船逃散的士兵,双双压低了眉头。李云析见状又欲回身,被李云棠起身拦住,阻挡的说辞还未出口,一阵箭矢的破空之声已近在耳边。墨九眼疾手快,抽出佩剑快步挡在两人身前,散在人群中的其他暗卫也快速拥过来。

    竟是一把□□!墨九护着两人费力地躲开这重重的一击,枪身一杯强行弄弯,尾部还带着半截麻绳,是用来固定绳索的。想来是之前绳索断后弹过来的。

    果不其然,未及放下手中的铁棍,逃散的士兵中陆续传来了惨叫声,火把还剩寥寥十几把,黑暗中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惊恐瞬间蔓延开来。

    李云棠十二分心神都在阿姐身上,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黑暗中被奔跑的士兵撞了几下,定住身形依旧挡在李云析身前,以她两世的经历,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暗卫慢慢拥过来,将李云析团团围住包在中间,李云析也觉察出不对,伸手将李云棠拽进来护在身后,一群人暂时按地不动。

    自上次宫宴之后,这还是两姐妹第一次靠得这样近。李云棠屏息凝神,细细听着周围的动静,有水,滴在两人肩上。

    李云棠看着肩上的水迹,一把将身旁的长姐推开。几乎垂直地,一只利箭狠狠地插进她的肩膀,透过肩胛穿到腋下,痛得一时喘不出气。

    在被该是李云析站立的位置。

    李云析被推了一个趔趄,急急转身确认小妹的安危,温热的水流滴在脚上,黑暗中顺着血迹往上,看到顺着箭头下滴的血迹是李云棠是,瞬间怒不可遏。

    伸手扯开她胸前的外衫,见里面不过是一层类似金丝甲的布料,李云析缠着嗓音,双眼开始泛红,“阿棠,你骗我!”

    李云棠疼得唇色发紫,伸手点了穴道止血,即使如此,血还是顺着箭头往下留着。这回好了,她才断了调养的药,让青儿和父君知道了,免不了还要再喝上三个月。

    箭头插进肉里丝毫动弹不得,稍缓了缓才对长姐笑道:“还好,阿姐没事。”

    与此同时,对岸传来一阵响声,巨石终是被上万将士推进了低地,岸边的河水慢慢消减,裹挟着还未及捕捞的尸首和大大小小的石块、浮桥、残船,浩荡向前。

    河道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