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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于许俊岭的婚事,老爹急弯了腰,老妈熬红了眼,媒婆往返,日夕登门。
忙活了好长时间,许俊岭的婚事终于有了眉目。说准今天来许俊岭家相亲的是比泥岗沟更山高,比一升谷更穷的老碾坪,许俊岭妹夫姨家侄儿的头生女。
太阳在前山顶上火辣辣地照着,像剪了贴上去似的云朵,远远地铺在太阳下面,一头紧挨山顶,一头像羽毛球网似地铺开,那阵势仿佛要把太阳蛋黄似地裹起来。说真的,在学校见的漂亮姑娘一个挨一个,有时也想入非非,可那根本就没有事。自从跟花小苗在后山黑石窑里真枪实弹地玩过几回后,男人的欲望便在胸腔里膨胀起来。
一个月不沾腥,情绪就像一条结满疙瘩的草绳,心里总是毛毛草草的。人常说,山中出凤凰。许俊岭渴望老碾坪能走出个美人坯子,也让泥岗沟的老老少少看看,他许俊岭茅茨秀才,一样能找个人尖子。
就在许俊岭置身一场苦苦等待了一百年之后的甜蜜而幸福的美梦中时,他妹妹的婆婆带着一班人马进屋了,那婆子进了屋就跟许俊岭老妈说起快要分娩的妹妹来,留下三男两女坐在八仙桌旁喝水吃瓜子。
一个干瘦且脸色发黑的妇女,矮得跟八斗瓮一般高,却一会儿拂眉掠鬓,一会儿咬指侧肩,一会儿又含笑低头。还不时地拿眼睃许俊岭,并不断地往门外望。
许俊岭猜想,那山中的凤凰一定姗姗来迟,有意让这班人马来打前站,以探虚实的。许俊岭的眼前不断浮现出花小苗漂亮的脸盘子,以及换了贴身衣服后婀娜的身影。
也想象着快要到来的姑娘,穿一件花格连衣裙,尽管连衣裙显得有些山气,可娇好秀美的身段和山中娉婷起来的修长,会平添几份城市姑娘没有的朴素自然美。
嘿,再配上山里姑娘才有的粗黑大辫子,就更楚楚动人了。用古书说的,姑娘眉是春山含翠,眼是秋水流波,嘴是樱桃一点,手是玉笋十条,腰是弱柳迎风,声是凤管铿锵,齿是银牙个个嘿。杜雨霏考学去了北京,当初跟许俊岭在学校假山后还接吻来着,花小苗回娘家了,可她连身子都给许俊岭了。
莺歌小唱的过去都过去吧。他要开始新的生活,金壶装美酒,玉碗盛佳肴,跟他漂亮的山中凤凰尽快择吉完婚合卺,尽快完成父母的心愿,然后用尽所学,培养出他们家第三代真正走出大山的汉子。
“俊岭,说媳子了,也不给发支烟抽。”刺洼里的闷娃,背着背篓,吆着一只黑山羊,露出红红的牙龈说。
“接着。”闷娃跟许俊岭是同龄人,小学没读完就回了家。他身后跟着牵牛的是二儿子,长得比他还要冒梢。许俊岭又问“大侄子,抽不抽”
“”那傻小子一言不发,十分紧张地往老爹身后躲,白森森的牙齿不停地咬大拇指。他妈生下他一岁多时他仍天地不醒,到了两岁多,只是傻傻地看人。三岁时才会叫大叫妈,还时常把鸡屎往嘴里塞。
到上学年龄时送到学校里,傻傻地一坐就是一晌,老师教他读书,他就吓得哭起来。闷娃摇摆头,说了句“这娃接他大的班。”就叫回来放牛放羊了。
闷娃看看不识字的傻儿子说“给一根。”许俊岭发过烟,那傻小子更紧张了,仿佛大拇指不是自己的,俨然一只饿狗在啃一根带肉的骨头,狠狠地咬着自残起来。闷娃一拍傻儿头,把接过的香烟往耳后一别,就“叭”地一个响鞭,顺着小路下地去了。
顺着老碾坪来的方向,许俊岭极目张望,渴望看到一个漂亮妹子,穿件不管什么衣服,鼓鼓的胸脯,头发丝丝缕缕地飘着,面色白里透红,眸子轻柔如水,她的怀里抱着一束山野花,笑吟吟地迎面而来,似一股和煦的春风。
眼前的一切看得都失真了,迎面竟连一只小鸟也没飞过来,倒是老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他嘴里噙着旱烟锅,唏嘘了两声后说“俊岭,回到了山里,就说山里的话吧!恁女子没啥怪毛病。”
“来啦”许俊岭仍浮在云头,怀疑那琬液琼酥般的女子肯定走岔了路,没有遇着丰神秀异的他。
妹夫家介绍对象,肯定会知道他的心思,绝不会把一个根本配不上的女子领到家里来,其实他错了,对于开口一个庄稼,闭口一个收成的农民,他们对媳妇的概念就只有一个“女人”的标尺。
许俊岭怀里揣了只小鹿似地赶回家。围着八仙桌坐着的食客们,仿佛三百年没有吃过东西似的,只顾糟蹋和浪费桌上的瓜籽、柿饼、核桃。那一个个饿鬼似地吃相,实在令人作呕。那里面跟本没有他心中的姑娘。
老妈站在灶堂笑眯眯用嘴指着那粗不及一把,高不到一尺的干瘦黝黑的女人时,许俊岭手脚麻木,眼前一片漆黑,随即又满是浮游的金星。“我,我。”许俊岭愤怒地冲出了家门。难道,这辈子真的完了吗他实在不甘心啊!
许俊岭不顾一切地往山上跑,跑累了就仰面躺在草丛中学狼叫。叫着、叫着又漫无目的地沿着一条山路往前走。上了山坡,便绕攀道。但见树木参差,荆棘遍地,步步牵衣挂袖。不知走了多久,喘吁的气儿都上不来了。从树林子里四下张望,见正北方山势颇平,树木亦少。
待走过去,全是些重峦峭壁,鸟道深谷。许俊岭猛然发现天黑了,狗叫了,月亮上来了。山风微微地吹着,野草的味儿甜腻腻的。月亮的银辉淡淡地笼罩着,他就像一棵和其它树枝没有两样的树枝,颓唐地站在一块大石头上。
天,他从没感觉到过自己这么缈小、无助和孤独。眼前不远处是一个三五户人家的庄子,晚饭的炊烟氤氲开来,飘进庄后的林子里。正不知到了何处,就听得响亮亮一声喊“花小苗,明儿个回去吧,啊,听话。”
“才不。嫁给个榆木疙瘩,还尽受老不死的气哩。咋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嫌我吃闲饭了得是”“好妹子哩,嫂子这不在劝你嘛。
你咋就不饶人呢。”“哼,当初还不是为了我哥嘛,我才嫁了个窝囊废。”“好娃哩,妈就你姐妹俩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呢。”“哼,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手心的肉厚,手背的肉薄。”花小苗又跟老妈开了火“当初我就看上俊岭啦,你咋不叫媒人说呢。还不是看上黑熊家里的钱了,想着给你儿子娶媳妇了。心上哪儿有我哩。”
“照你说的,我不该嫁给你哥了可我也是明媒正娶的。”“咋你是明媒正娶的,我是替人换嫁妆的哼,你既然是用我换了嫁妆娶过来的,你有啥资格给我脸看。啊,你是你妈生的,我是要的,拣的”
“啪”花小苗的嫂子摔了手里的陶盆。“好姑奶奶哩。”花小苗的老妈拉着哭音劝着架“花小苗,你烦了出去转去,越大越不懂事,跟你嫂子吵啥哩。”“吵啥哩我不跟黑熊过了。”
许俊岭陡地激动起来,便打响跟花小苗平时的联络口哨。花小苗灵性地出了门,身子隐在石榴树的阴影里向许俊岭这面看,他又连打了数声口哨,便也躲在石头背后。
她有些激动地干咳嗽了声,转身进屋,然后提了玉米壳编织的篮子出门上了山路。老妈显然有些舍不得地喊“这死女子,说走就走啦。”
山里人走惯了夜路,何况狼虫虎豹已成了珍稀动物。她头都没回地说“妈,回去吧,要不了半个钟头,就到老庄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