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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鸢跪在地上,身子忍不住晃了晃。
字字句句如一把把钝刀子割着她的羞耻心。
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曾是她行事准则,也曾清高的鄙夷亡于贪食的高飞之鸟,死于香饵的深潭之鱼。
可忠毅伯府一日日垮掉,她自以为的良人恶心不堪,身体根本受损无法有孕,无人能成为她的依靠。
她想光鲜亮丽的在上京城立足有何错?
想当初,她年少时父亲尚在世,忠毅伯府钟鸣鼎食,她无需忧心无需惶恐,只需要做一个端庄温婉腹有诗书的才女便好。
明鸢看向因在病中,显得有些倦怠憔悴,但眼角眉梢仍透着矜贵明媚的顾笙,心里涌出住无尽的艳羡。
她知顾笙待她好,也愿一生与顾笙为友。
但这几年来,她还是忍不住会羡慕嫉妒。
武安公独女,外祖扬州陆家。
年少时,极尽张扬肆意,不惧人言指指点点,无畏世俗条条框框。
顾笙,首先是顾笙自己。
那些名声或好或坏,对顾笙而言寻常的犹如妆奁里的珠钗收拾,喜欢戴一下,不喜欢视而不见。
可即便声名狼藉,适龄之年母仪天下。
官宦之家,何人不知天子独爱顾笙。
其实,她能理解天子对顾笙的偏爱,谁能拒绝赤诚明亮却又不会灼人的光呢。
顾笙的人生,顺遂又精彩。
昔日,她是真心为顾笙感到开心的。
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顾笙在气恼她变的面目全非,她呢?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了,直到她发现陆六郎私底下的癖好,她的第一念头不是报官不是和离,而是算计着能得到多少好处的那一刻,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早就变了。
明鸢在看顾笙时,顾笙也在看着明鸢。
明鸢的脸色苍白透明,隐隐约约都能看见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美丽,又脆弱。
乍一看就像是供奉在香案上的玉像,不沾一点人心算计。
读过的书没有成为明鸢漫长人生中后卫的行路准则,但到底一点点汇出了这般气质。
四季捧着煎好的药茶,躬身入内。
在奉茶的瞬间特意瞥了皇后一眼,见皇后面色不虞,手指不停的揉按着当阳穴,心下担忧。
但也知晓,皇后选择在内殿见明鸢姑娘,为的就是留住明鸢姑娘的脸面,她不能留在殿内。
顾笙接过药茶,四季便福身离去。
憋着气喝了两口温温热惹的药茶,苦的顾笙脸都有些扭曲。
什么苦药,竟然还得她自己喝!
缓了缓,放下了手里的白瓷茶碗,力道不轻不重,“当”的一声。
明鸢的心,又紧了一下。
“明鸢,你是不是与陆六郎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协议?”
“你替他遮掩真相,他就不会供出你?”
“明鸢,你细想想,陆六郎无罪脱身后,能眼睁睁看着你春风得意吗?”
“他被冀州陆家除族,又被革除官职,且声名狼藉,他一无所有时就会无所顾忌,你呢?”
“最后一遍,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明鸢深深的看了顾笙一眼“忠毅伯府的姑娘怎么能有令人不齿的名声呢。”
忠毅伯府是败落了。
但她还想披着那层矜贵傲气的皮。
她也知道自己的坚持很可笑。
如果不能以忠毅伯府姑娘的身份光鲜亮丽的活在上京城,那她也要这个身份干干净净的死。
“阿笙,求你助我假死脱身。”
“一死必能证清白,到时候,不论陆六郎口供如何,天下人都不会再疑忠毅伯府的明鸢与畜生狼狈为奸。”
“求你了。”
明鸢收回视线,重重的磕了个头。
顾笙指尖轻颤,头疼欲裂。
假死脱身?
一旦付诸于行动,莫说上京城就是稍大些的郡里,都不再有明鸢的容身之处。
关于明鸢的一切,都随着棺椁入玉而埋葬。
“阿笙,回答我。”
“好。”
顾笙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飘渺的似一滴露。
手帕交竟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眼前阵阵发黑,顾笙强撑着继续道“后续的事情,我会安排四季处理的”
“四季!”顾笙抬高声音。
四季应声入内“娘娘。”
顾笙指了指明鸢,对四季道“带她出去吧。”
“你知道该问些什么,交给你了。”
四季着急的叹了口气“明姑娘,这边请。”
明鸢一步三回头,眸光的哀戚真假难辨。
刚刚踏出懿安宫,就见萧砚随迎面而来。
明鸢正欲朝着萧砚随行礼,萧砚随如一阵风从她身边穿过,眼神自始至终没有落在她身上。
明鸢苦笑。
顾笙一向的好福气。
羡慕是羡慕不来的,到如今,她只盼着说顾笙的福气能一直好下去。
“明姑娘,皇后娘娘从没忘记过与您的情谊。”四季幽幽道。
明鸢莞尔“我知道的。”
因为知道,所以才敢一次次提条件。
“走吧,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四季意有所指。
明鸢的笑容添了几分洒脱的意味“青山已经成了孤坟座座的荒山,已不配再与她为伍了。”
“四季,你懂吗?”
四季抿唇,不再言语。
她多嘴劝两句,只是看在皇后在意明鸢的份儿上。
不在意,也不会气成那个样子。
一路无言。
懿安宫内殿。
萧砚随看着顾笙煞白的脸色满头的冷汗,手足无措。
“朕,对,朕念经,朕念经。”
萧砚随一边手忙脚乱的找着经书,一边口中诵着记得的部分。
顾笙忍着苦,把茶碗中的药茶一饮而尽。
“阿砚,你莫怕,就是气狠了。”
她算是悟透了,用脑过度、情绪起伏,都会引起不适。
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养好,这不是逼着她做一个清心寡欲六根清净的人吗?
萧砚随的诵经声徐徐响起,顾笙的心绪逐渐平静。
看着一撩衣摆,不管不顾盘腿坐在地上的萧砚随,笑了笑“你有没有发现,你把经书内容记的很精准。”
萧砚随从不是个读书的料,可却牢牢记住了只诵了两次的经文。
晦涩难懂,拗口别扭的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