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春,困斗兽-16

宋成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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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一的确是个好天气,也是县城最热闹的一天。

    县里从84年开始就在年初一组织民俗团拜活动,除边远山区的乡镇外,县城周边的几个乡镇都要组织丰富的传统节目表演,再加上县直的各单位,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民俗表演队伍。队伍在万山街县政府门口集合,然后向西到酒厂再拐到水镜路上,一路向东而去。经过的每个单位都会准备好鞭炮,只要队伍到达就会燃放起来以示感谢。表演队伍的每位成员也会因为鞭炮的响起而更加卖力地去进行表演,所到之处,路两侧皆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据老人们说,南漳县是一个民间艺术十分发达的地方,而这些艺术源自古楚的时候,作为古楚国的发源地及核心地,人们一直保持着用不同的舞蹈或是表演形式进行祭祀或是庆祝。

    今年的这些表演似乎比前两年丰富了许多。除了之前的腰鼓队、采莲船、蚌壳精、秧歌队之外,今年还增加了舞龙队、舞狮队、高跷队。这舞龙队可是个力气活儿,所以就落在了搬运站职工的身上;而舞狮队也是好几个单位的年轻人组成的,南漳的舞狮也是流传甚久的一种民间艺术形式,属于北狮的传承;高跷队来自东巩镇,这是个传统的活儿,能踩在几十公分的木柱上行走自如已经实属不易了,如果再能上下翻腾平稳着地或是来回舞动,没有几年的工夫,怕是要摔个稀碎。

    南漳人的“年”是从早上的一碗饺子开始的。

    一家人吃完饺子后,晚辈们会向家中长辈行跪拜礼,三叩首毕,长辈会从口袋里拿出早就焐热了的压岁钱,以求自己的晚辈在新的一年里多财多福。之后,一家人会整整齐齐地由长辈在前面带着,与隔壁四邻相互拜年祝福。这个过程中,孩子们总会是最快乐的,走完一圈,每个孩子的所有口袋里都被各种干果、糖果、水果塞得满满当当,都会在这个时候抱怨妈妈为自己准备的新衣服口袋太小了。一圈走完之后,有长辈的家庭就会返回家中,等待自己的亲戚登门拜年。

    南漳人的新年一般是这样过的。年初一亲戚之间相互走动;年初二已婚的男子会携带礼物到媳妇儿家走动;年初三到初五,相好的同学、同事间开始走动;年初六到正月三十,就开始了各自的“春酒”时光了,基本上这段时间,擅酒男人们没有清醒的时候,每个人都似活在云端,走路都像是飘着的,还带着风。

    年初一的热闹陈晓娜没有赶上,年初二中午回到县城时,她却赶上了一波又一波“幸福烦恼”似的“风暴”。

    原来,年初一的时候,陈晓娜所参与的市县两级“春晚”都在各自的电视频道里进行了滚动播出,几乎全城的人都看到了她在两级“春晚”的精彩表现,这让他们从汽车站开始就受到了陌生人的“礼遇”。回到陈国强单位家属院,更是感受到了邻居们不同于往日的热情。

    过完年就要搬离这里了,陈国强的领导知道他们一家回来了,就赶紧登门,算是做最后的话别,寒暄之中免不了对陈晓娜的溢美之辞;领导们一走,邻居们一波儿接一波儿的紧接着来了,都是陈国强很多年的同事,他们大都和那些领导一样,寒暄中总忘不了称赞着陈晓娜,弄得全家人既开心又烦恼。趁着午饭回娘家的机会,索性就待在娘家了,一直到初三吃过午饭后一家人才又重新回到家中。

    回家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兑现陈晓娜对同学们的承诺,再加上陈国强和李玉芹也有些旧同事和领导需要招待下,虽然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但是必要的情谊还是需要加以巩固的。

    回板桥之前,家里已经被李玉芹和孩子们收拾了一番,有些东西,年前已经被陈国强新单位派来的人和车拉到襄樊的新家里去了,余下的东西不多,也是就生活上需要的一些物品。

    家里三、四天没人,房间不脏也不乱,只是落了一些浮尘。可能是因为屋内摆设少了许多,再加上接连几天没有生火做饭的缘故,给人的感觉比平时清冷了许多。

    李玉芹开始给大家分工,陈晓娜带着弟弟负责全屋的卫生,而自己和陈国强重点负责清理从板桥和娘家带回来的食材,除了有一些是要带到襄樊去的,余下的全部配好,再加上刚才和陈国强去农贸市场新采买的食材,备了差不多五桌的量,一家人这才轻松地在客厅里坐在一起。当客厅里的火盆重新被陈国强燃起的时候,这个家才有了久别的“烟火气”。

    初四那天的饭局,陈晓娜并没有邀请其他同学。除了何志彬、郑雨、卢佩姗,她不知道还能邀请谁?在襄樊的时候,她也曾琢磨过这件事情,突然感觉到自己特失败,长到十八岁,能被自己称为朋友的人居然只有他们三个。不过,有一个人例外,钱碧尘。自从她参加了“卡拉oK大赛”以后,钱碧尘在她的眼里就是亦师亦友的人,而钱碧尘似乎也是把她视为自己的朋友一般。

    在何志彬他们三人的眼里,钱碧尘永远都是老师,他们能理解陈晓娜与钱老师亲近的理由,却不能理解她们像朋友一样相处的事实。而在钱碧尘的眼中,这三个人和陈晓娜既有区别又无二样,只是关系上没有陈晓娜那般密切而已。有一点是所有人默认的共识,年龄!几乎无差别的事实,让大家相处起来相对简单且没有想象得那般拘谨。

    孩子们的饭局和大人们相比要简单许多,陈国强还在厨房忙着收拾菜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有了明显的饱腹感,但是出于尊重,还是挨到了所有菜上齐之后。

    李玉芹也是老师,在她的视界里,学生和老师始终是有距离的,对于钱碧尘,她既羡慕又充满了好奇。她原本不想扎进这群孩子堆儿里,但是想到钱老师第一次到家来,如果自己和陈国强都不出面参与,会显得有些失礼,只好硬着头皮陪坐,也算是尽一下家长的情谊。

    陈家的饭桌上没有年夜饭的二十八道菜,但也是把一张中间可以旋转的圆桌摆得满满当当。席间没有酒,也自然少了酒杯不断碰撞的响声,可能是李玉芹和钱碧尘的存在,何志彬他们没有平时那么能放得开,这顿饭显得多少有些拘谨。

    饭后,卢佩姗提议,去爬玉溪山。

    李玉芹看了看外面低沉的天,提醒他们爬山时要注意安全。

    钱碧尘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让何志彬他们三个人感觉到不自在,就借口还有地方要去就先告辞了。

    出门的时候,天的确十分低沉,像是要下雪的前兆。

    四个人骑了三部车,原本卢佩姗的建议是两部车就可以,她和郑雨一部,陈晓娜坐何志彬的车。但是陈晓娜坚持要自己骑一部,大家也就没话说了,卢佩姗和郑雨看到了何志彬满脸的失望。

    他们四个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来爬玉溪山了。小时候爬玉溪山只要不进白马洞是不用买门票的,当然,那个时候蛮河上还没有桥,过河需要穿过滚水坝中的石凳子。冬天还可以,水流温和,即便是胆子再小的人走过去也没那么害怕;夏天则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水流湍急,撞击在石凳子后溅起的水花让总人感觉到一种心惊肉跳。正因为这样,这里被视为孩子们的禁地,大人们是绝对不会允许孩子们自己跑到这个地界的。

    玉溪山在县城的南部,位于蛮水之滨,算是荆山的余脉。它的出名并非受荆山的影响,而是罗贯中的一部《三国演义》再加上央视播放的《诸葛亮》,伴随着“司马徽”、“水镜先生”的名号首先让众多“三国迷”认识了这里并记住了南漳。

    正如何志彬他们记忆中的模样,原本这里没有山脚下的亭台楼阁,登山也极为便利。后来政府为了开发旅游资源,山脚下一直到蛮河大堤下的位置被围了起来,统称为“水镜庄”。按《三国演义》或是《三国志》的描述,这里曾经发生过“水镜荐诸葛”的故事。以前学习《隆中对》的时候,何志彬这般的少年还不敢相信,书上所描述的事情就在自己眼前发生,但真正探访这里的时候,除了白马洞以及那个关于白马穿越此洞直达四川的传说外,就再也没有一点司马徽的踪迹可循。

    不过,现在这里的景象可是与原来大不相同了。

    荐贤堂和草庐的落成,使这里曾经发生的历史事件变得有迹可循,新开辟的花圃令这里有了生机。通往白马洞的途中,那条被称为“彝水”的小溪依旧清澈透底,溪上的石桥泛着青苔的痕迹。向上而升的“头天门”和“二天门”依旧陡直险峻,胆小的人爬上去并不容易,往往需要整个人弯下腰去,贴地而行,才能通过那漫长的石梯。到达白马洞的路径贴着山崖而起,沿途皆是蓊蓊郁郁的树木。

    白马洞洞口飞檐临空,洞内寒凉无比,即使是炎热夏季也倍感凉意。山洞很深,深到不能抵达终点,越往里走越感觉空气稀薄,火把在里面也能被自动熄灭。几乎没有人敢往里探究,据说很多进去的人再也没见着走出来。

    这对何志彬他们这样的少年十分有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只引发了一种猜想,走进去的人之所以没有走出来,或许是像那匹白马一样,通过这端走到了四川的另一端。他们甚至相信,走进去的人没有消失,应该在四川生活着;但是转念又想着,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呢?莫不是那端的四川更加美丽,让这些人留恋“蜀地”而忘返“楚”?也许,那就是这帮少年所不了解却又为之向往的“外面的世界”。

    通往山顶的路有很多条,在“水镜庄”里,除了“彝水”边的小路可以直接上山,“头天门”和“二天门”均有分支可以上山。

    山上的树很多,新开辟的登山路径是用石板铺就而成的。在玉溪山没有被开发之前,这里是县城最佳的风水阴地,很多人家的先人在亡故后都会选择葬在山中,最好的位置是向北的一面,任何一处都可以近望县城,也算是先人亡故后的一种守望,祈盼着子孙福泽延绵。

    上山的路径两边到处都是坟茔,如果不是结伴而行,胆小的人怕是会被眼前的场景吓得迈不动腿。顺着这条路一直向上而行,大约半小时即可登顶。

    玉溪山在荆山山脉中算不得“山”,两百六十多米的高度与那些高达上千米的山峰相比,不过就是一个小坡而已。这种高度对于郑雨这样的运动健将来说算不得什么,也就一口气的事儿;但对于卢佩姗和陈晓娜来说,爬一次山感觉就像蜕了一层皮似的。

    要说这玉溪山顶并无其他风物,只是县里的电视转播站建在上面,担负着周边上百公里的电视转播要务,那时候转播站属于保密单位,一般人是无法接近的。

    不过,在山顶上倒是可以环顾四野。

    南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连绵起伏的荆山群峰;西边是水水相连、山水相依的三道河水库;东边是一片开阔之地,笼罩在冬日的阴沉之下;北边就是近望远观的县城。

    这大概是鸟瞰县城的最佳位置了。水镜路以北的楼群与蛮河边低矮的民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仿佛是现代与历史的遥相呼应。远处的楼群让何志彬他们感觉到县城的发展与未来,而眼前的民居间正在升腾而起的袅袅炊烟,又像是在提醒他们,这是永远不会消失的记忆。

    “以前都没有注意到,站在这里看县城,原来这么美!”

    四个人向北而立的时候,陈晓娜禁不住地发出了内心的感叹。

    “那是因为我们都将离开这里,所以才会感觉到它很美。其实,它一直都是这样,不管我们在或是不在。”

    卢佩姗最先被陈晓娜的情绪所感染,想到自己也将离开这里,话中满是留恋。

    “姗姗说得很好!不管我们在或是不在,这片土地、这片我们生活了十八年的土地,依旧会在这里,不断更新,不断迎送着像我们这样即将走出去的子孙后代!”

    何志彬也被她们两人的情感所点燃,对于即将到来的离别,颇感伤怀。

    “你们这样不对,把情绪都拉低了,弄得我也差一点要和你们一样沦陷了。我和你们想的不一样,我觉得这里是我们的根,不管走到哪里,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到这里,用我们可能会很微薄的力量建设这里……”

    郑雨的一番话让他们三位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郑雨会有这样的情怀,更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干吗?莫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郑雨显然是被他们三个人看自己的表情吓到了。

    “不!郑雨,你说得对!这里是我们的根,我们差一点忘了这个,可能是我们太想走出去的缘故吧!”

    何志彬觉得郑雨说得对,在这一点上,让他感觉不如郑雨的情怀。

    “说得没错!只是……我们谁都不知道,走出去后是否还能回归到这里……”

    陈晓娜觉得,自己是肯定回不来了,她和他们三个人不一样,至少和何志彬、郑雨不一样,他们的父母都还在这里,而自己却是举家迁徙。

    “没事的,以后想回到这里,告诉我就可以了!”

    卢佩姗很明白陈晓娜的想法,她想不出什么样的语言才能抚慰自己好朋友的感伤。

    “姗姗,你怕也是回不来了吧?”

    陈晓娜说得没错,但是也提醒了卢佩姗,爸爸曾经跟自己说过明年的打算,按爸爸的想法,自己正如陈晓娜所说,再也回不来了,这让卢佩姗也变得感伤起来。

    “没事,姗姗,不还有我吗?”

    “你?怕是更加回不来了吧?你的志愿是军校,军人的志向就是保家卫国,驰骋四方,怎么可能再回到这里呢?”

    陈晓娜讲得也是事实,这也是郑雨所顾虑的。如果将来自己真上了军校,那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怎么办?特别是大妹,他答应地守护、答应的回报又如何兑现呢?

    “还有你,何志彬。你怕是我们当中,距离最远的地方吧。当你学成的时候,你能归来吗?”

    何志彬没办法回答陈晓娜的这个问题,他将要学习的专业是新闻,他不知道自己在上海所学的学识能为眼前的这座小城做些什么?更不知道眼前的这座小城能给予自己怎样的未来?莫不是像父亲一样,每日里上山下乡,干着完全与专业不搭边的事儿?

    “说实话,我不知道!可能这就是人生给我们做得最大的命题吧……”

    何志彬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已经沦陷了,一股感伤的情绪根本不由自主地控制,被陈晓娜死死地牵引着。

    “志彬曾经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父母们更愿意看到我们能有机会出走去,到更远的地方,去看更大的世界。而我们,要把看到的世界,那满目的繁华讲给他们听。如果有一天,我们掌握了一定的能力,我们要将这世界的繁华带回到这里,令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也变得极目繁华’,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我时常在想,我们和父母不同,他们守在这里是因为那时的条件不允许走出去,而我们正好赶上了好时光,我们是应该走出去,不管将来能否回归,心中有这里,我们就在这里!”

    郑雨想起了自己当时纠结是否复读时何志彬开导自己的话,而这番话也引发了其他三个人的共鸣,他们都把目光投向郑雨,仿佛已经在他身上看到了一名军人应有的光芒。

    “我有个提议……”

    陈晓娜被郑雨的话触动了,她从内心里开始感激着脚下的这块土地,不仅孕育了她的生活,还给与了眼前这么优秀的朋友。

    “什么提议?”

    卢佩姗和其他两人一样,用一种好奇和期盼的眼神注视着陈晓娜。

    “我们做个约定!将来不管在哪里,每隔十年的此时,我们都要出现在这里……”

    “我同意!”

    还是卢佩姗首先附和着陈晓娜的这个建议,这是一种约定,是可以让生命充满等待和期盼的约定,卢佩姗从内心里喜欢这样的约定,干净、纯粹而果决。

    何志彬和郑雨相互看了看,他们都觉得意外,特别是何志彬,他不明白陈晓娜的这个约定算是什么?对自己那段录音告白的回应?还是纯粹出于朋友间的纯真情谊?

    “还有,正如郑雨所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力可及,大家相约回到这里,合力做些事情,算是对这片土地养育我们的回馈,如何?”

    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建议,自然是得到其他三人的认可,在陈晓娜的呼吁下,四只手叠在了一起,每个人都感觉到一种力量和温度的传递。

    松开手后,郑雨站在山顶的边缘,冲着小城的方向,大声喊道:

    “再见,少年!青春,我们来了!”

    郑雨突发的豪情显然是感染了其他三位,他们也像郑雨一样,冲到山边,郑雨怕卢佩姗和陈晓娜发生意外,赶紧抓住了两人的手,而陈晓娜顺手抓住了一旁的何志彬,四个人站成一排,重复着郑雨刚才喊出的话,清脆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山顶上盘旋一阵后被传送到很远的地方……

    陈晓娜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坐满了客人,是陈国强邀请来的旧领导,他们看见陈晓娜自然避免不了一顿称赞,陈晓娜因为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只能对这些称赞报以机械式的微笑。陪着爸爸和客人们坐了一会儿,就提出来去帮李玉芹,这才得以脱身。

    李玉芹见女儿的情绪有些不对,碍于那些客人的面子也不便追问,只是朝她挥挥手说,“怎么感觉你很累似的?回你自己屋去吧,这儿不用你帮忙。”

    陈晓娜看见弟弟在一旁帮着择菜,算是感觉到心安,她伸手摸了下弟弟的头,陈晓非顺势在她身上磨蹭了几下,姐弟俩都开心地笑了。

    对于妈妈的这种“驱逐”,陈晓娜颇感欣慰。或许这就是青春所给予她的福利吧,在妈妈此时的眼里,自己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而妈妈再也不会像对待小姑娘那样对待自己了,这让她突然有一种对妈妈怀抱的依恋。

    陈晓娜回到自己的房中,打开了录音机,里面传出的歌声正是何志彬送给她的那盘《娜么爱你》。她怕录音机的声音会吵到外面的客人,就把音量调到一种很低、很适合的地方,然后将自己重重地投向了温暖的床褥上。

    她回想着近期所发生的事情,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难道命运真的如此有趣吗?事情的每一步发展似乎都关联着,既出人意料之中又让人颇感意外。汉江商场的入职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特别是……她想到了李明宇,那个笑起来会露出洁白牙齿的男子,与他的相识也是命运的安排吗?如果是,那么,接下来他们会变成怎样的关系?他会是自己的“白马王子”吗?

    想到李明宇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发热,心跳也莫名地加快起来,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即便是曾经冲动时喜欢何志彬的时候也未曾有过,难道……这就是……爱情?

    也就在这时候,磁带里的歌播完了,进入了漫长的一段空转。陈晓娜正准备起身换带的时候,录音机里传出了她所熟悉的声音。这盘磁带她听过无数遍,但是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何志彬会在结束的时候开始出现。

    “娜娜……我是想了很久才决定这样称呼你的,不知道你是否会介意我对你的这种称呼……不管怎样,我想请你原谅我的冲动,也请你安静地听完接下来我想对你讲的话……

    “算起来,我们认识已经快有六年的时光了。我清楚地记得,第一眼见你时的样子。那天,你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梳着一对小辫儿,每一根小辫儿上都系着一条粉红色的蝴蝶结,而且会时不时露出很好看的笑容。当时我就在想,如此好看的妹妹,老师会不会把她安排跟我同桌呢?老师像是懂我的天使,真的就把你安排在我的身边,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特别幸福,而你的笑容也在那个时候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我喜欢你!印象中我从来没有对你这样说过,但是我是真心喜欢着你的。大家都说我是个浪漫主义者,可以写出很优美的诗句来,但是面对你,我却不能说出这么简单的四个字。郑雨经常取笑我,说我这样很傻,我也知道自己这样很傻,但是我就是喜欢你,毫无理由地喜欢着你。

    “喜欢着你却不敢说,是不是一种怯弱的表现?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很多遍,答案都是一样的:是!但我还是不敢说,不敢像郑雨对卢佩姗那般勇敢。或许是我太在乎对你的喜欢,害怕一旦被你拒绝就像被大人收走心爱的玩具一样,会心痛。所以,我没有说。但是这六年来,自打我知道喜欢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就这么一直喜欢着你,是的,像是个傻瓜一样地喜欢着你。

    “高二之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们会分开,直到你选择了并不喜欢的理科,分科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懂得了什么叫心痛,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过的感觉,为你、为我所喜欢的女孩儿而心痛。那时候就有一种预感,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挥之不去,萦绕至今。你将离我远去,越来越远,直至忘掉彼此。

    “我害怕这样的时光来临。我可以接受喜欢一个人而不与她相守一生,却不能接受两个人最终相忘于时光,行如陌人的结局。有时候我在想,我们应该是同一类人,内心清高无比,外表日渐冷漠,但是我们又有所不同。你像是春光里随处欢跳的百灵鸟,而我却像是独坐山林之中的捕风人,我渴望捕捉到你的声音,但又怕失去或是伤害到你。

    “我想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去伤害你,就算有一天,需要用伤害我自己的代价去换取,也会在所不惜。你可能会很奇怪,我这算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其实,我自己也讲不清楚,只是单纯地想为你付出,那种不求回报的付出。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理解,但这些就是我最真挚的想法。

    “我知道,有一天,我们终将别离,不是暂时地,而是永远地。我们将拥有各自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是我们都无法进入彼此的领地。

    “今天,录这段话,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单纯地让你知道,曾经有一位男生,一直守在你的身边,默默地喜欢着你。如果有一天,你能在记忆深处让这种单纯地喜欢偶尔泛起,我会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地方感应着,那个时候,我希望我们都是微笑着的。

    “时光赋予我们的不仅是成长,还要求我们要学会收藏那些值得我们去收藏的东西,包括现在的我们,年少而充满渴求,喜欢却又极其纯净。

    “我不会放弃去上海读书的梦想。这个世界是个有爱的世界,虽然在你这里,我只是得到了单向地喜欢,但是我会把它当成是一种特殊的爱,好好珍藏,并且带着它去到不同的地方,就像我带着你一样,去感受那些还不熟悉的不同角落。

    “我不希望你会像我一样,更希望你能活得像自己,纯粹而美好!

    “这些话,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听到?或许是你收到这盘录音带的当天,也或许永远都不会听到。不管怎样,将来有一天,当我突然出现在你的脑海中时,哪怕只是一瞬间,请记住,那一刻,你也会在我的脑海中出现。

    “娜娜,我们都将开启人生新的篇章,我将用最诚挚的祝福为你祈祷,希望未来,岁月静好,而你,依然被我喜欢!”

    何志彬的告白令陈晓娜陷入了矛盾的情绪之中。告白中的每一个字都在叩击着自己的内心,她不断地问自己,“你就从来没有喜欢过何志彬吗?”不!她知道自己是喜欢的,只是那种喜欢让她觉得极其不真实。在她看来,自己与何志彬的距离并非只是未来上海到襄樊的距离,内心的距离才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现实。

    陈晓娜有些后悔,自己应该早些留意这盘录音带。可事情就是这样,事与愿违。在她决定放下南漳的所有一切而投入到襄樊的新生活时,何志彬显得有些迟了,就像他的告白出现在邓丽君的歌之后一样,结束的时候才开始。也许,这就是她与何志彬的缘分,情可至深,缘且尚浅。

    她也觉得自己和何志彬是同一类人,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相似,都懂得对方的内心。按理说会是最佳的神仙眷侣,但是陈晓娜就是害怕,她很清楚那种害怕是源于自己的不自信,总觉得何志彬将来的人生一定跟自己不同,甚至会优于自己,她怕拖累了何志彬,更怕何志彬将来真的去了上海,眼界开阔之后而将自己遗忘甚至丢弃,她接受不了那样的结局。与其这样,不如做一对彼此了解,惺惺相惜的朋友更好,有时候,一时间的爱情抵不过一生的友情那样隽永绵长。

    她又想到了李明宇,虽然交往不深,但来日方长。第一眼的感觉总归还是不错的,她相信只要自己愿意投入,与李明宇一定会有一个不错的结果。可是,李明宇才是适合自己的那一个吗?

    陈晓娜把磁带换了一面,想继续听邓丽君唱歌,以消除门外爸爸与同事们的酒令声。另一面的第一首就是《微风细雨》,她想到自己当初喜欢这首歌是因为何志彬的一首诗,是关于一场春雨与小草的诗:

    院子里的花开了

    那是春天的声音

    屋檐下开始响起了嘀嗒声

    她踩着轻盈的脚步

    来了

    我从冰冻的土壤中钻出

    努力而快乐

    她落在了我的身上

    快速地用力与我拥抱

    我感受到了甘甜与酣畅

    在她的怀中幸福地歌唱

    这是何志彬第一次写诗,而且是写给她的诗,这让陈晓娜有些慌乱,也让陈晓娜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喜欢的感觉。《微风细雨》是她觉得可以送给何志彬的最好礼物,只是她没有像何志彬一样,从未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为他唱过这首歌,这成了自己内心的秘密。

    现在不是春天,窗外已经开始飘起了大片的雪花,而陈晓娜却沦陷在《微风细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