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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打更人缓步走过空无一人的街道。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从后门进了楚国公府。
白日里辉煌贵重的府邸眼下正静静沉睡,看起来如同任何一个普通夜晚。
廊下,有人挑起一盏油灯,迎向裹挟着夜风匆忙赶来的人,压低声音:“娘娘,这边,国公爷他们正在等您呢。”
万籁俱寂,楚贵妃此次本就是避人耳目偷偷出宫,平日里再讲究回门的排场,这会儿也只是理了理鬓发,便跟着国公府的下人往前走。
细看浑身打扮也不似往常张扬艳丽,略施粉黛的脸上挂着些焦急,等见了兄长,更是蹙起了柳眉,哽咽:“哥哥。”
白日宫里递信出来,说这位宫里的贵妃娘娘夜里有事来访,楚国公便有不好的预感。
他这个妹妹脑子简单,又贪图享乐,常常只顾眼前欢乐,没了远见,做出荒唐事也不是一两次。
好在禄安帝后宫没什么厉害的女人,陈皇后又恨不能与淑月宫断绝往来,更是管不到。
加之楚家如今还能兜着点底,到底没翻出什么大浪。
楚国公定了定神,看向一旁的女儿。
楚婕会意,上前去搀扶姑姑,温声安抚道:“姑姑别急,有什么事好好说出来,父亲自然会为您做主。”
楚贵妃知道,家里这个侄女是最得兄长喜爱的,遇事也有主见,忙握住了她的手,神情哀愁,我见犹怜。
“我、我前两日与人在茉莉园…玩乐,被人撞见了。”
父女二人一听,顿时明白是什么事,有些尴尬的同时,倒不见得很意外。
楚国公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道:“次次叮嘱你收敛些!你都不放在心上!”
楚贵妃心里还委屈着,她是替家族嫁进宫里去的。
谁知禄安帝瞧着生龙活虎,却不中用,除了初入宫那一次,手段使尽也再没碰过她。
别说当时才十七岁,她如今也才三十六,总不能守一辈子活寡。
春闺寂寞,自然就少不了找人排解。
好在禄安帝不搭理,陈皇后也对淑月宫敬而远之,赵妃与赵太后更不敢招惹她。
偶尔被宫人撞见,恩威并施一顿,至今还未走漏过风声。
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因而楚国公斥责完妹妹,便立即继续道:“若是你宫里的人,自己便能处置,跑到我这里来,到底是被谁撞见了?”
楚贵妃犹豫:“是……小千岁。”
“什么?”楚国公拧眉,不悦道,“她最近不是都住在公主府里?只定亲前回宫歇了两天,你两日都忍不得?!”
虽心里想着这欲望上来了,根本控制不得,但碍于小辈在场,楚贵妃好歹也是要些面子的,老老实实道:“我知错了,不过哥哥放心,只是隔着花墙听了片刻,没有亲眼瞧见的。”
楚婕出声道:“小公主痴痴傻傻,谅她听了也不见得知道是什么事。何况又没有被直接瞧见,姑姑为何如此慌张?”
她这个侄女总是这般一针见血,楚贵妃一边心里埋怨,一边支支吾吾道:“走得匆忙,玉戒被捡了去,后来……后来我着人去偷……被抓了个正着。”
这下别说楚国公拧眉,楚婕都露出些许震惊神色:“被捡去有许多法子拿回来,就是任凭它无主空置都是好的。”
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楚贵妃见二人脸色难看,只能忙补救:“那小太监绝不敢说出我来的。”
“那姑姑只能祈祷,小公主身边的人都与她一个脑子了。”楚婕冷声道,被父亲看了眼,才撇过头去。
楚国公打着圆场道:“事已至此,都是一家人,还是想法子解决吧。”
见兄长依旧愿意管,楚贵妃才松了口气,对侄女抱怨道:“婕儿,姑姑也不是故意的。你年纪还小,不晓事,等嫁了人,便知我的苦处了。”
楚婕毫不客气地讽道:“劳姑姑指教,不过我不至于离了男人便活不下去。”
楚贵妃瞪圆了漂亮的眼睛,还要说什么,楚国公咳嗽两声,加重语气道:“行了,你小心回宫去,这些日子安分些,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毕竟还要仰仗人家父女两个,楚贵妃便不好再多讲,又耐着性子说了两句好话,便一身轻松地离开。
等人走了,楚国公也无奈地坐下:“婕儿,你怎么看?”
楚婕虽看不上这位姑姑,但楚氏一损俱损,默了默道:“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姑姑的男宠与撞破的人至少要处理一方。”
此次是小公主,身边又总有温疏水跟着,不好下手。
楚国公沉着脸点点头,思索道:“明日我便派人将任玉遣送回老家,对外只说他是回乡祭祖。”
任玉便是府中借住多年的表少爷,今年二十四,倒是豁的出去,不知怎么攀上了楚贵妃的床。
几年前初次知道这事,楚国公险些没背过气去。
还是楚贵妃力保,才终于将人留了下来,不过怎么说也是自家人,总归放心些。
这样肮脏的关系决计是上不了台面的,无人知晓时,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形势,送得越远越好。
知道这事的人不多,楚婕是其中一个。她嫌恶地皱了下眉:“只是送走,父亲心里安生么?”
她做事一向果绝狠厉,能斩草除根便绝不留后患。
任玉在府里住了十几年,人又乖巧讨喜,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楚国公沉默片刻:“回乡的路上再动手,风声瞒紧些,不能让你祖母知道。”
楚老夫人年纪大了,虽没有血缘关系,但还算疼爱这个孩子。
楚婕应了声,淡淡道:“女儿多嘴,父亲还是好好管管姑姑吧,这样下去,迟早捅出大窟窿来。”
“届时,楚国公府真的能护得住吗?”
在她看来,楚贵妃进宫,不见得给楚家带来多少益处,反倒做出不少昏头昏脑的麻烦事。
楚国公悻悻道:“她毕竟是你姑姑。”
男人总是对蠢笨貌美的女子再三容忍、再三庇护,这个道理,楚婕早就明白了。
她只是沉默着,漆黑的眼瞳犹如深夜。
楚国公自然知道,仅这一件事,并不会让一向稳重的女儿作出这般反应。
他想了想:“温疏水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不能留。”
刘崇虽死,且也不可能将事情告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但难保无意中说漏过嘴,
五岁的孩子,已然能记事了。
楚婕这才转过头,沉吟道:“但也不能由我们来动手。”
温疏水才将人秘密带回来,倘若这时候遇到刺杀,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孩子有问题,刘崇有问题。
楚国公颔首:“你一向思虑周全。”
“若周全,也不会留下活口。”楚婕抿着唇。
年前得知温大将军虽看似在京养病,实际上一直在暗地里追查北征前锋部队覆灭之事。
她便出了个主意,想借他的手,顺理成章地除掉刘崇这枚不安定的棋子,也同时给温疏水一个交代,防止他再查下去。
原本一切都十分顺利,楚家借此与将军府有了来往,温疏水拿了她的名单,亲自追捕刘崇。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楚国公道:“若没有你的主意,事态只怕比眼下还糟糕。你两个哥哥,一个鲁莽一个置身事外,也唯有你,能宽慰为父之心。”
他这么说,楚婕脸色总算好看了些:“那孩子的事,女儿也有一计。”
楚国公一喜:“说来听听。”
“借刀杀人。”
他沉思片刻:“倒是可行,只要不让人怀疑到楚家。不过难处是,借谁的刀?”
楚婕那张清丽的脸上露出几分与平日温雅气质截然不同的冷厉:“刀么,放眼京城,最快最锋利的刀,不就在温疏水与太子手里。”
温疏水自不必说,苏涟如今代为掌政,权势也比早些回京时高了不知多少。
这些日子,甚至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压楚家。
楚国公一愣:“刀是好刀,只是怎么肯为我们所用?”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好对付,借他们的刀,唯恐伤了自己。
楚婕似乎早就想好了对策,淡淡道:“他们二人有同一块逆鳞,亦是同一个弱点,父亲难道没有看出来?”
“你是说……小千岁?”
楚婕却仿佛想到什么场面,微微露出笑。
书房外,楚炜被下人拦住,虽不是第一次,仍觉得心里不舒服,没好气道:“怎么,我又不能听?”
他分明是国公府嫡长子,父亲有什么大事,却从来只跟妹妹商量。
她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个女子。倘若父亲愿意耐心教导他,说不准做得更好!
正生着气,书房的门开了,楚婕款款走出来,对兄长行礼:“大哥这么晚还没有睡?”
“你不也没睡?”楚炜说完,瞧着妹妹温柔体贴的模样,又怕自己话说重了,只得干巴道,“我是说,你一个小姑娘,这么晚还操心府里的事,小心变丑。”
“多谢大哥关心。”楚婕柔柔地笑着,“这就去歇息了。”
楚炜却还在往书房里张望,她又转过身,嘱咐道:“对了,明日玉表哥要回乡祭祖,父亲让我打点好。只是思来想去,还是大哥做事妥当周全些,便交由大哥安排可好?”
楚炜一听,顿时挺直了腰:“确实我来做好些,放心吧。你个姑娘家,只管与小姐妹玩去。”
楚婕莞尔一笑:“父亲吩咐得匆忙,时间不充裕,劳烦大哥现在就去为好。”
楚炜拍拍胸脯,也不关注什么书房了,转身就往任玉住处去。
夜半三更,一般人被吵醒,断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大抵是寄人篱下,任玉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还能摆出笑脸:“世子怎么来了?”
楚炜最嫌他这副永远笑眯眯的模样,尤其油嘴滑舌,国公夫人与楚老夫人都疼爱得不得了,简直要把他这个亲生的比下去。
他瞥见任玉空荡荡的左手拇指,讽道:“哟,怎么没把你那宝贝玉戒戴着?”
那白玉有瑕疵,根本算不得值钱。但是他亡父的遗物,便天天戴着,楚老夫人因此总赞他有孝心。
在楚炜看来,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任玉笑了笑,好脾气道:“夜里睡觉,便搁在枕边了,世子若是想看,我便取来。”
楚炜嫌弃道:“晦气东西,我才不看。你明天不是要回乡祭祖?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任玉脸色有一瞬间沉凝,却极其短暂,很快又是那副雷打不动的笑脸。
“是国公爷的意思?”
“怎么?你不想去?”楚炜瞪着他,以为路途遥远,他要犯懒,“我警告你,在我家就要守我家的规矩。”
任玉恭敬地拱手:“自然,自然,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走?”
“明日一早就走。”楚炜扫视过他这摆设简朴的小院,到底是比不上他那儿的,心里舒坦了些,“幸好婕儿让我来催,否则还拿捏不住你了。”
任玉笑容不变,只是寂寂深夜里,眼神显得有些阴冷:“婕儿表妹一向聪慧。”
顿了顿道:“没想到这样急,东西收拾起来倒是快,不过我还不曾与朋友道别……”
他笑脸更真挚了几分,近乎讨好地看向楚炜:“不知可否容我现在出府一趟,总好过不辞而别,绝不会耽搁明日离京。”
任玉在国公府住了十几年,在京中确实有几个来往的朋友。
楚炜不耐烦地摆摆手:“随便你,不过明日若是没看到你,你就给我等着!”
“是,是,世子慢走。”
送走了这位世子,任玉脸上的笑一下子散了个干净,笼罩上一层浓重的阴霾。
他穿好衣裳,看向镜中面容如玉、俊秀清朗的男子,唇边露出点病态阴鸷的笑,轻声道:“表姑……雁雁……你想抛弃我了么?”
“你离不开我的。”
半晌,他走出院子,从楚贵妃来时的后门悄无声息离开,融入沉沉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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