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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今天双喜临门,陆老爷子的农历生日和小孙子的阳历生日都在同一天,总归是吉利日子,家里人商议了一下,就一起操办了。
大媳妇邵娉婷在英国陪大儿子没回来,小儿子西瓜的生日都是奶奶在操办,西瓜的生日今年倒是简单,就喊了十个班里的小朋友来家里做客,做做游戏,跟着西瓜满花园乱窜,小朋友们也够给力,差点把他家花园给拆了。
陆丰南被他妈喊过来看着这十来个小不点,免得磕着碰着,可怜平时潇洒自在的陆公子,今天那张养尊处优的帅脸皱得跟苦瓜差不多,男保姆实在不易做,拉了这个跑了那个,还有一个像冲锋枪一样扑上来,顺便把两行鼻涕水蹭在了他的衬衫上。
陆二脸都快青了。
他龟毛病发作,回房间换衣服,花园里的十个孩子没了男保姆,都成了脱缰的野马,笑闹声不绝于耳。
顾淮远和林季延几乎同时到,如陆丰南所说,今晚陆老爷子的大寿确实办得低调,没见什么宾客,都是自家常来常往的亲戚。
前两年陆家周转不灵,舆论都在传陆家快要完蛋,顾淮远明着暗着托了一把,舆论风向立刻又反转,陆家缓过气来,这些年都把他当座上宾。
他还没踏进门,就听到小孩子吵吵闹闹,刚一进门,发现视线之内都是五六岁左右的小孩子,追打奔跑,一个穿红色毛线裙的小姑娘跑不过男生,被脚底下的凹陷绊倒,直接往他这个方向撞上来。
“小心!”
他及时将她拽住,免得她的小脸和地面亲密接触,小朋友慌乱中抬头,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
他的心无来由地被撞了一下。
“谢谢叔叔。”见到陌生叔叔,晴天表现得很有礼貌。
“艾莎你快点来呀,暴风雪快来啦。”另一个小女孩冲她招手,“我们去救雪宝……”
“来啦安娜。”晴天像鸟一样扑腾走了。
顾淮远瞧着那孩子奔跑的身影,小辫子一甩一甩,那丝古怪的感觉也如同拂过手掌的风,很快掠过去。
“怎么这么多小孩儿?”林季延慢他一步进门,见到满花园的小孩,也觉得新鲜。
“不知道。”顾淮远又下意识看了眼那个红裙子小姑娘,向大门走去。
陆丰南换了身衬衫,风流倜傥地出了卧室,就见到两个好哥们已经坐在他这一层的客厅,他挽起袖子坐下:“叫你半天不来,林狗一叫你就特么出现,你俩直说吧,什么时候出-柜?”
“他心里有人,轮不上我。”
林季延在外面正经惯了,到了兄弟家就现出原形,在沙发上歪着坐没坐样,“怎么这么多小屁孩儿?都给你爷爷祝寿的?”
“今天西瓜阳历生日,搁一起办了。”陆丰南挺头疼,“我看到小孩儿脑袋都要炸了,一个西瓜就够要命了,现在家里现在有十个西瓜,我不敢下楼。”
林季延不搭腔,反而问:“周勒今天来不来?”
“不来,不知道搁哪个女人床上窝着呢。”
林季延高深莫测地摇头:“他现在没那个心情。”
听上去倒是有故事,顾淮远懒洋洋开腔:“这家伙摊上什么事了?”
“你猜?”林季延翘着二郎腿,纯粹是幸灾乐祸,“往最离谱的事上猜。”
陆丰南虽然玩得没有周勒那么疯,但也换女友如同换衣服,因此反应最快,“这小子把女人肚子搞大了?”
“何止搞大,都能跑了,见到他一口一个爸爸,女方在家放了他的照片,每天指着照片让孩子认。”
陆丰南:“怎么有一股阴谋的味道。”
“目的确实不单纯。”林季延道出来龙去脉,“是个男孩,女方怀孕了没告诉他,养到两岁,最近抱着孩子去找他父母,提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就一个,要嫁他。”
“那女的图他什么呢?嫁给他他能收心?叫我说,还不如图他的钱呢。”陆丰南清楚周勒的德行,因此不太理解女方一根筋的行为。
“按他的说法,玩过那么多个,脾气最刚烈就是这个,当时分手分得难看,他撂狠话这辈子最不可能娶的女人就是她,那女孩是个咽不下这口恶气的硬骨头,现在抱着儿子回来打他脸呢。”
陆丰南听得入了迷:“我说林狗,你怎么知道那么详细?”
林季延打量他像在打量个傻子:“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他上我这咨询不结婚能不能拿到抚养权,他爸妈想要这孙子。”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这好日子是差不多到头了。”林季延没什么同情心地浮起笑意,“女方威胁要带着儿子跳楼,等着吧,他这婚是结定了。”
陆丰南也是看好戏的心思,视线一偏,见顾淮远始终沉默寡言,踢了他一脚:“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不会也在愁喜当爹吧?你得了吧,都快和工作结婚了,有一段时间我还成天怀疑你和你那个女助手有一腿,不然我想不出来一天到晚待在公司有个什么劲。”
他是典型的老二性格,反正家族企业的重担有他哥挑着,他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人虽然花了点,却是正儿八经的高材生,拥有斯坦福大学的理工科博士学位,现在正在自己做科技创业,公司融资已经进入B轮。
顾淮远动了动,眼睛惆怅望着天花板,表情里终归带着很深的遗憾:“我在想,她妈的这种好事怎么轮不到我。”
“哎,他怎么回事儿?脑子没坏吧?”
陆丰南搞不清状况,也难怪他,顾淮远叛逆那几年,他人都在美国,也根本没见过陆兮。
他终于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遂看向林季延。
“他心里有人,这人谁啊?”
—
陆老爷子今年腿脚不利索,自家酒店也懒得去了,今年生日就在家里简简单单过,酒店厨房还没将饭菜送来,总归都是自家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等开饭。
顾淮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长辈聊,是陆老爷子的女儿,陆丰南他姑,嫁得好,成天闲着替小辈拉纤保媒。
听说他跟丁璇分手,凑上来问他要不要见见他老公的侄女,刚从国外回来的法学高材生,现在在律所实习。
“林季延,你过来!陆姨有专业问题要咨询。”
他把莫名其妙的林季延喊到陆姑姑跟前,冲着错愕的贵妇说:“陆姨,你侄女跟季延应该比较有共同语言,季延也老大不小了,昨天还在担心自己被剩下,陆姨,你也替他急一急。”
他坦然走开,林季延对着口若悬河的陆姨差点笑不出来,一边又趁着她不注意,冲他远远做了个口型。
——顾淮远你这只狗。
兴许是最近嫌家里太静,顾淮远晃到了孩子多的地方,耳边叽叽喳喳的,他听着也没什么不好。
他一眼就找到那个粉嘟嘟的红裙子小女孩,手里拽着根红绳子做的东西,明明脸蛋稚嫩,表情却很郑重,跟西瓜在嘀嘀咕咕,他看着可爱,挑了个离他们近的位置坐下。
晴天没有发现帅叔叔的靠近,很专心地跟西瓜解释为什么蜻蜓变成了乌龟。
“原来那个妈妈找了好半天才找到的,阿婆说它代表着妈妈对我的爱,我不舍得给你了。”
她把小乌龟放到西瓜手心上:“它叫龟龟,你不要把它弄丢了,要多给它讲故事。”
西瓜捧着乌龟傻乐,“龟龟”“龟龟”地喊,大有把小乌龟当战斗机的架势。
“西瓜,你不要把它弄丢了!”晴天追在他后面,小大人的口气,“你要把它放在兜里,它在你手上会害怕的!”
西瓜坚持己见:“乌龟会游泳,我要带着它玩水。”
“不行!它会冷,会湿掉的!”
“可是你已经把它送给我了!”
晴天小脸垮下,“我不想给你了,你把它还给我!”
“你明明把它送给我了!”西瓜也开始不高兴,“我妈妈说过的,送给别人的东西是不能要回来的。”
晴天显然也被灌输过同样的道理,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耷拉着小脑袋,小嘴嘟着,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开心了。
这小女孩长得像精致的瓷娃娃,顾淮远依稀记得陆兮给他看过她小时候的照片,也是这样一张瓷娃娃的脸,还未意识到那奇怪的亲近感又来了之前,他就已经坐到了小朋友身边。
他缺乏跟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因此口气一开始有些生硬,“怎么不开心了?”
晴天扭过脸,见是刚才扶住她的叔叔,便委屈地说:“西瓜都不保护我的小龟龟。”
见她快哭鼻子,顾淮远试着从孩子听得懂的角度安慰:“说不定小乌龟想飞呢,如果它每天都被装在兜里,就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了。”
“可是小乌龟只会爬啊。”
“你想,它爬得很慢,是为了什么?”顾淮远看着小朋友细腻的脸庞,惊讶于自己也有那么耐心的时候。
“因为小乌龟也想玩!”晴天童稚的脸又漾起简单的快乐,她完全想通了,“那我现在就找它玩。”
前一秒还沉浸在伤心中的小宝贝又活蹦乱跳,她旋风一样跑开了,中途又折回来,歪着可爱的脑袋瓜,食指放在嘴唇中间,亮晶晶的眼睛在思索,然后像是霍然发现一个大秘密,兴奋说:“叔叔,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顾淮远现在觉得生个这样软萌的女儿真是不错,配合地问:“那这个秘密能告诉叔叔吗?”
“当然可以。”晴天凑到他耳边,“叔叔你跟我爸爸长得很像,但是我爸爸戴眼镜,你不戴。”
“叔叔,你要保守我的秘密知道吗?拉钩!”
“怎么拉钩?”
“叔叔你有点笨,拉钩都不会。”
“因为叔叔长大太久了。”
“没关系,那我教你。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准变!变变就是小狗!”
晴天跟手指有点笨拙的叔叔拉完钩,又一溜烟跑掉了,她跟西瓜重修旧好,西瓜鬼点子多,带着一群小跟班进了他爸妈房间,往浴缸里放水,十个孩子七嘴八舌地趴在浴缸边看小乌龟在水里起起伏伏。
乌龟玩厌了,一窝孩子又开始玩起捉迷藏,第一局西瓜来找,其他孩子找地方躲。
顾淮远坐的沙发后面有个隐蔽的空间,见其他孩子都找到了躲藏的地方,就那小女孩还跟没头苍蝇一样眼珠子乱转,难得好心泛滥了一回,指了指自己后面。
晴天心领神会,猫着腰躲进去。
“谢谢叔叔。”躲起来还不忘小声感谢。
看来妈妈教得很好,顾淮远心里夸赞了一句。
他身体往后一仰,替她遮掩突出的一截小脑袋瓜,心血来潮问:“你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嘘!”
晴天暗示他不要说话,站改成趴,从沙发后面钻出小脑袋,又古灵精怪地朝他竖起粉嫩的食指,表情很一板一眼。
“叔叔,嘘!”
顾淮远啼笑皆非。
那边的酒席开场,陆丰南过来叫他入席,顾淮远短暂的惬意时光结束,向餐厅缓步走去。
后面的闹哄哄还在持续,孩子们刚吃过一堆炸鸡薯条披萨,体力最旺盛的时候,一刻都停不下来。
“晴天在这里!哈哈!抓到晴天了!”有个孩子大叫。
顾淮远莫名一震,转过身来,见七八个孩子笑作一团,然后随着西瓜,一窝蜂的跑二楼找去了。
他有片刻的失神。
晴天这个名字很普遍吗?
原本想好给自己孩子用的名字,突然被别的父母先用了,而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做父亲,陆兮甚至可能从没打算要他做孩子父亲,想到目前自己的处境,顾淮远禁不住怅然若失了一秒。
“走啊,愣什么呢。”
陆丰南觉得今天哥们实在是古古怪怪,林季延也是一脸“我知道但就是不告诉你”的嘴脸,一个个都在跟他打哑谜。
顾淮远转身,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你家酒店在扩张?”
“是啊。”
“几家竣工了?”
陆丰南不明白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他家的新酒店,“省外有两家,怎么了?”
“到时你就知道了。”
陆丰南简直要骂人,碍于他家亲戚都在,只好作罢。
这顿寿宴推杯换盏,一吃就是一个多小时,中间顾淮远离席,才发现那群孩子都陆续被父母接走,他找了一圈,红裙子小姑娘也不见了。
又去找西瓜的身影,西瓜竟然也不在,问了他家的保姆阿姨,才知道被小姨接去看电影了,有几个父母还没来的,也跟着一起去电影院了。
他抬眸看了一眼落地窗外黑下来的天色,搞不清楚自己在失落什么。
—
同一时间,晴天已经在妈妈车里,坐在后座的安全椅上,叽叽喳喳向妈妈汇报今天发生的每件事。
说完所有事之后,她突然语出惊人:“妈妈,今天我看到一个特别像爸爸的叔叔,叔叔还给我指躲猫猫的地方呢。”
陆兮差点心惊到踩刹车,但还是镇定地问:“是个什么样的叔叔呀?”
这就有点为难词汇量还不够丰富的小朋友了,晴天歪着脑袋瓜想了半天:“就是……长得像爸爸的叔叔,但爸爸戴眼镜,叔叔不戴。”
她根本不晓得她一句话就让她的超人妈妈陷入焦灼。
陆兮握紧了方向盘,手心里悄然出了汗。
她也是下午随口跟杨姿言提了一句,才知道西瓜就是邵娉婷的儿子,邵娉婷为人过于热心,还让相熟的园长把晴天跟她儿子安排在一个班。
而她之前心态自闭,始终不愿与那些名流贵妇打交道,欠了人家那么大人情都不知道。
杨姿言还告诉她,今天陆家老爷子和孙子一块办生日,家里热闹,她恍然想起来顾淮远有个铁哥们就姓陆,人在美国,她没有见过。
她心虚作祟,急哄哄地把晴天接回来。
心乱如麻,没法再开车了,她在路边停了一会儿车。
晴天突然没声了,她转头,果然歪着,一脸无辜地睡着了。
她在密闭昏暗的空间里,陷入无边无际的焦虑和不安之中。
虽然瞒着他生下晴天,可她为了晴天的成长,一直没有瞒着她爸爸的长相,她自己有素描基础,给晴天画过爸爸的脸,手上有一张他戴着眼镜吹蜡烛的模糊照片,晴天也看过不下百遍。
她说叔叔长得像爸爸,那么这个叔叔,就是顾淮远没错了。
这是父女俩第一次见面吧?
见了面,还说了话,她叫他叔叔,他也不知道这小女孩是自己女儿。
她想象着那画面,突然心如刀绞,紧接着,视线模糊。
何其残忍的画面。
何其残忍的她。
她趴在方向盘上,肩膀颤抖,无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