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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蝉在沙发上一直坐到晚上,外面的夜已经深了,她出去买了一碗热汤面。
面馆的老板乐呵呵地问她怎么这么晚吃晚饭,并多给了她一颗卤蛋。
秦蝉只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回到公寓,她平静地将热汤面吃完,开始收拾公寓,直到看着公寓干净得一尘不染,她的鼻尖上也升起一层薄汗,便沉沉睡去。
这一晚,秦蝉睡得很好,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秦蝉化好妆,最后看了眼镜子里与平时没有两样的自己,给郑威的秘书去了一通电话。
郑威,新亚的股东之一,和秦新城的沽名钓誉不同,郑威更像一个真正的商人。
他只看中利益。
新亚资金出现问题,股东大会不可能不知情。
郑威主张将股份变现,及时止损,即便被收购,也不影响他的利益;而秦新城却放不下新亚董事长带来的地位和面子。
和寰永几乎要成功的合作,让郑威收敛了许多,如今合作破裂,恐怕那些股东大会能坐得住的人不多了。
和郑威的见面地点,是在一家星级餐厅的包厢。
约定的下午四点,秦蝉提早便去了,郑威却迟迟没有来。
她很清楚,自己在郑威眼中,恐怕只是一个完全依靠着秦新城的听话的棋子而已。
迟到了半个多小时,郑威才姗姗来迟,不痛不痒地道了个歉。
秦蝉笑了笑,开门见山地开口:“郑先生手里的股份,找好下家了吗?”
郑威的脸色微变,只看着她冷笑一声:“秦董事长让你来的?还是让他赶紧把新亚的屁股擦干净吧。”
秦蝉垂眸,声音很淡:“郑先生性子直,我也就直说了。”
“新亚资金短缺,资金链断了的新闻,是我传出去的。”
郑威紧皱眉头,试探地盯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先生不是想及时止损吗?”秦蝉垂眼,拿着酒杯转了转,“我有办法让郑先生满意。”
“你?”郑威明显地嗤笑一声,“新亚三分之一的股权,近半数的投票权在秦新城手里,你觉得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丫头,能帮我?”
秦蝉将手中的文件推到郑威面前。
郑威狐疑地看她一眼,翻看着文件,而后神情逐渐认真。
一份股权让渡书,如今的秦蝉手中,持有新亚28%的股权。
郑威几乎立刻明白过来,秦新城想要转移风险,将自己置身事外处理这件事。
而没有实际权力、接触不到新亚的股东大会、且和秦新城有血缘关系的秦蝉,无疑是最佳人选。
“秦小姐的意思是?”郑威看着她,语气试探。
“股东大会不会承认我,但会承认郑先生,”秦蝉说出目的,“新亚被收购也好,郑先生想要成为决策人也罢,全看郑先生的。”
郑威拿着文件沉思了几秒钟:“秦小姐应该知道,秦新城手里有新亚45%的投票权,股东大会有不少人,仍对和寰永的合作抱有期待,他只需要5%的人支持他,就可以将我的提议否决。”
秦蝉勾了勾唇笑了起来:“寰永不会和新亚合作。”
“嗯?”
秦蝉摩挲着手边的手机:“寰永董事长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孙子,郑先生应该有所耳闻吧?”
郑威看着他:“自然。”
这个圈子的人都是人精,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个人姓顾名让,”秦蝉将之前调查过的“顾谦”的文件推到郑威面前,打开手机的语音备忘录,“我和他之间有不小的摩擦,他应该……对我恨意颇深,寰永之前突然搁置和新亚的合作,就和这件事有关。”
秦蝉点开最新录音,一阵经过倍速处理的声音过后,是男孩沙哑却冷厉的声音:
“……寰永绝不会和新亚合作……”
郑威半眯双眼,正色地看着秦蝉:“谁能保证这是顾董事长孙子的声音?”
秦蝉平静地说:“郑先生可以随时去调查。”
郑威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没想到,秦小姐一直深藏不露。”笑够了,他才抬头敏锐地看着秦蝉,“我为什么要帮秦小姐对付新亚?”
“我不想对付新亚,”秦蝉将手机息屏,“我想对付的,只是秦新城而已。”
新亚三万多的员工,背后就是三万多个家庭。
郑威的食指敲着桌面:“秦小姐是想利用我,来获得股东大会的支持,继而将秦新城架空,而秦小姐成了新亚的最大股东?”
“不是,”秦蝉看了眼桌上的合同,“我是想将这28%的股权,卖给郑先生,你来当这个最大股东。”
郑威诧异:“为什么?”
秦蝉只是沉默着,好一会儿轻笑一声转移话题:“如今新亚股市低迷,郑先生这个时候收购这些股份,稳赚不赔。”
郑威看了眼合同,又看向秦蝉,思忖良久,同样也笑出声来:“秦小姐这么爽快,就没什么其他要求?”
“有。”秦蝉抬头,看着郑威的眼睛,“我要账面上的现金。”
秦蝉从餐厅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林城的夜华灯初上,却总蒙着一层阴沉沉的雾。
秦蝉喝了酒,没有叫代驾,一人沿着路边的人行道,走过一栋栋高楼大厦。
郑威问她,为什么要把股份卖出去,她没有回答。
她很清楚,她想远离秦新城,远离新亚,远离所有和新亚有关的那个所谓的上层社会。
包括寰永。
如今仔细想想,她应该也是不够信任顾让的。
所以,关于自己的很多事,什么都没有和他说;所以,昨天在那样的时刻,在他提到新亚和寰永的合作时,她甚至打开了语音备忘录,将他的话,变成了自己动摇股东大会的筹码。
她从来都不希望新亚和寰永能合作顺利。
秦蝉走了很久才走回了公寓,脚踝后方磨破了点皮,她囫囵给自己上了药便睡下了。
这一觉她睡得昏昏沉沉的,又梦见了曾经母亲一手牵着她,一手提着鲫鱼回家的场景。
可画面一转,她看到工作的好好的母亲,被公司莫名地辞退,只能做一些辛苦的工作来养她,她那样瘦弱的人,却扛着一个比两个她还大的包裹;
看见母亲明明早就查出了肺癌,却只是因为没有钱,一遍遍地笑着说“婵婵不要担心,妈妈没事”;
看见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天,秦新城便拿着半年前的亲子鉴定找到了她……
秦蝉再醒来,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
她看了眼时间,中午十一点多。
秦蝉点了外卖,没有出门,只待在公寓里等待着。
顾母和徐骏意曾经来过几次电话,秦蝉看着屏幕亮了又灭,没有接听。
第五天,秦蝉的私人账户汇入了一笔巨款,后面的零多到她懒得数。
郑威特意派人登门造访,只说手上的现金不多,余下的钱会在处理完新亚的事情后支付。
听说,郑威已经说服了股东大会,新亚将会在不久后,被正式收购,底层员工正常运行,不会出现大的变动,只有管理层大变。
不过这件事牵扯较多,会暂时保密。
第七天,张谦给秦蝉来了一通电话,秦蝉接听了。
“秦小姐,秦董住院了。”张谦这样说。
秦蝉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直到第九天,秦蝉早早地便起床,洗完澡后,开始坐在化妆台前化妆。
从眉毛开始,一点点地、细致地化着,而后换上一件浅色的长裙,买了一束花去了医院。
秦新城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听说发了一通火后,便一个人待在病房里,谁也不让接近。
秦蝉到的时候,他正坐在病床上看新闻,脸颊青黑,唇色惨败,双眼也有些凹陷,整个人似乎苍老了很多。
秦蝉意思性地敲了下门。
秦新城转头朝她看了过来,而后神情立刻便阴沉了下来。
“爸,”秦蝉笑了笑,走上前将那束花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医生说,您应该保持心情舒畅,身体才会好起来。”
秦新城紧盯着她,好一会儿冷笑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爸?”
“我也没得选,”秦蝉坐在病床前,顺手拿起一旁的苹果削了起来,“如果我有的选,我不会是您的女儿。”
“倒是我一直小看你了,”秦新城铁青着脸,呼吸因为气愤急促了些,“让你帮着外人来算计我?”
秦蝉削苹果的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是我低估了您,我以为这么多年的父女,您对我怎么也有那么点亲情,却没想到,最后关头,您要把我推出去承担风险。”
“爸,如果您不转让股份给我,我顶多放出一些消息,搅了您和寰永的合作,折腾不了大风浪。”
“新亚资金链断了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秦新城瞬间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蝉低着眉眼:“处理新亚影城的时候,我顺便查看了下新亚控股的传媒公司;提取林大图书馆的捐赠款项时,我发现财报和实际的金额不符;您后来让我处理基金会的问题,不过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测。”
“你,你竟然一直在算计……”
“爸,”秦蝉打断了他,“母亲当年屡次换工作的事情,您真的没有插手吗?”
每一次有了起色,总是会被老板委婉地辞退。
秦新城神色微变。
秦蝉仍削着苹果,苹果皮完整地包裹在苹果四周:“我后来查了查,母亲曾经找过您,母亲的病,如果及时治疗的话,其实是有康复的几率的。而治疗这个病需要的钱,对新亚的董事长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可您却只是因为怕母亲耽误了你和名门千金的商业联姻,辱没了你的名声,对母亲视而不见。可当初不是你先招惹母亲的吗?”
“可我也养了你十几年!”秦新城厉声说,说完剧烈咳嗽了几声。
秦蝉看了他一眼,将手中削好的苹果放在他身旁的托盘中:“那是因为你再也不可能有其他子女了!”
她讽笑一声:“所以,你得知我的存在后,便立即做了亲子鉴定,知道了我是你的孩子。”
“你一直在等着母亲死,然后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秦新城的脸色越发难看,一旁的心电图格外紊乱。
秦蝉站起身:“十六岁之前,我还真的相信过,你真的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优秀乖巧,我的父亲就会喜欢我。”
“可是十六岁那年,你第一次带我应酬,你那个所谓的大客户对我动手动脚,我为了躲他把一瓶酒砸碎在桌上,你却让我赔礼道歉,还要为他倒酒斟茶时,我终于认清了现实。”
“爸,您放心,”秦蝉走上前,替他平了平被子上的褶皱,“我已经预定好了疗养院,之后,您去那里静养身体。”
她直起身,淡淡开口:“虽然新亚被收购了,管理层也换了人,但您还是新亚的股东。”
“持有5%股份的,股东。”
“秦蝉!”秦新城哑着嗓音嘶吼,声音满是恼怒。
秦蝉没有转身,只一步一步地朝病房外走去。
却在看见走廊里的人影时微微一顿。
梁隽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站在那里,显然是来探望病人的,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的脸色有些白,原本清润的眸,在金边眼镜下透着丝愠色与怔忡。
“梁隽哥。”秦蝉点点头打了声招呼,就要绕过他离去。
却被人挡住了前路。
秦蝉抬头看向他。
梁隽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良久才低声说:“十六岁那年,是因为……”
因为在自以为最亲的人那里受到了伤害,所以找到了他。
她没有忘记当年找他说“私奔”的原因,更不是因为被一部电影所影响。
那时的她,在对他求救。
可他给她的,却只是一句敷衍的宽慰。
秦蝉笑了起来:“梁隽哥,都过去了。”
梁隽深深地凝望着她,沉默了很久:“小蝉儿,我一直不喜欢联姻……”
秦蝉耸耸肩:“那梁隽哥现在得偿所愿了。”
他不用和她联姻了。
梁隽动了动唇:“……是啊。”
秦蝉顿了顿说:“梁隽哥你先忙,我要离开……”
“离开去哪儿?”梁隽哑声问。
秦蝉静默下来。
梁隽有一双能看透人的眼睛。
“小蝉儿,我早就放下文雅了,”梁隽的声音很轻。
秦蝉没有说话。
“去散散心也好,”梁隽攥紧了手中的果篮,看着眼前的女孩,他想给自己一个机会,许久他弯起一抹温柔的笑,“如果再有机会,我们都没有目标的话,不如就试一试?”
秦蝉看着他,半开玩笑:“梁隽哥是要等我玩够了再回来?”
“小蝉儿!”梁隽的声音严肃了些。
秦蝉也安静下来,良久,久到走廊的空气仿佛都冻结住了,她点点头:“好啊。”
林城的天,总是一连几天的阴沉。
从医院出来,秦蝉在门口站了很久。
她突然想起当年秦新城将十二岁的她从医院带走的时候,她给自己改了名字。
秦蝉。
蝉,苟且于地下数年,终于,换来了数日的长鸣。
秦蝉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城东的墓园,站在母亲的墓碑前,将多余的尘土拂去,慢慢坐下。
这一天,她和母亲说了很多话。
直到天开始下起毛毛细雨,秦蝉才起身离开。
城东的车辆不多,却绿意盎然,一片草木朦胧在细雨里,像是蒙了一层薄雾。
秦蝉沿着路边安静地走着,一直走到一处河滩前。
河滩的那边,是高楼大厦。
秦蝉停下了脚步,没再继续上前,只是看着河滩上的雾气,沉默不语。
不知多久,头顶多了一把雨伞,黑色的雨伞,挡住了头顶的细雨,也遮住了周围的光,阴暗了很多。
“喂,我看了你好久了,你不会是想不开吧?”一个女人弯着腰站在她面前,对她眨了眨眼睛。
秦蝉抬头看去,女人留着利落的短发,模样清丽,化着浓妆,眼底有些疲惫。
她没有说话。
“你不用想不开,”女人对她笑了笑,“我家都破产了,家产都抵出去了,我都还活得好好的呢,你听完有没有好受点?”
秦蝉看着她:“好像有。”
“你这人,”女人啧了一声,站在她身边,点了点河滩对面的酒店,“看见那酒店没,以后就不是我家的了。”
秦蝉望向河滩对面,没有说话。
女人也没有再开口,只是很久,女人拿出一根烟,河滩的风不小,她点了好几次才终于点燃,而后吐出一圈白色的烟雾。
秦蝉不喜欢闻烟味,可是此时,她却觉得那股烟味里,带着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的味道。
直到吸完了一整盒烟,女人转头看着她,伸出手:
“你好,我叫孟茵。”
……
秦蝉回到名轩公寓时,已经是晚上了。
雨依旧在飘着。
秦蝉走在细雨中,将要进入公寓大门时,她隔着一条马路,听见了熟悉的喋喋不休的声音:“老大,我感觉这次肯定能成,不然对方也不会屡次问价试探……”
秦蝉转头看过去,顾让和徐骏意正抱着电脑从尾巷路走出来,站在路边等着出租车。
距离太远,她看得并不清楚,但也足以看清,那个穿着白色衬衣的人,清瘦的身影站在路灯下,拉出了寂寥的影子。
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二人正要坐上车去。
顾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站在车门前,直直地朝公寓门口看了过来。
秦蝉仍站在原地,没有躲避,也没有打招呼,只是远远看着。
直到司机不耐烦地一句:“还上不上车啊。”
顾让俯身坐进车中,出租车渐行渐远。
秦蝉看着车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原本走进公寓的脚步变了方向,朝着不远处的居民楼走去。
依旧是之前的健身小广场,依旧是那个简陋的轮胎秋千。
细雨朦朦胧胧地下着,秦蝉坐躺在秋千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摇晃着。
雨丝落在睫毛上,许久凝成了水珠,落在她的眼眶里,溢满了又沿着脸颊两侧滚落到发丝间。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雨中,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样已经很好了。
该完成的事情已经完成,该报复的人也报复了。
至于那一段关于心动的插曲……只当从没相识过,一切都回到原点。
这样已经很好了。
不知多久,秋千也停止了摇晃。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秦蝉停顿了一会儿才接起。
冯茜的声音传来:“秦总,您之前要我办的名轩公寓那套房子过户的事情,已经办好了,证件也已经备齐了。”
秦蝉顿了顿,随后才想起来,是她之前要冯茜帮忙买下来自己在住的名轩公寓的那套房子。
她以为,自己可以留在那里——留在那个离着尾巷路最近的地方。
“谢谢你。”秦蝉平静地说。
可是,她已经不需要了。
这天的雨,在九点钟的时候停了。
可其实,不止这天,不止雨。
就像她失去的,不只是那个少年。
还有这座城市。
……
顾让的生活开始恢复正常了。
那份曾为他带来羞耻,让他倍感无力的六个月的合约,提前取消了。
他本该觉得分外轻松的。
就像一切都回到了没有遇到秦蝉的时候。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三月底,林大要求学生返校了几日。
顾让也回去了。
他依旧坐在教室的最后排,完善着手中的软件。
软件已经找到了投资人,对方很感兴趣。
只是,中午的时候,原本落在键盘上的手突然便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后门,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斜倚着门框,笑着问:“不去吃饭?”
去食堂的时候,徐骏意打了一份黑暗料理,一边嫌弃一边尝试。
也没有人坐在他的身边,懒洋洋地笑着。
校园的凉亭,是一对陌生的小情侣在那里亲热。
顾海予为他和顾母、青青安排了很好的住处,顾让只让顾母和青青搬去了,她们需要良好的照顾。
他没有搬,莫名地不想搬。
他怕离尾巷路远了,有些东西也变了。
面馆的周叔又招来了新的服务员,是个刚升上大学来兼职的大一女生。
顾让有时会站在面馆外,隔着一层玻璃,静静看着里面的烟火气息,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自嘲一笑起身离去。
去菜市场买鱼的时候,老板总是调侃地看着他:“女朋友没跟来?”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楼下超市的老板娘也会在他买冰水时笑着问:“一家人又涮火锅啊?”
顾让回了房间,满屋子的死寂。
他想起有一天晚上的那场流星雨,几个人在狭窄的客厅,围着茶几坐着,轮流许愿。
想起她在厨房里安静地熬着鱼汤的模样。
想起有一天晚上,她跨.坐在他的身上,拥抱着他,亲密的接吻。
想起除夕夜,头发潮湿的她站在门口,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对他说:“新年快乐。”
顾让将电脑合上,挥散脑子里多余的记忆,逼着自己休息。
现在也挺好的。
没有人逼着他做那些亲密的事情,没有人会用钱来一次次地让他难堪。
那些都已经成了过往。
可是,就连身上的被子,都染上了淡淡的橙香,是她身上香水的味道。
那晚的记忆突然便涌了上来,顾让死死攥着被子,克己禁欲的神色逐渐变得朦胧,呼吸也逐渐急促。
可转瞬却又变得冷静,连呼吸都带着寒冷。
也许,她只是在得到了他后,就厌烦了。
顾让起身,换了一床被子去了沙发。
再见到秦蝉,是在三月三十日晚上。
投资人已经到了要注资的地步,他和徐骏意晚上去谈判细节。
上出租车前,他莫名地抬头,看见了站在马路对面的她。
她依旧很平静,平静得仿佛有他没他都一样。
直到司机催促,顾让上了车。
那一晚的谈判,他失误了很多次,是徐骏意撑了下来,将谈判延续到了三天后。
徐骏意问他:“老大,你没事吧?”
顾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事实上,不只是徐骏意问过,顾母问过,青青也小声地问过。
他当然没事。
他只是去纠正了一个错误,让自己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新亚陷入财务危机,疑似要被收购的新闻发酵出来,是在四月初。
和新闻一起发出来的,还有一则录音。
顾让听到录音时,是在顾家——顾海予的家。
那是他的声音,前后的声音被剪辑没了,只留下一句“寰永绝不会和新亚合作”。
就连那晚他的话,都成了筹码。
可是,当有人询问他录音是不是真实的、以证实这份录音的真实性和合理性时,他还是点头承认了。
他甚至克制不住地在想,是不是……自己仍然是有价值的?是不是那天自己的话说得重了?是不是应该再去问问她?
而后,顾让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四月五日,新亚被收购的消息确定了。
顾让听到消息时,是在顾海予要求他一同前去的一场宴会上。
顾海予答应,可以让他继续自己的事业,暂时不进入寰永,但必须公开他的身份。
那场宴会,他去了,他以为能遇到秦蝉。
可是,听到的却只是新亚被收购的窃窃私语。
顾让从宴会跑了出去,径自去了名轩公寓。
犹豫了很久,他才终于上了楼。
公寓的密码没有变,只是里面空荡荡的,家具都用防尘布妥帖地盖住了,化妆台空了,衣柜也空了。
一切都没了,也完全没有了有人居住的痕迹。
搬走了吧。
顾让想着,她或许搬回家了,或许去了林大的办公室,或许去了公司……
或许,手机成了空号是巧合,微信被注销也是巧合。
可在公寓楼下,他遇到了秦蝉的那个叫冯茜的助理。
冯茜手里拿着一份房产证,她说,是秦蝉让她来将这处公寓卖了,第二天会有买家来看房子,她来收拾一下。
她还说:“顾先生,自从知道您身份的那天后,我再没见过秦总了。”
知道他的身份……
她根本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顾让甚至不敢问,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份的。
他怕知道真相。
——他们的最后一面,那么不堪。
顾让浑浑噩噩地回到家。
四月六日,原本的结束半年合约的日期。
顾让终于可以确定,秦蝉离开了。
他曾经很期盼这一天的到来,如今也是。
他买了很多的酒,拿着那份没有销毁的合约,庆祝自己得到自由。
顾让讨厌酒的味道,可那天,他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
他对自己说,顾让,明天就自由了,今晚可以稍微地放纵一下,明天你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可是,酩酊大醉里,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喑哑地、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回来。”
第二天,是徐骏意找了过来,看见倒在地上的人时顿住,那曾经不论多困难都不折的脊梁轻轻蜷缩着、佝偻着。
许久,徐骏意收回目光,打开了窗子,散去了满屋子的酒味,看着顾让说:“老大,你到底怎么了?”
顾让逐渐清醒,从地上站起身,平静地收拾地上摊开的合约文件,装订在一起,整齐地放入文件夹中。
而后,他淡淡地开口:“没事了。”
一切正如寻常,仿佛不过只是梦了一场。
……
秦蝉是在四月初离开的林城。
离开之前,她买下了河滩旁的酒店,暂时交给了孟茵看着。
她一直记得孟茵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签字的样子,随后嘀咕:“我这是傍上了一个富婆吧!”
秦蝉笑了笑。
买下那处酒店,不只是因为感性,河滩周围有一块政府规划的地皮,林城的发展会逐渐东移。
她这也算是……豪赌一把。
秦蝉出国的第一站,是巴黎。
她曾经上大学的地方。
她要在这里,把自己曾经没有拥有过的休闲时间全部补偿回来。
每天穿着平底鞋,扎着高马尾,混迹在校园里,或是图书馆中,偶尔骑着单车装成大学生的模样去旁听课程。
有时会碰见学弟们上前要联系方式,她也只笑着摆摆手,说自己是单身主义。
只是时间久了,难免会变得无趣。
一直待到秋天,秦蝉转站去了香港。
这里是购物者的天堂。
她买了很多有用没用的小玩意儿,有些邮寄给了孟茵,有些送给了身边的人,有些自己带在身边。
人和人的缘分很奇怪。
比如她和孟茵只见过几面,就莫名像是认识了好多年。
孟茵每隔一段时间会给她汇报酒店的事情,最初的语气仍有些拘谨,长篇大论的各方面汇报。
到了后来熟悉了之后,每天都是简单的一句:“今天又没赚钱。”
“没赚钱。”
“妈的有人说咱酒店是鬼城,没个人影。”
“秦蝉,你什么时候回来?”
“婵婵,太皇太后让我去相亲!”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秦蝉对赚不赚钱并不在意,那块地皮放在那里,升值空间都很大,更何况,她的银行卡余额这辈子恐怕都花不完。
后来,秦蝉去了托斯卡纳,那个自己只在电影中听过的城市。
这里的风景如画,她学着像电影里的主人公一样,逐渐地、慢慢地适应这里的节奏。
她在这里待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一个来自国内的旅行团,他们用亲切的中文感叹着这里好美。
其中一个说:“快,拍好了发给我,我要发到橙听上去,记得给我点赞。”
橙听是国内新兴起的一个社交软件,仅仅上线一周,注册用户就突破了一百万。
秦蝉在和孟茵通话的时候,顺口提过一嘴,孟茵顿时来了精神,说了许多这个软件发展起来的传奇故事。
最后总结为一句话:开发这个的,能想的这么全面,一定是个技术流死肥宅!
秦蝉挂了电话后,迟疑许久,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了“橙听”二字。
当看见关联词带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她没有再继续搜索,只是安静地退出了页面。
秦蝉决定回国,是在三年后的某一天。
当时她正在剑桥的叹息桥上参观。
桥下一艘小船划了过去,她的电话响了。
疗养院来的电话,秦新城心脏病发,正在手术。
可能要不行了。
人总是很奇怪。
有些人活着,会恨得要死,而这并不妨碍听闻他要不行的时候,心中会难受。
秦蝉订了机票回了国。
秦新城被抢救了回来,躺在病床上,看见她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心电图也紊乱了。
秦蝉站在病房外,看着见到她差点再次病发的秦新城,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当走出医院,站在熟悉的土地上,那一瞬间,浮萍一样的飘零感淡了许多。
街角的商店唱着熟悉的歌:“我曾经穿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消散如烟……”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地离开,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
秦蝉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她终于知道,倦鸟总要归巢。
就像,她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