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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月西偏,乌云尽散。
故弄玄虚,惊人以梦。
就好比那南北的气候。
北方无风不起浪,南方无风三尺浪。北方有云不一定有雨,南方有云必定收衫。
断涯沟那朵黑不溜秋的云儿,便是如此。
自遮蔽皎月至随风飘走,除了让天气变得格外阴沉以外,它连一点湿润都没有留下。沟子里的那阵风还是那阵风,月还是那颗月,百里荒草依旧凄切,唯有人儿与马儿变…
百里荒原,荒草没蹄,细细莎莎。
原本要横跨荒原的两匹白马儿,此时只剩孤零零的一匹,轻踩着草儿,继续慢悠悠地走着。而车上的人,此时也只剩下四位。小和尚依旧提着灯笼,心事重重地呆愣着坐在马车前头。老和尚还是老样子,合十盘坐,真像座木雕。胖和尚心眼儿大,凡事都能当作耳边风,此时他已经打着呼噜,沉沉睡去。车尾巴上,就独剩个忧忧虑虑的夏侯,叼着根随手摘起的草儿,看着西边的弯月,发着呆儿。
和墨闲不同,墨闲性子静,凡事三思而后行。
夏侯性子冲,跟他爹一样,凡事能动手便绝对不会去动嘴。但这并不就代表夏侯傻或鲁莽,反而在不能动手时,他脑袋瓜里的智商,往往能超出平常许多。就好比现在…
夏寻与墨闲御白马随神棍离去,平日里的智囊都不在身旁,夏侯就仿佛缺了一颗脑袋似的,心中空荡荡的,许许多多的疑问就只能靠自个逐一琢磨。特别是,神棍对他说的那番话,他琢磨得就更深了。因为,那是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的,他爹没有,夏寻没有,村里那位村长也没有。虽然,至今夏侯也没明白神棍话中所以然,也不明白自己三岁时被纹下的图腾有何深意。但冥冥之中,他似乎可以感觉到,在那片以苍生为子,天地为盘的棋局中,夏寻不只是唯一的伏子,他夏侯很可能也是其中一枚…
而且伏得很深,很深。
“呸!”
想不通,懒得再想。
唾弃掉嘴里草儿,手枕后脑,直接倒头睡去。
凡是都有轻重先后,对于夏侯现在而言,其实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把所有事情想通,毕竟日后夏寻归来,一切问题或许都能迎刃而解没。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接下来的日子他该怎么熬。因为,神棍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让他几乎崩溃的话:
“你们继续上路吧,我等此去,少则二十日多则一月,月后你们在京都南郊七十里外的小镇汇合方可,误不了事。”
这话很平常,但可怕之处就在于,这便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日子,夏侯可是要与车上这一呆一哑一傻三和尚,独自相处整整一月。这叫他那不羁的性子,怎受得了那叫“行善积德”的无聊时光嘛?想想这三和尚的日常行径都叫人可怕,真恨不得立马就把剩下的白马抢来,自个就飞去京都咯。当然咯,这里前提是,夏侯得先有放倒车上三和尚的本事…
否则呀,哪里凉快,便到哪里睡去吧。
北夜,天寒。
风高,云清。
九天星辰密布,西南贪狼隐有北靠势头,东南破军与西南七杀以紫薇左桓为界,相互持衡。以陈钩、参宿为首的左枢、上宰、下宰等无数辅星相隔天河遥遥相望,如神兵天将严密布防。
浩瀚星海,波澜壮阔。
一片玄机暗藏,三千大道多难窥尽其妙。唯独两道,尚可勉强循迹推演…
一道改命之风水,一道卜天之八卦。
风水者,善观天地大势,演气象万千,常借墓葬玄机助人以生死福禄。八卦者,善察诸天星辰,循众生轨迹,常借面相、星相、地相等为人驱灾避祸。两者同为算根,却不同算理,难有高低之分。但无论是八卦又或是风水,两者在算理之道上,却皆有一门至高深的学问…
便是,算天机。
此算,与其他算理截然不同。
不管是算地势、算面相、算气象等等,其算皆为世间定数,皆有迹可循。只要在风水、八卦之道上潜修些年头,谁都能模模糊糊说出个大概来。而算天机则不然,天象繁琐,星相数亿万计,变幻无穷,常与风云雷动,星星相连,环环相扣,错综复杂。只要一扣错算,即刻全盘尽毁。天底间不知曾有多少苦修风水八卦的算师,倾尽一生心血也不过堪堪摸及天算门槛,看得懂九天星辰之初像,此名“观天象”。至于更深一层次的,化天数,演天理,循天机,那便是终其一生也难悟得其真理。
以至于,往日打出算师旗号江湖行走者,无论自己有多少能耐,都不敢轻易以天机为算。因为,只要你敢这么一说,懂行的人十有八九就便能把给你戳穿,顺手再给上你一顿狠狠的胖揍。
所以呀,这些行走江湖的算师,平日里打出的旗号上,最多也就写“一字千金”““驱灾避祸”“算姻缘福禄”等等,帮人看看面相、选几处福祉阴宅什么的也就罢了,绝不会告诉别人你天数星象如何,就更不会在旗号上写道“天机”二字了。
那当然,凡事没绝对,凡事皆有例外。
江湖之大,三教九流,啥人没有?
为了活计,莫说是“天机”,即便写上“吾乃天帝”,也是大有人在的。而像这样的人,则常被人尊称为-神棍,为专讹人钱财者。因为,傻子都知道,若你真有那等天大本事,哪还会整天扛着根破旗蟠,到处劳碌奔波呀?
就好比,前不久在南北域界,断崖沟上截道的那位神棍。他便是例外中的例外…
贪狼携帝星北移,破军缠七杀沉沦。
孤风不作云浪,孤月不映星辰。
五百年生乱世,百十载孕烽火…
短短几句话,百十个字儿,他便把天象星辰、气象阴晴、地象变迁,三者归纳成算理。根据算理,再辅之与当时各人的面相命格,最终推演成卦。其中卦象对错,暂且尚不能妄言,但神棍算道上的能耐却是可见一斑。纵使夏寻一口咬定,神棍并非那消失二十载的仙人,可是夏寻同样也不敢否认,神棍很可能就是一位世外高人。非常高的高人…
而事实证明,他确是很高。
“呼…”
天色渐昏,月近西山。
黑鸦早起寻觅,更夫鸣锣朝寒。
乘风行,断崖沟西北直去,二万六千余里,有一城名寿春。
城小繁华,上下七八百里,楼阁密布,不知多少人家。城南为肥沃原野,有良田无数。城西靠大江,泊船一路。城东、城北两面连山,为千里峻岭老林,有云雾笼罩。由于时辰尚早,天还未亮,城中仍一片乌灯黑火的,少有人影。只有不时的雄鸡啼鸣,不时地催促着城中居民,早起开市。
在昏暗的夜色中,一匹长着翅膀的雪白骏马,正御风踏云,由南向北悄然飘过。
白马之上载有两人,一袭青衫飘逸,一把青锋冷峻,皆露出一脸古怪神色。那古怪是真古怪呀,唯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那便是“难以置信”。他们难以置信地直勾勾地看着白马之前,那一手拂尘,一手旗蟠,猥猥琐琐,正狼狈领路的神棍。
是的,没有看错,神棍确实不在马上,而在马前…
没有骑禽,没有器物。
九天之上,他就一个人踏空而行,如履平地!
虽跑得一个叫狼狈不堪,却能勉勉强强跟得上白马御风的速度。虽毫无仙风道骨可言,却根本看不出,他有半点吃力的迹象,连汗都没有!此时此景,该怎么说好呢?如若旁人看着了,定当呼喊一声“大家快看,仙人呐!”但此时夏寻和墨闲看着,却怎也喊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若按夏寻的话说,那就是“他绝对不是仙人!”
天底下哪有仙人会长得这般猥琐?会有这般市侩?会有这般没文化哒?!
可是…
倘若他不是仙人,那又会是谁呢?
踏空御风,乃超脱天地法则的能耐,即便是夏渊都不能有。就更别说与龙马并行的速度了,就是那追魂楼的天字第一号-帝江,也不过堪堪一息数里。而出发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神棍便已经领着白马,飞出了将近三万里!恐怖如斯,骇人惊悚,除了是天上的神仙,能做到这些的,便唯有世外的圣人了。
可是,自夏寻被神棍所震撼的一刻开始,他已经在心中暗暗地把所有圣人都数过一遍。数来数去,他依旧没能把眼下神棍,与任何一位圣人对上号来。因为,再世间十八圣之中,能有算天机之能者,仅有五人。夏寻的爷爷、问天山的老人,便不必多说。仙行纯阳、京都通天那两位,是绝不可能相助于夏寻。而剩下西蜀那位风水相师,更是个女人又怎么可能是眼下这神棍嘛?
一路无话唯一路震撼。
震撼至今,夏寻仍是半点不相信,神棍便是那蓬莱的仙人。
他的真实理由,其实很简单。
如果神棍真是仙人,他若想要做些什么事情,还不是手到拿来呀?何须三更半夜,跑去断崖沟找夏寻等人扮猪吃老虎,吃力不讨好不单只,还受一身窝囊气呢?君不见,二十年前一战,强如一代杀神吕奉仙,剑斩苍天,覆灭众生,到头来还不是被仙人一巴掌给拍碎了道心,从此消失无踪?
所以说呀,无论神棍说什么都成,若说自己是那神仙,夏寻那是打死都不信的。
况且,他一直觉得这神棍总有那么些不对劲。就好比在断崖沟时,神棍拒绝夏寻相扶的反应。又比如,临行前神棍所表现出来的急躁。再比如现在,白马背宽,完完全全可以再乘一人,但神棍却选择了不加掩饰的御空而行,像位老奴似的,领着马儿狼狈跑下一路,说好听这是显摆能耐,若说不好听,恐怕就是有难言之隐啊。
奇奇怪怪,真不对劲。
夏寻一时间也道不尽所在。
总而言之,这神棍是必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