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梦中情人

覆小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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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寻。”

    “师兄怎么啦?”

    “再遇事,下回提前说一声。”

    “额…”

    “?”

    “恐怕有些难度。”

    “为何?”

    “爷爷曾说过,天有规,法无常。知己知彼,只能百战不殆。而己知己,敌不知己,则可百战百胜。但欲要敌不知己,除非己不知己,否则算尽天机亦枉然。”

    “额…”

    午后。

    峡谷中段,离谷口已有十余里。

    槐树稀疏,高耸参天,潮雾依旧冰冷却稍有干燥,地上的泥土也从沼泽泥泞转化成了黄泥土。被挖开的坟墓已经有好长一段距离不曾看到过了,只是多了许多外露在地面上的棺木,贴着黄纸条儿。

    无尽的蚊潮就隐藏在数百丈开外的浓雾里,不进也不退,血红的眼珠子净盯着被五花大绑挂在大槐树上的那个“黑球”,充满了“幽怨”。而“黑球”下的树根边上,正倚坐着的两个臃肿得不像人的人,便是那无尽蚊潮“幽怨”的根源。

    “你爷爷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是啊,自打小起村里的人都这么说。只是我却觉得,有时候他太不讲道理。”

    “你的道理都是他教的。”

    “那也得讲道理啊。”

    圆滚滚的脑袋,肿肉横生,几乎遮盖所有器官,肥大的手掌都只剩下一截拇指露在外头。红得发紫的皮肤,看起来像中了剧毒似的,和一根大茄子没什么两样。除了说话的声音还能辨识两人,就只剩下他们那身脏兮兮的衣裳子,知道谁是谁了。黑衫是墨闲,正挨着树根闭目养神歇着。青衫夏寻正在用树枝搅和着倒在两片宽大槐叶上的药膏。药膏是他和墨闲自打来到这片山林的第一天,就最优先准备的东西。辛辛苦苦熬去大半天,现在可终于派上用场了…

    “给。”

    夏寻拿起一片槐叶顺手递给墨闲,道:“你不讲道理,别人也就不会讲,这解决不了问题。”

    “问题…咦?”

    话说着,墨闲一手接过槐叶,也没多在意,直接就把叶上的药膏抹到另外一只手臂上。只是这一抹之下,他就不由得惊起了一声。热辣辣的皮肉仿佛瞬间被浇上一盆清水,清凉之意顿时随药膏碰触涌袭来全身,紫红色皮肤迅速消退成淡红色,肿起的肉块也逐渐变得柔软。这药效之神奇,简直可以用立竿见影来形容。看着自己手臂上黑糊糊的药膏,墨闲的话题随之一转,问道:“你早料到了?”

    “呵呵…”

    夏寻知道墨闲惊诧的来源,他笑说道:“我可不是神仙,哪能真料事如神呐?这都是那胖道长提醒的咯。”

    “他?”

    墨闲思来想去好一阵,都不曾记得那神棍有过提醒他们峡谷有尸蚊这一说,便问道:“他没提醒过吧?”

    “提醒过,你忘呐?”

    夏寻努力地睁大一丝红肿的眼睛,眯看向墨闲道:“他问你一剑不能退敌该当如何,你当时回答一剑不成便两剑三剑十剑百剑千万剑。换而言之,就是葬一尸不能噬龙如何,那便葬十尸百尸千万尸。而如此多的尸体埋葬一处,必然就会滋生大量冢蚊,冢蚊生性嗜血,内蓄流毒,取艾草熬药外敷可有奇效,这些书上就记载,所以咱们提前做好防备,也就有备无患了。”

    经夏寻这么一说,墨闲大概就明白了。

    其实并不是他不记得神棍有过提醒,而是他没有夏寻那学识。往日里,墨闲没事也就看看道藏经纶,瞑目打坐,参悟剑道,哪里会看其他乱七八糟的杂书?没看过这乱七八糟的杂书,谁又会晓得,尸葬会衍生冢蚊这样这回事呢?

    “难怪如此神奇。”

    “给。”

    夏寻把另一片涂上药膏的槐叶也给墨闲递去,再拿过两片摘好的新槐叶放在跟前,从葫芦里倒下药膏,继续埋头搅和着:“算不得神奇,医药之道非我所长,若换作是芍药出手炼制,呵呵,咱们现在估计都能活蹦乱跳,继续往前走咯。”

    “呵…”

    笑,同笑。

    墨闲极其难得地笑了笑,问道:“想她了?”

    “呵呵…”

    夏寻傻笑显得有些儿尴尬,肥大的手掌习惯性地伸上原本鼻梁骨的所在位置,只是摸索半天手指都也没摸到鼻骨,最后便只好又放下了。夏寻傻笑着回道:“是…是有那么点儿念想。”

    “……”

    墨闲笑而不语。

    谈情说爱,夏寻最不擅长。为了避免尴尬,他临急临忙地把话题移到了墨闲身上,生硬道:“哦…对啰,师兄可有爱慕之人?”

    “应该有。”

    “啊?”

    风清朔,忽转疑。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不曾想墨闲居然破天荒地就把这个问题给应下了,而且脸不变色。夏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想了好一会儿,才堪堪问去:“你居然会心中有人?”

    “这很奇怪吗?”墨闲冷声反问。

    “额,是有点奇怪。”夏寻傻傻咧起嘴皮,想去片刻问道:“是瑶光院的桥师姐吗?”

    墨闲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那是天权的郭师姐?”

    墨闲依旧摇摇头。

    “孤山集的狐姑娘?她可给你送过包子。”

    “白鹭的吉家小姐?她欢喜你很久了。”

    “归海的玉姑娘?”

    一连数问墨闲皆摇头否定,最后夏寻也实在猜不出来:“那到底是谁哇?”

    “其实,我也不知道。”

    “额…”

    夏寻楞了一下:“你自己心里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我只在梦里见过她。”

    “额…”

    一愣再是一愣,夏寻顿时傻眼。

    常言到梦中情人多相思,相思梦中人。这话原本是比喻男女之间的爱恋之情。哪曾想,这世上居然有人会喜欢上一个只在自己梦里见过的人?只是墨闲说得认真,不像玩笑,夏寻也不好对此做过多的评断,只好顺着话题往下好奇问去:“她一定很好看吧?”

    “是很好看。”

    槐叶擦拭着脖根,墨闲抬头看着由树冠缝隙漏下来的亮光,寻思着回忆一点点说道:“冷眉、杏眼、薄唇、六尺身段、纤细柳枝手、长发扎道冠、白袍银丝带、背三尺银龙,系…”

    “等等。”

    一愣一愣又一愣,傻眼盛汗颜。

    墨闲这梦中人可真够出人意料呀,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否真实存在,但只听墨闲的描述,夏寻几乎就可以断定…

    “那是位纯阳道姑?”

    “应该是。”

    “额…”

    抹一把肿肉渗出的虚汗,夏寻此刻心中的惊骇是完全不亚于树上挂着的那只大虫子:“师兄,该不会前段时间咱们没少跟纯阳打交道,你…你给累出的错觉吧?”

    “不。”

    墨闲很肯定,道:“梦很真实。”

    “梦始终是梦嘛。”

    “但我只会梦见她。”

    夏寻艰难地眨眨眼皮:“只会?难道你的梦不会有其他人?”

    “恩。”

    墨闲冷峻的嗓音里带起一股笃定:“自我踏入聚元境以来,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出现在我梦里。梦境很真实,所以我肯定那是真的。”

    “额,我咋听得那么玄乎呢?”

    嘀咕着,夏寻越听就越觉得奇怪,心中惊骇免不得就有些悬了,便细问去:“梦境里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很多…”

    林子底下,亮光一束一束,并不耀眼却能把潮雾中的微尘都照得清楚。它们在自由自在地飘扬,不知道何时选择落地,或将飘向何处。把抹完膏药的两片槐叶随手扔到一旁,看着飘荡在潮雾中的微尘,墨闲细细回忆着,淡淡说着:“有时候她会在山峰上打坐,有时候会在银楼里静思,大雪中舞剑、道场前悟道、看书、笔抄。每次梦境都不相同,但每次梦见她,她都非常漂亮,宛如雪山上的一枝寒梅,清冷孤傲…”

    “停。”

    “怎了?”

    “最近一次梦见她是什么时候?”

    “前日。”

    “额…”

    肥厚的嘴角不由自主抽动了两下,夏寻已经感觉到一丝足以让惊骇变成狂风暴雨的端倪了,陷在肿肉下的两颗眼珠子从不可自信逐渐转化成了震惊不已。潜意识中,他想起了一个很久很久以前,他爷爷曾讲过的一个纯阳秘闻…

    “梦境里她在做什么?”

    “她离开了银楼。”

    “之后呢?”

    “乘着仙鹤北去。”

    “那银楼高耸入云为白玉雕砌,正门有一面金漆牌匾刻着太上二字,对也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

    “那是太上纯阳无极仙宫。”

    “哦。”

    “……”

    对话到这里,夏寻就没再继续往下问了。

    因为,他已经基本上可以确定,爷爷说的那个纯阳秘闻应该是真的,墨闲梦里的那个道姑应该也是真的,而且夏寻还知道她是谁,墨闲为什么会一直梦见她。

    既然已经知道,再问也就多余。

    因为万事皆有因果,那是必然。

    由于夏寻的五官都深陷在肉里,墨闲看不到他的表情转变,所以也就没起疑心。现在夏寻无话,他自然也不会去唱独角戏。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坐在那儿,一人抹药一人磨药,一人全身抹完了膏药又换另一人继续磨药抹药,再少有交流。

    纯阳的道姑。

    七星的墨闲。

    相隔数千万里的魂牵梦绕…

    这不是缘分,而是命运的捉弄。

    他们终有一日会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