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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启微微沉吟,正考虑如何开口。
罗雅谷却已沉不住气了,他急忙道:
“陛下,微臣以为这伽乐雷绝不至于对大明有什么敌意,他之所以拒绝臣等的请求,实在是其人曾有违背教廷旨意之论,受过罗马教化王训诫,本处于疑忌之地,不愿与臣等传递讯息,也是在情理之中。”
邓玉函无奈地看了一眼罗雅谷,目光中的情绪复杂,似乎是怪他不该说出来,但又似乎是谅解他在皇帝的逼问下,说出来也是不得已。
他转回头来,叹了一口气,说道:
“说与陛下也不打紧。
“百年前西洋历算家歌白泥倡言日心之说,以为太阳是天球中心,地球绕日而转。教廷教化王视此为邪说。
“原本若只是将这日心说视为一种用于计算的假说,也还无妨。但伽勒累却曾宣扬这日心说乃是天体运行的真实情形。西历一六一六年被天主裁判所训诫,令他不得将日心说视为真实之论。这也正逢臣等为前往大明做准备之时。”
“想来,那时候这伽勒累因受训诫之故,正对吾等教士颇多怨气,故此对吾等询问求助不理不睬。倒并非是对相隔遥远的大明有什么敌意。”
朱由检点点头,他觉得这回邓玉函说的应该是真话了。
他盯着邓玉函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若是如此,朕倒是更希望这伽勒累来我大明了。我大明没有这等忌讳,他大可以畅所欲言,任意研究,把他的新论阐发无遗。”
据朱由检所知,1616年伽利略受到的仅仅是训诫,还是有相当大的行动自由。
伽利略受宗教裁判所审判,被判处终身监禁则是在1633年。
现在是1628年,还有整整五年的时间。
抢在这个时间之前,把伽利略接到大明来。
那不仅对伽利略来说,可以避免牢狱之灾,获得更好的生活待遇。
对大明来说,也是引入一个科学方面有引领性的人物,可以带动培养出一大批科学人才来。
这机遇却不能放过。
邓玉函面露难色,过了半晌才道:
“陛下,这个……”
朱由检勃然发怒道:
“什么这个那个?这等小事,汝等都不肯办么?”
邓玉函面色涨得通红,嗫嚅道:
“陛下,不是臣等不愿,当初微臣千方百计托人去求伽勒累,给予一些天文数据,他都推托不理。更何况请他本人来大明?”
一旁的罗雅谷也连忙打圆场道:
“陛下,泰西尚有与伽勒累齐名的一个历算大家,名唤刻白尔,此人学识精深,多有创见,还在伽勒累之上。
“而且此人非常热心,我等西洋陪臣来大明之前,请他赠与资料,他便慷慨答应,几乎将他全部着作都赠与我等。陛下若是请他来大明,成功希望颇大。”
朱由检知道这罗雅谷说的刻白尔就是开普勒。
开普勒当然也是一个大人物。
他的提出的开普勒三定律是牛顿万有引力理论的先驱。
从开普勒三定律出发,结合力学原理,从数学上就可以推导出万有引力公式的形式。
能把他弄到大明,自然也是不错的。
只是开普勒在崇祯三年就去世,寿命不如伽利略长。
不过也许把弄到大明来,弄点中药吃,能活更长也说不准。
想到这里,朱由检点点头道:
“这刻白尔自然是要请来的。不过这伽勒累也一定要请到大明。”
说到这里,他显出坚定的神色,盯着邓玉函的眼睛,冷冷说道:
“邓先生,你们是不是碍于教廷的禁令,觉得把伽勒累请到我大明,宣扬日心说,对你们大大不利,所以才推三阻四?”
“若如此,你们是不是要把我大明变成你泰西教廷的附庸?”
他说这话时,目光锐利如刀。
让邓玉函背脊骨上一阵发凉。
他连忙辩解:
“冤枉,臣等对歌白泥之说,并无偏见。
“歌白泥着作在西历一六一六年已被教廷列入《禁书目录》,臣等来大明时,却仍设法将他的《天体运行论》带了过来。
“如若陛下不信,臣等可以立刻从北堂书库里取出此书给陛下看。以臣等私见,歌白泥之说与天主造物并不相悖。”
“臣等不采信歌白泥之说,实是因为歌白泥之说太过粗陋,以此制定历算,误差极大。
“不过跟随臣等一起来大明的波希米亚教士祁维材,却是笃信歌白泥之论,可惜此人在两年前病逝。不然陛下可亲自与他谈论。”
“陛下既然执意想请伽勒累来大明,臣等可派人返回欧罗巴,尝试一番,只是成与不成,却难以预料。”
朱由检神色缓和了一些。
他知道邓玉函说的基本是实话。
许多耶稣会士的观念,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死板僵化。
尤其是来华的这些精通历算和博物学知识的教士。
他们中的一些人确实对科学方面的兴趣更大。
在当时欧洲,一般子弟要想接受更良好教育,往往只能通过教会的渠道。
所以在对待日心说的态度上,教士们倒也并不完全像教廷那样深恶痛绝。
尤其是来华的教士,和教廷距离遥远,观念上和行动上的自主性也更大一些。
“很好,邓先生还是通情达理之人。朕也是为那伽勒累好。他在泰西既然郁郁不得志,来我大明,正如鸟出樊笼。”朱由检面露微笑,温和地说道。
顿了一下,又继续补充:
“此番回欧罗巴,还请邓先生亲自主持。可带上一百名大明聪慧少年,在欧罗巴游历学习一番。随行再带上一两名我大明士子。务必把朕的心意转达给伽勒累和刻白尔两先生。”
邓玉函脸露苦笑,看来皇帝的意思是不会改变了。
说句实话,他还真不太想离开大明。
毕竟在大明的生活条件,比欧罗巴强许多。
光是各种生活用品都精美优良太多,卫生条件也更好,洗澡更方便。
他的年龄也五十多岁了,还要承受一番长途折腾,确实有些难当。
他一边领命,一边带着些伤感的情绪说道:
“也不知臣这一去,还有没有机会再得觌陛下天颜。”
一边说着,胡须抖动,微有些浑浊的蓝色眼睛里流下几滴泪水。
朱由检见他这副情状,心中倒也有些不忍。
邓玉函的身体确实不算太健朗,崇祯三年就病逝了。
不过他是现在的教士队伍里资历最老,在欧洲的人脉最广,要去把伽利略和开普勒请来,还是非他出马不可。
只是也确实需要再安排一个年轻力壮的来辅助他。
朱由检略作沉吟,就说道:
“邓先生无须伤感,朕还等着你带着伽勒累和刻白尔两位一起来见朕呢。只是先生年纪大,确实也不可太过操劳。
“罗雅谷还需留在大明辅助修历。不如把现在陕西的汤若望调回来,陪着邓先生一起返回欧罗巴。如何?”
邓玉函擦了一下眼泪,点点头道:
“汤若望是臣的德意志同乡,精力强健,是一个好助手,就如陛下所说这么安排吧。”
“好!”朱由检满意的一拍椅子扶手,“此事宜早不宜迟,先生明日就可以安排了,朕命会同馆准备好物资。这回先生是受朕之命回欧罗巴,也不可太过寒碜了。”
“另外尔等也可以先准备好对教廷的说辞。比如对教化王说,把伽勒累带到大明,可以让他更好的认识日心说之谬,我大明周易以乾配天,以坤配地,坤之德为静。伽勒累若能习学易理,自然会更尊崇教廷意旨。”
罗雅谷附和道:
“陛下的主意高明。而且教廷正怕伽勒累再在罗马掀起什么波澜,若是把他请到万里之外的大明,相隔遥远,等于流放,教廷的顾虑担心可以大大减轻。臣觉得教廷倒是不会施加什么阻挠。”
“既如此,就这么办吧”朱由检微笑道。
“只是陛下刚才说挑选一百个聪慧少年,随臣一起回泰西,却不知道如何挑选?”邓玉函提醒道。
“此事好办。”未等朱由检开口,方以智先说话了:
“我大明历来以南直隶和浙江之地人物最为聪明。邓先生此去,必定先经过南直隶。不如就在南直隶和浙江两省的童生和秀才中挑选。
“年龄十三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在府试、院试中表现优异童生挑选三百名,再从中拣选身体健壮的一百人,便可作为随邓先生同行之人。这一百人游学欧罗巴,返回我大明之后,可直接赐同进士出身。愿行者必多。”
朱由检向方以智投去欣赏的目光:
“密之此法甚好。如此也无须邓先生在京城等待了。朕今日就派锦衣卫快速通报南直、浙江两省。待邓先生过去,一百人便已经准备好了。”
邓玉函随即就带着罗雅谷一起告辞,说是现在就要回去筹备相关事务。
两人走后,朱由检说道:
“朕知道徐先生大力倡导格物穷理之学,又为此极力推重度数之学,以为度数学乃是一切格物穷理乃至有用之学的基础。”
“今日诸位都是深通于此,可讨论一下,如何才能推广这格物穷理之学,尤其是兴起度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