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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昔早提前做了准备,众人欢呼之际,她靠到车尾部以站桩姿势站好,收敛心神,闭上了双眼,像一个酷爱冒险的少年一样,颤抖又激动地迎接那一波力量的来临。。
正如她预料的一样,整座山峰显现的刹那,她便目眩神迷。
逐渐不能自控,萎顿盘膝坐下。
磁力像是要直接吸走她的灵魂,又像是一束光压向她,沈梦昔神志根本不受控制,灵识似被别人揪住,瞬间就听“啵”的一声,灵魂不由自主从头顶灵窍脱离了肉体,迅速向高处飘去。
“又死了?”这是沈梦昔的第一个想法,此刻和第一世的死亡情形太相像了。
她没有惊慌,反而有一些些的高兴,经历这么多次,她终于知道灵魂是如何离开肉身的了,原来就是百会穴前面的囟门。
——自从她的经脉全通,囟门就变软了许多。
大家都在冲着神山欢呼,根本无人留心她。
不同于以往死亡后,灵魂离体不久就会重生于新身体,这次,她径直向上飘去,飘到冈仁波齐峰山顶的高空,正好8俯瞰全部山体,此时,一条完整的圆形的彩虹,套在冈仁波齐腰身。
冈仁波齐山体四面是相同的三角形,组成一个完美的金字塔形,山间两条冰雪融化汇成水流冲出的水槽,与山体棱线及腰线形成两个Z字形,组合到一起,就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卍字,山脉脉络纵横交错,像极了她曾经画过的缠绕画。
这是巧合吗?高原地区卍字符使用极广,寺庙、民居、各种仪式上都有这个符号,现在,神山居然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卍字符!难道这里真的有秘密?
沈梦昔俯瞰山川河流,如醉如痴,还有些胆怯。
她确信,自己至少是在山顶之上五千米的高空。这与驾驶飞行器时向下探看不同,此时看这天地万物,分明已是从未有过的角度。
仿佛是......人类俯视蚂蚁?!
山川河流还是山川河流,房屋建筑还是房屋建筑,人还是人,羚羊还是羚羊,却又有不可描述的感觉,她竟然看透了山的内部,水的源头,似乎还看到了人的过往与未来,似乎,万物唾手可得,勘破一切真相。
忽然,她被一个旋转的、光怪陆离、五彩斑斓的画面吸引,随着旋转,逐渐纵深加大,宛如一个巨大的万花筒,更像一个大大的流动着的曼陀罗,远处极亮的中心光点里,似乎有着仙乐飘飘,有着幸福安乐,途经的每个旋转的图案都高度相似,又似乎都是个不同的世界,发出源源不断震耳欲聋的AUM(哦姆)的声音,她只想朝着光点而去,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无法到达。
就在她有些懊恼和沮丧之际,忽然一串铃声响起,叮铃铃,叮铃铃铃,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沈梦昔只觉寒毛直立,灵魂悸动,她被铃音牵引,无法抵抗,那铃音似乎熟悉,又完全陌生,她更无法分辨声音来自何方,仿佛是天外之音,直击心灵。
忽然她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冰天雪地的大森林里,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篝火外,围着一群身穿兽皮的人,个个戴着奇怪的面具,中间一个身穿萨满服,腰系腰铃,左手抓鼓,右手执鼓鞭,脸上戴着绘有飞鸟图案面具的女子,一边敲鼓,一边舞动,那是一幅无声的画面,但看着却觉热血沸腾,如同身临其境。
画面一变,女子左手拿着一枝金色的树枝,右手食指,朝着一张黄纸一点,黄纸忽然燃烧起来,众人口中呼喝,连连跺脚,手牵手,绕着篝火快速转圈,那女子捏着黄纸在地上旋转几圈,沈梦昔看清,地上躺着一个昏迷的年轻男子。
画面又一转,那年轻男子双眸闪亮,满面欣喜,他和一个秀美的女子共乘一骑,在林间驰骋。女子笑得极为开心,仿佛可以听到林间回荡的欢快笑声。
画面再换,女子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跪地苦苦哀求。
一个留着长长指甲的女人,背对着画面,一伸手,就轻松夺过女子紧抱的婴孩。
女子连连磕头,浑身颤抖,无比恐惧。
一声婴儿啼哭,准确说是半声,连沈梦昔都听到了。
女人猛一抬头,哀嚎一声,目眦欲裂。
她视若心肝珠宝的孩子,刚过百日的女儿,被那忽然降临的天神大人,一掌按在心口,孩子小小的身体登时四分五裂......
她一下昏死过去,双手仍向着孩子的方向,徒劳地伸着。
沈梦昔也流下眼泪,她又看到,女人一头乌发全部变白,她的脸又戴上了面具,是红色的鬼面面具,四周戴着面具的人多了几倍,所有人行动都迟缓下来,缓缓绕着篝火行走,女人跪在地上,忽然将帽子上的流苏拨开,又摘下面具,对着天空,发出高亢又含混不清的音节,似祈祷似哀求更似控诉。
画面似乎静止了,又似乎没有,因为篝火四周那些人还在缓慢移动,仿佛推着一座山。跪在中央的女子一动不动,但是身形瞬间萎顿了,头发由雪白竟逐渐变得枯黄。
沈梦昔浑身颤抖:那是她的来处。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一世一世的往复重生了。
她出生百日之时,被“天神”的妻子杀死,三魂七魄连同肉身都被直接打散,飘去了无尽空间。
那个女巫,正是她的生身母亲。她一改平日遮面祭祀的规则,露出面容,报上姓名,只为祈求上苍,以灵魂为祭,血液为引,召唤聚集女儿的灵魂。
——女儿灵魂聚齐之日,便是母亲神魂彻底毁灭之时。
她的母亲叫巫灵,是这片土地上,历代最年轻最出色的女巫。
巫者,从字形上看,上为天,下为地,中间两人沟通天地,便是巫,女为巫,男为觋(音席)。
巫灵祖辈均是侍神者,她们可与天神沟通,传达天神旨意,平素负责祭祀祈祷活动,与普通人生活在一起,为普通人治病、驱灾、祈福、占卜。
但巫灵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那是受伤后被她救治的一个年轻天神,不久后天神被召回,她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她只能通过精神感知天神授意,却无法感知天神的所在位置。
当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巫灵欣喜若狂。
可老族长却忧心忡忡,说她违反天规,恐要有天罚。
年轻的巫灵不以为然,只是笑。慢慢的孩子会动了,巫灵轻抚着腹部,孩子轻轻踢着她的肚皮,间或轻轻鼓起翻个身,都让巫灵欣喜异常,她说这个孩子一定是最聪明、最健康、最有天赋的孩子。
生产时,疼了七天,还差点送了性命。
她还是很心爱这个孩子。
抱起这个软软的小身体,听到孩子的心跳,她才觉出害怕,以至连名字都不敢给她取,生怕给上天听到,她只敢“孩子孩子”的唤她,紧紧抱着她,一遍遍的亲吻她幼嫩的脸颊。
她还有个担忧,就是孩子降生后,天空本来晴朗无云,不知何时飘来一朵七色祥云,就在她的住所上空,所有族人都跪伏在地,磕头祝祷,祥云一直持续了一刻钟才消散。
孩子果然聪慧可爱,才十几天就会冲着她笑,每次睡醒看到她就欢喜地蹬着小腿,满两个月时还轻轻喊了一声“妈”,尽管知道那是孩子无意识发出的声音,可还是开心得不行。
幸福又焦虑的日子,过了一百天。天神的妻子忽然降临,她竟不顾自身反噬,违反天规,大怒之下,将懵懂无知的孩子打散了魂魄,去往各个时空。可怜那孩子,还没有真正经历人世,还不知真正的喜怒哀乐,便再不能超生轮回。
不能轮回,无疑是对孩子最恶毒的诅咒,更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巫灵心如刀绞,每次想到那日的画面,就仿佛又死过一次。
她强撑着多次开坛祈祷祈求,可上天一直毫无反应。
她只剩最后一个办法,就是以自身为祭,为女儿换得一线生机。
如若不能寻齐魂魄,或者女儿灵魂不够坚定被寄居肉身同化,再或者巫铃的血肉和魂魄无法支持到女儿回归,她们母女都会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之间。
但她依然要赌上一把!
人有三魂七魄,分别是胎光、爽灵、幽精;吞贼、尸狗、除秽、臭肺、雀阴、非毒、伏矢。
胎光主生命之光,为母体赋予,是生命的起源和根本。如果胎光没了,也就是人死了。
爽灵即为识神,靈,即通过咒语与天地沟通,每个人都有此能力,不过是差距很大而已。爽灵主财禄,掌管人的聪明智慧,源于父亲。爽灵丢了,人就会弱智、痴傻或者自闭。
幽精主灾衰,决定人的性能力和性取向。
七魄则分别主管免疫、预警、代谢、呼吸、生殖、驱毒睡眠、命魂,与肉身健康息息相关,夜间三魂进入睡眠状态,便是七魄在“值班”。
孩子的三魂七魄被打散,混入不同时空,要寻得一个已是不易,巫灵用尽全力,依然无法寻得女儿的一魂一魄,她心中清楚,那已不是她能触及的领域,就好比有些东西,即使摆在她的面前,她也看不到摸不着一样。
她绝望地日日哀啼,人变得混沌起来。
就在此时,那个被她所救,为她所爱,给了她一个孩子的天神,来了。
巫灵形容狼狈地伏在一个由巨型石条摆成的奇怪阵形中,不敢再看他,余光中看到他的靴子停在自己身边,猛然发觉,自己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蹲下来,看着巫灵,她模样大变,形容枯槁,早已没了当日的美丽和生机。
他一语未发,留下自己的一滴精血,以及一个空间神器,只停了这一瞬,就走了。
巫灵撑起身体,伸手向他的背影,嘶哑地喊:“你,给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他脚步微顿,还是毅然走了。
没有得到回应的巫灵,双目血红,再也承受不住,喷出一口鲜血,与那滴精血融汇到一起。阵形中的巫灵顿时进入一个让她眩晕的光怪陆离的境地,她凭借血缘之力,敏感地寻到女儿胎光和吞贼的寄居所在,这是主掌生命和免疫力的魂魄,接着又寻到幽精所在。
巫灵大喜,果断抽取了那一魂一魄,与空间神器一同送入另外一个时空的幽精所在身体。
自那一刻起,巫灵便处于一种灵魂离体的状态,时间和空间都变得不存在,只有无尽的灵魂煎熬,痛楚、恐惧、悲愤、哀怨、仇恨等各种负面情绪无时不刻不在折磨她,随时处于崩溃状态,但她始终铭记寻找女儿的初衷,苦苦忍耐。
七魄是依附肉体而存在的,其实不必一一寻取,但巫灵执着地要寻回女儿原本的魂魄,一点都不能错失。沈梦昔在各个身份中品味苦辣酸甜之时,也是巫灵苦苦煎熬之时,沈梦昔想到自己练功打坐,只为多活几年,却让巫灵遭受更多磨折,不由得心中绞痛。
最后一魂,即由生父赋予的爽灵,就在金欢喜身上,至此,她终于寻回了所有的魂魄。
沈梦昔灵魂俱全莫名欢喜之时,巫灵的灵魂一下子松懈下来,再也无力召唤女儿,她准备好就此默默地消散之时,似有神助,遗传了她通灵天赋的女儿自动进入了沟通天地的状态。
她苦苦地煎熬,只为能与她最后见上一面。
“孩子,你终于回来了。”巫灵笑着贪婪地看着闪着七色光芒的女儿,“好好活啊!”
她再也支撑不住,灵魂化作了尘埃和光点,在沈梦昔眼前逐渐消散无踪。
沈梦昔感知到巫灵灵魂的痛苦,悲恸地大喊了一声妈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是她真正的母亲,用自己的生命和灵魂,再一次孕育了她。
这种认知,让她痛不欲生。
灵魂在剧烈颤抖,——她曾多次抱怨没有母亲缘,却不知道早已拥有这样一份深沉的母爱。
她茫然地看着飞快闪现的无数人的人生,又看看巫灵消失的地方,不甘心地喃喃叫了一声妈妈,仔细回想,这竟是她第一次这样由衷地呼唤妈妈。
可是,再也不会有人应答了。
灵魂深处涌起一股巨大的委屈,密密实实地笼罩着沈梦昔。这种委屈取代了没有母爱的遗憾,变成了一份新的执着。她无奈而自嘲地笑了。